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热得像口焖锅。

    陆明脸贴着滚烫的碎石地，汗水和廉价血浆糊了一脸。他是“尸体丙”，背景板中的背景板，连个名字都不配有的那种。

    镜头对着刑场中央，当红小生白子瑜正“慷慨赴死”，酝酿半天，憋出一声：“呃啊…”

    导演老张炸了：“卡！卡！卡！白子瑜！你那是哭爹还是便秘？我要眼泪，悲壮的眼泪，懂不懂？”

    白子瑜脸憋得通红：“情绪要酝酿！这地烫屁股，怎么入戏？”

    老张气得摔了大喇叭，揪着本就不富裕的头发原地打转。

    片场死寂，只有苍蝇嗡嗡，像在嘲笑这烂摊子。

    汗水流进陆明眼角，刺得生疼，他愣是没敢动——十年龙套，演了无数尸体，太懂规矩：乱动？轻则挨骂，重则滚蛋。

    十年了。

    横店的太阳把他晒成了咸鱼干，那点对表演的星星之火，早被现实浇得透心凉。

    麻木，疲惫，他就是块会喘气的铺路石，看着别人走向他够不到的聚光灯。

    就在绝望快凝固时，一道闪电劈进陆明脑海——手机！他触电前死死攥着的破安卓机！

    那里面，塞满了他跑龙套间隙唯一的宝贝：几十部高清的星爷、龙叔神片，几百首华语金曲。

    那是他贫瘠精神世界的全部家当。

    这念头一起，再也压不住。一股混合着荒谬和孤注一掷的冲动顶到了嗓子眼。

    “张导！”一个嘶哑、豁出去的声音，像根针，戳破了死寂。

    所有人，包括老张喷火的眼神，“唰”地聚焦过来。

    陆明挣扎着从死人堆里半支起身子，血污糊脸，像个诈尸的骷髅。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让我…试试？我…会种…不一样的哭法，星爷式的！”

    死寂。

    更彻底的死寂。

    旁边的“尸体丁”像看疯子。

    白子瑜脸上只剩赤裸裸的讥讽。

    老张眯眼，像第一次看清这“尸体”的脸，平凡，糊着血污，但那双眼，亮得吓人，近乎狂热。

    “你？”老张拖长尾音，满是怀疑。

    陆明心跳如擂鼓，用力点头，血块簌簌掉：“对！就…很特别…很星爷！保证哭得惊天动地！”

    “星爷？”老张皱眉，烦躁挥手，“行！死马当活马医，扒了他的衣服给这小子换上，开机，给你一分钟，搞砸了都别收工。”

    陆明被七手八脚拽起，套上白子瑜那身带着香水味的囚衣，空荡荡、皱巴巴，配上他的血污脸，活脱脱真乞丐。

    他被推到刑场中央，刺目的灯光罩下，无数道目光像针扎——好奇、嘲弄、等着看笑话。

    他闭上眼。

    不是在酝酿情绪，是在脑子里拼命抓取！

    尹天仇的卑微呐喊，夕阳武士的撕心裂肺，苏乞儿抄家时的癫狂大笑……无数碎片在脑中爆炸、冲撞！

    再睁眼，陆明的眼神彻底变了。

    荒诞、悲怆、神经质的亢奋！

    “时辰——到！”监斩官声音冰冷。

    陆明身体猛地抽搐，像被无形巨锤砸中，脸上肌肉失控扭曲，嘴角拼命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夸张笑容，瞬间又像玻璃般碎裂。

    “呜哇——！！！”一声凄厉变调的哭嚎炸裂，尖锐、高亢，带着呕心沥肺的绝望，眼泪混着血浆鼻涕，像失控的喷泉疯狂飚射！

    他整个人被无形力量操控，在尘土里疯狂翻滚、抽搐！

    时而蜷缩呜咽如幼兽，时而四肢摊开对天怪笑嘶喊：“来啊！砍啊！十八年后…嗝…老子…呜哇哇哇…好汉？！哈哈…呜呜呜…”

    毫无章法，神经质，夸张到极致，却又透着一股灵魂被碾碎的、令人心悸的真实痛感！

    整个片场，时间凝固了。

    摄像张大嘴，下巴快脱臼。

    灯光师忘了扶反光板。

    “尸体”们忘了死，眼珠瞪圆。

    白子瑜的讥讽僵在脸上，只剩茫然。

    老张捏着刚捡起的大喇叭，塑料壳呻吟。

    他死死盯着尘土里翻滚嘶嚎的身影，眼珠瞪得溜圆——震惊！还有…难以言喻的兴奋！他第一次懂了什么叫“表演”！

    没有“卡”。

    直到陆明耗尽力，蜷缩抽搐，只剩“嗬…嗬…”的濒死声。

    老张如梦初醒，声音干涩嘶哑：“卡……过了！”

    凝固的片场“活”了，嗡嗡的议论和倒吸气声四起。

    目光变了——惊骇、不解、敬畏——聚焦在场中那滩烂泥身上。

    陆明脸埋在血腥尘土里，肺叶火烧火燎。

    十年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活”在角色里！

    一种虚脱的畅快流遍全身。

    场务迟疑地想扶他。

    陆明自己挣扎坐起，抹了把脸上的污糟，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他下意识摸向囚衣内袋——

    空的！

    心猛地沉入冰窟！触电前攥紧手机的恐慌瞬间攫住他！难道那手机，那场爆发，只是场梦？！

    他发疯般在口袋里乱掏！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在恐慌的毒蛇缠紧脖颈时，指尖在布料深处，触到一点坚硬、冰凉的棱角！

    找到了！

    他猛地抽出，死死攥住。

    熟悉的碎角屏幕边缘——是他的手机！它真的跟来了！

    陆明像抓住救命稻草，巨大的庆幸冲刷疲惫。

    他顾不上脏污，颤抖着按下电源键。

    屏幕，倏地亮了。

    熟悉的开机画面，绿色机器人标志，清晰地映入眼帘。

    电量67%，信号栏——刺眼的“无服务”叉叉，但这不重要！

    他抖着手解锁。壁纸是《喜剧之王》星爷的笑脸。急切点开文件夹——

    “星爷合集”、“龙叔经典”、“歌单-华语黄金年代”……一个个名字，像璀璨的宝石，安静躺在那里。

    星爷、龙叔、发哥、功夫皇帝…音乐教父大佑、丽君、家驹、歌神学有……

    都在！全都在！

    狂喜的海啸将他吞没，他攥紧手机，指节发白，身体激动颤抖。

    十年的卑微，刚才的疯狂，化作滚烫洪流在胸腔奔涌。

    这不是梦，这是他在这操蛋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强的底牌，是他撬翻一切的支点！

    “喂！陆明！”老张带着热度的声音砸过来。

    陆明抬头，脸上狂喜未褪，混着血污尘土，滑稽又慑人。

    老张大步走近，鹰隼般的眼上下扫视，像在看刚出土的璞玉。“刚才那哭法…星爷式？”

    他咂摸着词，“邪门！但真TM抓人！”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用力拍在陆明肩膀：“明天九点！我办公室！有个丑角，非你莫属！片酬…好说！”

    周围瞬间安静，目光再次聚焦——羡慕、嫉妒、不解！

    一个“尸体丙”，靠地上打滚发疯，居然拿到了有名字有台词的角色？导演亲点？！

    白子瑜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陆明却置若罔闻。他咧开嘴，露出混杂血污的灿烂笑容：“谢张导！准时到！”

    他低头，看向掌心紧握的手机。

    幽蓝屏幕光，映亮眼底深处那簇重新点燃、正熊熊燃烧的火焰！

    新的世界？新的规则？

    他兜里揣着的，可是另一个世界沉淀了几十年的——文娱核弹！

    这异界的天，该换个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