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进火里。
仙人不惧火,但他毕竟只是入道几年的修士,手上的皮肤在火中焦裂,血顺着火苗落下去,在纸灰上落出鲜艳的颜色。
他顾不上疼痛,他感觉不到痛,手指徒劳地抓住那些还未被焚尽的纸片,它们在他手中片片开裂,消失。
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灰烬,他和她的一切,什么都没有了。
满身纸灰的仙人颓然地跪着,血顺着还未恢复的双手滴滴答答地落下,在衣袖上洇成一片。那张幸免于难的画像被风燎过来的火星又吃了半边,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字。
他慢慢抬起头,嬴鸦鸦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银褐色的背影随树影一乱,就消失不见。
她不要他了。
【番外】掷钗裂帛(二)
启之初,
左相南行,以立祠封潜邸故。
任哪个朝代的礼官看到大启的开国,都会捂着眼睛惨叫一声礼崩乐坏。
皇帝本人对搞各种各样的仪式没有任何兴趣,
后宫不修典礼简办,
要不是礼官们拽着她的袖子大哭您今天要是不亲自把这个禅封了我们就撞死在您家门口,
那她可能连登坛封禅都指挥鸦鸦替她去。
……而礼崩乐坏,
也意味着这个班组的很多人还没有打起精神来,还放松得像是在南边割据一样。
就连这位素以敏锐多谋闻的左相,也没意识到现在有多少人想要她那颗项上人头。
不过……无妨,
她看不到这些虫子。
这一队刺客有六个人,
只有一个身手好些的往外逃了几步。在蹿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前,
一道清光削断了半边车轮连同他的右腿一起。
连着半截小腿的右脚掉落在地,
血喷出来,
在地上汪成一洼鲜红。断肢的瞬间反而惨叫不出声,那刺客瘫在地上直着脖子啊啊地呵气,呕出一口酸水。
那个杀了他同行所有人的影子走过来。
被斩得支离破碎的身躯掉得满地都是,
血渗进土里,在阳光下泛出油汪汪的赤色。可轻轻从上面拂过的衣袖却干净得没沾上一星血迹,
瘫倒在地的刺客用力地眨着眼睛,
目光从那素净整洁的衣袖升上去。
他看到了一张仙人的脸。
白发低垂,半边披落在肩,半边被青玉冠束起,
那张脸仿佛刚刚及冠,眉宇间有些舒朗的君子气。但在发丝下的眼睛却晦暗不明,
像罩着层浓云,
云中闪现出鳞的冷光。
他轻巧地迈过那半截断腿,走过来,
俯下身。
“你是谁派来的人”
躺在地上的刺客打着寒战,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因为失血而不住地倒气。“你是谁派来的人”仙人重复了一遍这话,声音清清淡淡的,好似在讲一朵花是开了还是没开。
被斩断肢体最初的昏乱褪去,痛苦像是火一样烧了上来。刺客猛然栽向一边,哀嚎出声,眼睛中倏忽闪出困兽一样的光来,他挣扎着扑过去拽这白发仙人的衣领,被闪了个空,又栽在地上。
“我不是谁……呃!”他断续地号叫着,“我是来索她叶蔓命的人!”
那双白发下的眼睛有了波澜,仙人浅浅蹙起眉,刚刚栽倒在地的刺客又直起身子,挣扎着去拿自己的刀:“老子今天是事不成了!但老子下了黄泉也是一条汉子!叶蔓!你不得好死!你死了也落进……呃!”
他的喉咙被扼住,仙人脸上那片模糊的光晕忽然散去,原本只是隐藏在雾气下的蛇露出尾巴,昂起狰狞的头颅来。“你还有活路,”原本清淡的声音低下去,沉下去,变成兽压在喉咙里的低吼,“闭上嘴,不许叫那个名字,想清楚后回答我,是谁让你来的。”
白色的羽毛片片剥落,黑鳞在其下浮现。被扼住咽喉的人徒劳地抓挠着他的手,声音因为呼吸不畅而断断续续。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咳嗽着笑了起来。活路!什么叫活路!他主家郎君当初把所有身家都押在了叶蔓身上扶她为主,她却一抹脸就断送了刘家最后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