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站起身,一撩帘子进了内室。
这下轮到谢钰胸闷了。
俩人自复合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偶尔拌嘴也很快揭过这一茬,眼下她不过听到谢无忌的名字,竟跟他置这样大的气!
谢钰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住心绪,走出去问长乐:“他近来有什么动向?”
谢无忌自己就是干细作出身的,一叛逃去往突厥,立马拔去了朝廷隐匿在突厥的数百钉子,致使朝廷数月对突厥动向懵然不知,简直两眼一抹黑。
幸好谢钰颇有远见,早些年在突厥埋下了暗桩,自谢无忌叛逃之后便慢慢起用,只是联络困难,近来才收到一些成效。
长乐一叹:“谢无忌倒真是个能人,一入突厥便改姓了哥舒,深得老可汗器重,只是突厥部族众多,就算有老可汗支持,反对他的部族也不在少数,他便一路杀了个昏天黑地,哪个部族敢反就尽数屠个干净,突厥人仰慕强者,见他这般雷霆手段,反倒是心服口服起来,成全了他‘凶神’的名声,说不准真能让他坐稳这可汗的位置。”
谢钰却轻轻摇头:“谷不可胜食,鱼鳖不可胜食,木材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王道便是民道,民道便是仁道。”
他语气清冷笃定:“王者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长乐微怔,细思片刻,又参悟不透,就听谢钰又道:“他杀心太众,突厥内部此时怕是已经矛盾四起,若我是他,会选择用一场对外战征伐移内部纷争。”
长乐懂了:“您是说他会对咱们晋朝出兵?”
谢钰淡道:“他没有旁的选择。”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谢钰这边儿才和长乐商议完毕,正欲把此事报给崔刺史,没想到崔刺史居然深夜急急赶来,见着谢钰便道:“情况怕是不妙!”
他眉头紧锁:“疫病已经传到了河道东,现在正在逐步扩散!”
河道东外就是突厥的地盘,一旦河道东出事,突厥势必进犯,若是河道东失手,蓟州就得直面突厥铁蹄,晋朝半壁江山都危险了。
谢钰脸色微变:“怎会”
“与你无关,你的防疫法子是奏效的。”崔刺史摆了摆手,脸色铁青:“那胡成文当真该死,他得了疫病却蓄意隐瞒,又听信偏方,之前派了不少心腹仆从去各地寻找名贵药材,其中有几个仆从也染上疫病却不自知,就这么把疫病传到了边关一带!”
他才上任,就得接手这么大个篓子,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他恨声道:“竖子,合该凌迟处死!”
谢钰倒还最先心绪稳定,先把刚得知的谢无忌动向和自己的分析同崔清河细说了一番,崔清河微微拧眉,质疑道:“谢无忌既然平定了各部,最先要做的只怕是稳固位置,怎会在这个时候对晋朝用兵?未免太过愚蠢。”
谢钰神色不变,平心静气地把自己方才和长乐说过的分析又重复了一遍。
崔清河先是惊疑不定,继而眉头深锁,最后长叹了声,拍拍谢钰肩头:“莲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自叹弗如。”
他也是洞明之人,自然听出了谢钰这番分析的厉害之处,仅通过‘谢无忌对突厥各部出手’这一条消息,就推断出谢无忌极有可能对晋朝用兵,堪称见微知著,料事如神。
谢钰提醒道:“内有疫病,外有强敌,咱们得提醒河道东早做准备。”
崔清河却苦笑了下:“你有所不知,近来朝里斗得厉害,河道东又是皇上的地盘儿,咱们就算告知,河道东的刺史和都护只怕也不会听信的,咱们若贸然插手,只怕要给皇上一撸到底了。”
他在屋里踱步片刻,道:“罢了,我给陈刺史和齐都护都去信一封,顺道给河道东的几个和我交好的同僚捎口信提醒一番,信不信由他们吧!”
他深深出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尔。”
谢钰提醒:“咱们该尽快布置,有备无患。”
崔清河面色一警:“自然。”
草原西,齐哈尔部落营地。
兵刃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地上趴伏着数不清的尸首,鲜血横流,竟将溪水染成了惨烈的红色,随着水流荡向远方。
有个颇有姿色的突厥妇人沿着溪水夺命狂奔,乍然间,就见溪水上停着一艘小船,正随着湍急的河流左右流荡。
妇人大喜过望,正要抱着儿子上船,后背忽然窜出两个人高马大的突厥将士,一把将妇人按倒在地,淫
笑不止地撕扯她的衣服。
妇人高声呼救,却无人理睬,几个突厥将士围在一旁嬉笑排队。
她逐渐绝望,眼瞧着自己要被多人凌辱,正要咬舌自尽,正压在自己身上的两个突厥士兵忽然动作一停,忽然喉间一凉,互视一眼,就见两人的喉咙均被利箭洞穿。
‘轰’一声,两人高大的身躯轰然到底,围在周遭看热闹的几个突厥人也惊慌失措地做鸟兽散了。
有个形貌妖冶的青年带着亲卫骑行而来,他低头看了眼两个突厥人的尸体,收起手里的长弓,又扇了扇鼻子,满脸嫌弃地啐了口:“蛮子到底是蛮子,跟牲口一样,说了多少遍军营里不能碰女人,就是管不住自己那那根吊。”
他又扫了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哟,这还有一个呢?”
他这两句用的都是汉话,妇人一句都没听懂,她见这青年神兵天降一般杀了要强辱自己的两个兵匪,忙趴在地上以示臣服,她满脸感激,甚至主动开口:“美君愿意服侍将军”
虽然这青年将军才屠戮了她夫君和夫君的部落,但她本也是被夫君从另一个部族抢来的,像她这样的美貌女子,自然该属于最强者,自己若能托庇于他,总好过被多人轮番折辱杀死。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后心忽然一凉,她低头一看,就见一柄雪亮利刃透胸而出。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杀死自己的青年将军,艰难地张嘴:“将军既然要杀我,为何”要救我?
一句质问还未说完,人已经先断了气儿,她带着困惑倒在了溪边。
谢无忌手腕翻转,一把拔出刀刃,他随意甩了甩刀刃上的血,也不看地面上横着的二男一女的尸首,随口吩咐亲卫:“塔塔部都死完了吗?”
底下人回道:“您放心,从老到小都死干净了。”他边说边忍不住看了倒在血泊里的美貌妇人一眼,有些不忍地道:“这女子是首领抢来的
突厥向来信奉弱肉强食,
谢无忌的所作所为在晋朝人看来或许残暴酷烈,但在突厥将士眼里,反而是英勇刚烈的象征,一行将士简单收拾完一地残骸,
又将财物搜刮干净,
一路高唱着随谢无忌返回营地。
待来到自家营地,
谢无忌随手把马缰扔给亲卫,
径直走向主账。
没想到帘子才掀起一半儿,
他就闻到一股极浓烈的甜香,定睛一看,果然见床榻和地毯上分别卧着两个半裸女子,
这两女不似寻常突厥人那般肌肤粗糙,反是雪白细腻,
身段高挑丰盈,眼眸如同蓝盈盈的海水,更难的是相貌相似,竟是一对儿罕见的貌美双生子。
谢无忌却立马皱起了眉,就差没张口骂娘了。
心腹见势不好,
对那两个女子道:“你们先下去吧,王子这里暂时无需你们服侍。”
二美互视一眼,穿好衣裳低着头走了。
谢无忌脸色难看,
要唤主账的护卫前来责骂:“张武和李二干什么吃的?随随便便放人进我主账?!”
心腹帮着解释:“这二女是可汗精挑细选送来的,您若是不喜欢,
放一边养着就是,别拂了可汗美意。”
他瞄了眼谢无忌脸色:“之前可汗要许给您的几个部落公主,
您也统统拒了,可汗也是着急啊,
这两女不如您先留在身边服侍,若是能看对眼”
不管异族还是汉人,传承都是万古不变的硬道理,谢无忌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边无妻无妾,更别提子嗣了,可汗焉能有不急的?
就算不提子嗣,谢无忌屡屡拒绝老可汗赏赐的女子,难免让他心生猜忌。
谢无忌却脸色大变,一副心腹让他犯天条的表情:“绝对不行!”
他紧紧拧着眉:“若是小椿见到我身畔有了别的女人,定然不会再要我了!”
心腹:“”
他看着谢无忌一脸绝望主夫的模样,用尽毕生的毅力,才咽下了一句到嘴边的‘有病’。
他忍不住规劝:“可汗十分重视您,给您挑选的都是容貌出众品行爽朗的女子,不说别人,就那位娜娜公主,对您可是挖心挖肺一心一意啊,您不如试着给其他人一个机会?也许她们不比沈娘子差呢!”
谢无忌瞧着散漫不羁,骨子里却极为偏执,闻言冷笑了声:“若我在突厥没有如今的地位,那劳什子公主不会多看我一眼,不论晋朝还是突厥,这帮贵族都一个德行。”
他神色执拗:“只有小椿才是一心一意爱我的,不论我是私奴还是王子,不论我生的是美是丑是高是矮,她永远只喜欢我一人,这世上没有人比得过小椿。”
心腹忍无可忍:“殿下,沈娘子已经重新嫁给谢钰了!”
谢无忌面色一冷,却仍笃定道:“那又如何?小椿不过是跟我置气,拿他消遣解闷儿罢了,我马上就要把她接回来了。”
心腹:“”
瞧他这样,心腹都无语了。
说实话,他现在对谢无忌很是担心,初来突厥的时候,谢无忌大权在握,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他好像陷入了一种更古怪的状态。
再美的女人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打了再大的胜仗他也是一幅厌烦疲惫的表情,时长莫名期末地情绪低落,要么就突然亢奋,再不然重复性地在帐篷里做出某种刻板行为,在屋里来回转圈踱步,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沈娘子名讳。
自然,他倒也不是疯了,平日待人做事儿都十分正常,就是长期性的焦虑忐忑情绪低落,而且据心腹所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他心下着实替谢无忌忧虑,张口还要劝他放下执念,但转念一想,谢无忌已经决心攻打河道东,若真能接回沈娘子,说不定可以治好他这块心病。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您不收便收吧,只是别让可汗难堪便是了。”
谢钰和崔刺史商讨了一夜,直到天刚蒙蒙亮才商议完毕。
熬了一宿的人,腹中难免饥饿,谢钰命人备好早膳,正要唤昭昭一道用,忽然想到两人昨夜不过拌了一句嘴,她就干晾着他一夜,到现在也没来问他一句。
谢钰胸口再次闷堵起来。
徐管事问:“大人,可要唤夫人一道用早膳?”
“不必。”谢钰面无表情地回了二字,顿了顿,他又道:“分出一半给她温着,莫要让她吃凉的。”
徐管事便带着丫鬟去厨下取另一幅干净碗筷了,没想到沈椿今天起得早,一走进堂屋就见谢钰坐在桌边儿,桌上琳琅满目一堆吃食,瞧着他是要独享的架势。
好样的啊他,就因为昨晚上俩人吵了几句嘴,谢钰连饭都不给她吃了!
沈椿嘴巴撅得老高,见他不理睬自己,她拉椅子的时候故意弄出老大的动静,‘吱呀’一声十分刺耳。
谢钰果然轻轻蹙了下眉,略有无奈地瞧了她一眼,却没作声。
沈椿又撇了下嘴巴,非要让他开口不可,她主动问他:“我听说崔刺史昨晚上过来了,出了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