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阿爹把杀猪刀递到了我手里,他喝足了酒,阿娘也吃下放了蒙汗药的茶。
“公主,杂家有缘分与公主当了多年父女,享了天伦之乐,杂家去后也不是死,是去伺候先皇去了,公主你别哭。”
“公主,别哭,刀上已涂了麻药,奴婢不疼,胡胖子肉厚,他更不疼。”
我们一家三口跪在地上,互相拜作一团,哭作一团。
最后我下了刀。
那不是我第一次拿杀猪刀,阿爹总说杀猪是门手艺,光看不行,得练。
肉铺开门的第一天,阿爹就找打铁匠给我打了把小巧精致的剔骨刀,他杀猪放血,我就在旁边拆骨剔肉。
练了这么久,终于用上了。
那一夜,我坐在阿爹阿娘的尸首面前,一刀,又一刀,一会儿的功夫爹娘就没了原来的样子。
我还记得,从前四邻八舍打趣,“老胡,你家这闺女细胳膊细腿的,难不成要继承你这肉铺子不成?”
阿爹总是憨憨一笑,也不言语,他是在为自己与阿娘的死亡做准备。
每割一刀,我的心就抽抽一下,阿爹阿娘的话就响在耳边,“公主,你别心疼,一定要把我俩都片了,不然咱俩的身份连带那些帮过咱们的就都暴露了,公主万万不可手软阿!”
阿爹是阉人,阿娘是打上了烙印的宫奴。
月黑风高,我将阿爹阿娘安置在了沤肥堆,才要收拾残局,却被不期而至要水喝的打更人撞破了,他惨叫,我被捕。
初时是我死咬牙关不愿泄露秘密,后来是肖湘怕我告发她肖家策划谋反一事,买通牢卒割我的舌,使我说不了。
“阿英,忠义王府倒台了。”沈光珏风尘仆仆,给我带来了这个惊天大好消息。
我躺在床上,全靠各种参汤补药吊着。
沈光珏将我轻轻地扶起,边给我喂药,边向我讲诉原委。
原来那日旁观肖湘对我鞭刑的人群里藏着天子插在民间的密探,这些密探专查仗势欺民的各种贪官污吏。
他们将肖湘当时张狂的一言一行详实地报了上去。
本来朝中就有不少人瞧不惯这个异姓的忠义王爷肖氏一族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为人处世之风,现下正好有了肖湘的事做引子,各种讨伐忠义王府揭露忠义王府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到了天子桌上。
天子为肖氏狐假虎威的言行震怒,下令严查彻查,拘了忠义王府上下一百零八口,不许其与外界通信走动,就连远在江南驿馆准备对我开刀的肖湘也被密探连夜押送回京了。
京中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上面的授意,于是很快,各州府县村到处都知晓了肖氏被查被拘的消息。
一时间,与忠义王府有过来往的,与肖氏有过交集的,人人自危,纷纷想尽法子自证清白。
那个曾割我舌头的狱卒,向县尉告白说自己是一时被钱财驱使,所以才助着肖氏对我动了私刑,帮助肖氏坐实我杀父弑母的罪名。
他自知难逃一死,于是求县尉免去家人的刑法,告白之后便自尽了。
县尉官场浸淫已久,知道这场来势汹汹的扫除肖氏的行动一定不止肖氏言行不检贪贿收受之事。
但背后的政治诡谲,又岂是他一个小小县尉能搞清楚的,于是他便依狱卒所说,将阿爹阿娘的死推到了肖氏身上,了了此案。
“阿英,再也不用怕了,没人来追查你的秘密了。”沈光珏贴在我的耳边柔声细语。
他好单纯,我喜欢他单纯善良的样子。
天子雷霆之势解决肖氏,这既是秋后算账,也是急着洗白自己,登上皇位的路尽管肮脏也不能让旁人知晓。
“嗯,不怕了,小光子,有你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我顺着沈光珏的话说,都这种时候了,有什么理由再让他伤心呢。
肖氏或许没了,但还会有李氏王氏张氏,只要天子想,再来个异姓王又有何难。
这些异姓王远没有身带正统皇家血脉的后裔可怕。
但好在我也要死了,没什么可再让天子担心的。
“小光子,今天日头不大,风也凉快,你带我去钓虾吧。”
“好。”
沈光珏抱着我朝河沟子走去,还未走到,我的手从他肩上便垂了下来,袖口落下一封我早就写好藏着的信。
沈光珏陪我坐在河沟边柳树下,看完了信,他的眼泪沾湿了我的衣衫。
第二日沈光珏便依我信中所言自请辞去官务,自请除名状元郎,卖了家中酒楼,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而去了。
从此世间再无胡阿英,再无沈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