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却吹不散我心中的凉意。第三节课间的走廊像被阳光晒化的焦糖,人潮涌动时我正低头数着帆布鞋上的樱花贴纸。突然一阵温热粘稠的触感从裙摆蔓延开,深褐色的液体顺着雪纺布料晕染出不规则的云翳,甜腻的奶香味裹着珍珠爆浆的腥气,瞬间淹没了鼻尖。
对不起对不起!林小满的奶茶杯还在滴着残余的奶茶,她校服领口沾着褐渍,像只受惊的麻雀往后缩着,我不是故意的,张曼她们推我......
话音未落,李薇的笑声就像玻璃珠般滚过来。她嚼着泡泡糖,故意用球鞋碾过我裙摆上的湿痕
看路啊陈梦瑶,瞎了吗她身边的张曼嗤笑着,故意用手肘撞我的肩膀。我踉跄着撞到储物柜,金属柜门发出哐当的声响,引来周围同学的窃笑。
这是外婆去世后,我被接到父母身边上学的第三个月,也是被霸凌的第三个月。从最初被抢走作业本,到现在随时随地的推搡辱骂,李薇她们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狼,精准地锁定了我这个软柿子,父亲常年酗酒,母亲性子软弱忙于工作,根本无暇顾及我的校园生活。
周围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背上,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教导主任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哪个班的在这里干什么!
李薇脸上立刻换上无辜的笑容:主任好,我们在帮瑶瑶捡东西呢。她甚至还假惺惺地扶了我一把,指甲却在我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主任皱着眉看了我们一眼,没多说什么就走了。李薇吐了吐舌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算你走运。放学后,去给我买杯奶茶,少糖去冰,送到操场角落,敢不来试试
我看着她和张曼勾肩搭背离开的背影,手臂上的指甲印还在发烫。校服袖子被我攥得发皱,里面藏着昨天被她们用圆规扎出的红点,像一颗绝望的朱砂痣。
转身走进教室时,我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湿冷的布料贴在腿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抽屉里有包未拆封的湿纸巾,是今早妈妈塞进我书包的。我拿出纸巾,一点点擦拭着裙摆,却发现褐渍已经渗入纤维深处,怎么也擦不掉。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我盯着那些顽固的污渍,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我生活里那些甩不掉的恶意,一点点侵蚀着原本洁白的时光。
我终究还是去了。手里攥着妈妈给的午饭钱,买了那杯30块的奶茶,站在操场偏僻的角落里等。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孤独的蛇。
算你识相。李薇接过奶茶,随手扔给张曼,然后上下打量着我,看你挺懂事的,想不想以后没人欺负你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薇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加入我们啊,以后跟着我混,保证没人敢动你。
可是……我犹豫着,加入她们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
可是什么张曼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不愿意那刚才这杯奶茶钱,是不是该加倍还我们
我看着她们不怀好意的眼神,又想到这三个月来无休止的折磨,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也许,这是唯一的出路。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加入。
李薇满意地笑了,拍了拍我的脸:这就对了嘛。以后你就是我们姐妹团的人了,得听我的话。
从那天起,我成了李薇她们的小跟班。最初只是帮她们买东西、写作业,后来渐渐变了味。她们让我去办公室偷手机,把别的女同学关进厕所,甚至在考试时给她们传答案。
第一次被迫把一个女同学关进厕所时,我浑身都在发抖。那女生在门里一直哭,声音里满是恐惧。动作快点!李薇在旁边催促,眼神像刀子一样。我伸出手,指尖触到门把手时,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腐烂。
李薇见我不动,不耐烦地用烟盒戳我的肩膀:发什么呆让你快点,没听见
我不可以这么做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李薇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深吸一口气,难闻的烟味瞬间弥漫了我的鼻腔
我不可以这么做。还有,以后你们也别再欺负我了,这么做是犯法的
空气瞬间凝固。李薇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扔掉手里的香烟,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脸往墙上撞去。反了你了陈梦瑶!敢跟我顶嘴
剧痛从额头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消毒水味道在鼻腔里炸开时,我正攥着渗血的校服袖口。班主任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茶香,她戴着珍珠耳钉,批改作业的红笔在试卷上划出刺目的弧线。苏老师,我被李薇她们......话没说完,她抬手示意我噤声。
先坐吧。她推来塑料凳,目光扫过我肿起的左眼,却像看见脏东西般迅速移开,同学之间闹矛盾很正常。红笔重重圈住试卷上的错题,你最近成绩下滑严重,心思应该多放在学习上。
我扯起衣袖,小臂上新鲜的烟头烫痕还泛着焦红。她们用打火机......话音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截断。班主任瞥了眼来电显示,立刻换上温柔的笑:李薇妈妈您好,孩子最近表现很好......她对着话筒轻声安抚,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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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电话,她终于肯分我半分注意力:青春期女孩子打打闹闹,过段时间就和好了。抽屉里翻出创可贴,包装上印着卡通小熊,自己贴上吧。我盯着她手边的教师手册,上周举报霸凌的记录被橡皮擦得模糊,只留下淡淡的褶皱。
可是那些聊天记录......我摸向书包夹层的手机。不要总想着用这些东西激化矛盾。她突然合上教案,镜片后的目光冷下来,李薇父亲是咱们学校的赞助人,你应该懂事些。窗外传来下课铃,她已经开始整理教案:放学了,回去吧。
走出办公室,我听见她拨通另一个号码:张曼妈妈,您放心,学校会处理......门内飘出的茉莉茶香混着谎言,将我满身的伤口腌成永不愈合的溃烂。走廊白瓷砖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像极了教师手册里那片被橡皮擦烂的纸页。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一步步走回家的,防盗门被钥匙拧开的瞬间,酒气混着馊掉的烟味扑面而来。我攥着渗血的校服袖口,看着客厅地板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玻璃折射出冷冽的光。茶几上堆叠着外卖盒,凝固的油渍在白炽灯下泛着腻人的光泽。
又死哪去了父亲的声音从沙发阴影里钻出来,啤酒瓶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歪斜着,露出里面发黄的汗衫,胡茬像荒草般爬满下颌。
我张了张嘴,后槽牙却咬住了舌尖。后颈被扫帚抽中的地方还在发烫,左眼眶肿得几乎睁不开,这些伤口在酒精味里愈发灼痛。
整天就知道喝!母亲从厨房冲出来,围裙上沾着没洗净的菜叶,女儿衣服破成这样你看不见今天菜市场少找了五块钱,你倒好......她的抱怨像连珠炮,却在看清我脸上的伤时戛然而止。
空气突然凝固。父亲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渗血的嘴角,喉结动了动,抓起酒瓶又猛灌一口。玻璃碰撞声里,母亲的叹息像团潮湿的棉花堵在胸口:又和同学打架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我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酒瓶,冰凉的触感让手指发颤。想说是他们先动手,想说我真的好累,可这些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弯,最终化作吞咽血水的咕嘟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明天记得去买点创可贴。母亲别开脸继续洗碗,水流声掩盖了她声音里的颤抖。父亲突然踹翻一个酒瓶,玻璃碴在地板上炸开,锋利的碎片映出三个扭曲的影子——醉醺醺的男人,疲惫的妇人,还有浑身伤痕却不敢哭出声的女孩。
我退回房间时,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争吵。你就不能管管孩子
要管你管!
门锁咔嗒一声,隔绝了所有声响。我蜷缩在床上,校服上的血迹渐渐干涸,和着眼泪渗入枕头。
二、晨雾里的利刃
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我攥着早餐袋的手指突然僵住。李薇的笑声像淬毒的银铃穿透晨读的嗡嗡声:陈梦瑶昨晚和社会小哥去宾馆了啧啧,看着挺清纯啊......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前排男生突然猛地转身,课桌撞出刺耳声响。他眼睛发亮,像发现猎物的狼:我听说那男的开玛莎拉蒂,陈梦瑶你真有本事!哄笑声瞬间炸开,像无数只苍蝇扑向腐肉。
我死死咬住下唇,早餐袋被攥得发出窸窣的碎裂声。书包侧袋里的保温杯突然被拽出,张曼高举着粉色杯身摇晃:这杯子也是野男人送的吧滚烫的豆浆劈头浇下来,顺着刘海滑进领口,甜腻的热气混着羞辱感灼伤皮肤。
看她脸都红了,肯定是真的!角落里传来嘘声。我看见林小满缩在座位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在李薇扫来的目光中慌忙低头假装翻书。教室后墙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心脏上碾过。
安静!班长突然拍桌,声音却发颤,都早读呢!回应他的是更放肆的哄笑。李薇踩着十厘米的假睫毛凑近,香奈儿五号混着薄荷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昨晚爽不爽啊要不给你介绍更多哥哥
我的后背重重撞上储物柜,金属柜门发出绝望的哐当声。英语课本从书包里散落,纸页上未干的豆浆晕开单词,像极了当初被奶茶泼湿的裙摆。当贱人破鞋的字眼像子弹般扫射过来时,我突然发现班主任抱着教案站在门口——她睫毛动了动,转身去了隔壁班。
晨光越来越亮,却照不进这片被恶意笼罩的角落。我弯腰捡拾课本,膝盖擦过地板的砂砾。某个瞬间,我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细微的脆响,像寒冬腊月里结冰的湖面,终于裂开第一道缝。
当李薇的指甲第三次掐进我胳膊时,晨读的英语单词突然在舌尖化作铁锈味。我反手攥住她涂着酒红甲油的手腕,在全班倒抽冷气的瞬间,将她重重抵在储物柜上。金属柜门发出垂死的哀鸣,震落了张贴的明星海报。
你疯了李薇的尖叫刺破凝滞的空气。我望着她眼底炸开的恐惧,忽然想起无数个被她撕碎的清晨——那些泼在裙摆上的奶茶,塞进课桌的姨妈巾,还有班级里疯传的淫秽语音。指甲深深陷进她的皮肉,血腥味在齿间漫开。
张曼冲过来推搡的刹那,我抄起桌上的保温杯,滚烫的豆浆精准泼向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围观人群的惊呼声中,我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不是喜欢传谣吗沾着豆浆的手指狠狠戳向她鼻尖,现在我就做点真的让你们嚼舌根!
教室后门突然被撞开。班主任举着教案僵在原地,而我已经扯住李薇的马尾,将她的脸按在满是涂鸦的课桌上。说啊!我贴着她耳畔嘶吼,继续编我和谁睡了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变弱,大概是发现我藏在袖中的美工刀正抵着她颈动脉。
报警!快报警!有人尖叫。我转头望向缩在角落的林小满,这个总在霸凌时低头的女孩,此刻正颤抖着举起手机。阳光穿透她指间,在我布满淤青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当警笛声由远及近,我松开李薇瘫软的身体,对着冲进来的警察露出微笑——那笑容一定很难看,因为嘴角的伤口又裂开了
派出所惨白的日光灯下,妈妈的帆布包还沾着菜市场的鱼鳞,爸爸酒气冲天的外套蹭过金属椅面。李薇的母亲涂着蔻丹的手指戳向我结痂的手背:看看把我女儿抓成什么样必须开除!
陈梦瑶,你太让我失望了!妈妈的声音比菜市场的剁肉声更刺耳,从小到大就会惹麻烦,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她颤抖着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成绩单,成绩差就算了,现在还打人纸张拍在桌面上的声响,像极了李薇她们掌掴我时的脆响。
爸爸突然踹翻塑料凳,酒瓶碎裂的声音惊飞了墙角的蟑螂:老子供你读书就是让你进局子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手臂的淤青,却像看见脏东西般迅速移开视线,明天就去学校办退学,滚去打工!
民警咳嗽着试图调解,被李薇母亲尖锐的嗓音淹没:这种坏学生就该记档案!我们家薇薇心理创伤谁负责她抚摸着女儿手臂上浅浅的抓痕,眼神却像淬毒的匕首剜向我。
我盯着地面蜿蜒的酒渍,想起今早被豆浆浸透的课本,想起储物柜里腐烂的死老鼠,想起那些在深夜蒙着被子吞咽的眼泪。喉咙里翻涌的辩解突然凝固成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那个该被指责的怪物。
当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来时,我看见她别在胸前的校徽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像块淬了毒的勋章。
苏老师,麻烦您陈述下事件经过。民警按下录音笔。
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校园暴力事件。她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结痂的额头,李薇同学只是正常与陈梦瑶交流,却遭到对方持械威胁。她翻开记录本,指腹抚过被篡改的日期,我多次调解无效,才导致事态升级。
她在说谎!我猛地起身,手铐撞在桌面发出脆响,是李薇她们长期霸凌我,还伪造聊天记录......
请保持冷静。民警按住我的肩膀。
李薇的母亲突然捂嘴惊呼:这孩子太可怕了!律师立刻抓住机会:警官,这种具有暴力倾向的学生,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陈梦瑶曾多次在课堂顶撞老师,班主任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上个月甚至故意破坏班级公物。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厌恶,作为老师,我真的尽力了。
录音笔转动的咔嗒声里,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那些藏在我书包里的奶茶渍作业本,那些被撕碎的体检报告,此刻都成了沉默的同谋。当民警关掉录音笔的瞬间,李薇母亲与班主任对视一笑,那笑容比我伤口里的玻璃渣更锋利。
三、溺亡的回声
铁门关闭的声响在楼道里荡出回音,我攥着行政处罚决定书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楼道灯泡忽明忽暗,在墙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审讯室里班主任扭曲的证词。口袋里的美工刀硌着大腿,那是我准备用来划破真相的利刃,此刻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推开家门的瞬间,酒气混着馊味扑面而来。父亲横躺在沙发上,脚边堆满啤酒罐,电视机闪烁的蓝光映在他通红的脸上。还有脸回来他打了个酒嗝,易拉罐砸在我脚边,警察局都进了,不如死了干净!
母亲从厨房冲出来,围裙上沾着未洗净的菜叶: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街坊邻居都在议论,说我们家出了个暴力狂!她扬起手机,业主群里不良少女的讨论记录刺痛我的眼睛。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们那些被撕碎的日记、被篡改的证据,可喉咙里像卡着玻璃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回到房间,我盯着墙上贴满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讽刺至极。抽屉深处藏着的录音笔还在,录满了李薇她们的辱骂、老师的敷衍,可这些真相,此刻又有谁在意
窗外飘起细雨,打湿了晾衣绳上的校服。那些被烟头烫出的洞,被墨水泼染的痕,此刻都成了我罪孽的勋章。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安眠药瓶,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审讯室的铁桌。当第一片药片滑入喉咙时,我听见楼下传来父母的争吵声,混着电视里嘈杂的广告,渐渐模糊成遥远的回声。
意识消散前,我仿佛看见十四岁的自己,在洒满阳光的教室里认真做题。那时的校服洁白如新,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原来所有的噩梦,都始于那个被奶茶泼湿裙摆的清晨,始于无人相信的求救,始于这个世界对弱者的沉默。
最后一片药片吞下,黑暗如潮水般漫来。这次,终于没有人能指责我了。
弥留之际我似乎看见了外婆那个慈祥的老人正伸着手对我说囡囡别怕,外婆在呢。
她布满皱纹的手抚过我结痂的脸颊,触感像儿时盖过的粗布棉被,带着太阳晒过的暖意。我想开口告诉她这段时间的委屈,喉咙却被浓稠的黑暗堵住,只能任由泪水滑进她掌心。
外婆从竹篮里取出件新做的棉布裙,浅粉布料上绣着并蒂莲。咱们囡囡穿这个最好看。她轻声哼着童谣,将裙子轻轻披在我身上。记忆突然翻涌——小学时被同学扯坏的书包,是外婆连夜绣上小兔子补好;初中被撕碎的奖状,外婆用糨糊仔细贴在樟木箱内侧,说我孙女最厉害。
窗外的槐树枝桠轻晃,花瓣飘落在我发顶。外婆将槐花别在我发间,温柔地说:囡囡乖,跟外婆回家啦
我依然是那个被外婆捧在手心的小女孩,永远不会被伤痕与恶意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