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兰蹲在崖岸边，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上的刀，蓦地扬唇笑了起来，懒洋洋开口道：“何道长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无耻小人！”何阔死死抠抓着崖岸，两脚悬空，只觉头晕目眩，他面带怒色道：“你与那欢都煌是一丘之貉！”祁兰嗤笑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他脸上，仿佛在看什么可笑的玩意儿，“这可不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太蠢。
”祁兰边说边踩住何阔的手，恶狠狠地碾了碾。
何阔又痛又惊，霎时脖颈青筋暴起，用淬毒的目光望向祁兰，“贱人，我要你生不如死！”她单手提刀，玉眉轻挑，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缓缓道：“哦？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先生不如死”言罢，祁兰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刃闪过一抹冷光，直逼何阔臂膀而去。
“何道长兴许是忘了当初的事，但谁让我这人有个好习惯呢，睚眦必报！”
祁兰嘴角满是讥讽的笑，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狠厉。
她姿态散漫地蹲在崖边，像逗猫戏狗一样，用刀不停地在何阔手臂上划刻，血线一条接着一条显现，疼得何阔脸色惨白，直冒冷汗。
何阔咬紧牙关，却仍抑制不住地发出闷哼，“本道当初就该杀了你这贱人！”“道长真是铁骨铮铮啊。
”祁兰玩味道：“就是不知你还能撑多久。
”何阔眼神阴翳，五官扭曲，恨意已经蔓延至全身，叫嚣着让他杀了眼前之人。
快了，快了，待他内息调整完毕，摆脱这恶心的藤蔓恢复灵力，便将这贱人挫骨扬灰，用作他的磨刀石！血肉鼎！祁兰碾着脚下的手，倏然一笑，冷嘲道：“道长是在等什么呢…”话音刚落，祁兰反握刀柄，利落地一挥。
银光乍现，空气中萦绕着微凉寒意。
一道血花飞溅而出，何阔的整条手臂竟被祁兰齐肩斩断！鲜血如泉涌般喷洒，刹那间，何阔的惨叫声响彻地宫藏，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向下方坠落，他双目赤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
祁兰捡起脚下的断臂，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啊，突然没兴致同道长玩了。
”“一路好走，二位。
”她逆风而立，随手将断臂抛至崖下，面无表情道。
祁兰站在萧条残破的地宫藏顶，俯视着底下不停缠绕蜿蜒的藤蔓，它们大口大口地蚕食着血肉，汲取生存所需的养分，供向中央的参天大树。
藤蔓悄无声息地向上攀附，渐渐向断崖靠近，或许它有一天能看到岸边透来的光，但绝不会是今日。
祁兰凝神望向地宫藏中央，心中暗想，那些药人已化作它的一部分，这棵吃人的树，吃了旁人不够，还想来吃她吗？祁兰强撑着伤躯，鬓边汗珠滚落，拼尽全力才在掌心中凝聚出一团硕大的火焰，猛地朝崖下藤蔓投去。
崖岸下的藤蔓瞬间被点燃，散出焦糊味来，星星之火，燎原地宫藏。
一根接一根的藤蔓倒下，化作熊熊火势的余烬，火蛇窥视盘旋，终于显露，舔舐上中央的古树。
火树，也算奇观。
祁兰心中暗想。
她傲然挺立在树下，仰首旁观，眼睁睁看着它在火势下逐渐变得焦黑枯朽。
“欢姑娘，一路顺风。
”祁兰鬼使神差的出声道。
火焰卷上树梢，吞没枝杆，它蓦地晃了晃，将倒不倒，一缕青烟直入云霄。
“老娘姓欢都！欢都煌！”祁兰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下意识攥紧掌心。
她就随口一说，谁知道这欢都煌竟然没死。
“别那么吃惊，小骗子。
”欢都煌面容虚幻，身躯透明，参天火树之上，她张扬的笑道：“老骗子和小骗子，倒是有我的几分风范。
”“前辈说笑了。
”祁兰盈盈一笑，默念口诀，掌心虚握。
“嘴上叫着前辈，心里怕是想杀了我吧。
”欢都煌一袭白衣，半截身子已开始消散，她阖目从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瞒你说，我练的这异族秘法消耗寿元精血，本就时日无多，只苦苦靠血肉支撑。
”“原本打算杀了那虚伪小人再死，却不想被你这小骗子抢先，反倒另欠一层因果。
”欢都煌挑眉回望祁兰，见她小心翼翼眼神阴翳，不由得柔笑出声，“好后生，这大道险峻，寸步难行，你且去登吧。
”“后院的榕树下，有故人遗物！”欢都煌神魂濒临溃散前，倏地朗声道。
点点尘光，似新雪，又似新绿，祁兰下意识伸手去接，摊开掌心却空无一物。
“待到荣春再逢时，旧裳再作百妆新。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于天地之间，告诉她这不是一场清醒的弥天大梦。
死了，就这样潦草的死了。
话本中搬山移海、无所不能的修仙者，到头来却还是化作一捧尘土。
……息脏观本就老旧破败，再加上大火焚烧，到如今只呈一片残骸状。
观内道士早就不见了踪影，许是避难，也许是弃逃。
“后院榕树，故人遗物。
”祁兰边跑边重复道。
她急匆匆地穿梭在残骸尘灰之中，关于这座观、这群人的一切就这样草草结束了？祁兰心头却尽是数不清的疑惑，欢都煌为什么说她能出地宫？又为什么非要在子时前将白附子带到地宫？还有她的妹妹祁怜…息脏观…藏息观，她有种莫名的预感，关于这座观的一切还没有彻底了结。
祁兰气喘吁吁地跑到后院，观望四周，发现庭中树木坍塌，混乱一片，她俯身一棵棵的寻找起来，终于在西边找到了拦腰而断的榕树。
“故人遗物，谁的遗物？”祁兰顾不得伤势，拢起破破烂烂的衣摆一蹲，不停地刨开榕树下的土壤。
约莫一盏茶的功法，祁兰挖至深处兀然触碰到一块硬物，她连忙刨开周围的泥土，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她吹了吹铁盒表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只见里面装了一堆泛黄的陈旧信件。
祁兰将它们拿到手中，仔细地翻阅了起来。
玄序历瑞白年三月初九“惠心姐姐，不知您在临州可还安好。
今日小雪，无晴。
爹娘同我说您现任天督使不可擅离职守，此去临州长途跋涉，还望您多多保重佳体。
”玄序历瑞白年七月十五“家中会宴，逢一云游道人乱入，席中道长说我颇具慧根。
爹娘也欲我随道人出家修行。
我突然好想见您，惠心姐姐，要走多远的路才能从顺安到临州呢。
”玄序历瑞白年八月初九“好神奇，姐姐，我好像遇到了话本中的仙人，原来这里不叫藏息观而叫息脏观。
”“山中无岁月，不知如今是第几年了。
我很幸运，被观主夫人收为婢，予以庇护，每日清闲，只需投丹练功。
”“观主生病了…需要更多治病的药，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我乖乖听话，观主夫人会庇护我的，就像姐姐一样。
”看到这里祁兰张了张嘴，呼吸紧促，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眼尾泛红，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终究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祁兰头脑一片混乱，指甲死死嵌入掌心，手中的信件因颤抖而微微晃动，仿佛承载着她说不出口的痛苦。
她缓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逼着自己继续往下看。
“一同入观的童子们越来越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观主夫人近来心情欠佳，许是观主生病的缘故。
她和姐姐很像，聪明自信，明媚大方。
”“我想帮帮观主夫人，就同她说了。
她很震惊，直言我是个呆子。
观主夫人告诉我，想帮她就得把命交出去。
”“我答应了。
”“对不起，惠心姐姐，我骗了你。
前面说的清闲是假话，我快撑不下去了，我做不到，我不觉得自己能活着离开。
”“观主夫人施法让我们互换了身体，于是我替她成为傀儡，她代我活下去。
她还说要报仇，成为这群chusheng的噩梦。
”“她做得到，毕竟她和姐姐一样厉害。
”祁兰下意识念出声，紧捂住xiong口的半截拂尘柄骨。
“观主夫人说她被道誓反噬，法术出了岔子，魂魄和身体无法相容，阳气一重便会消散，只能在酉时至子时走动。
”“但还有一个办法，血肉，足够多的血肉，这样她就能维持身体报仇。
”祁兰看到这里心中一咯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连忙翻找出下面的信件。
她打开信件一瞥，措不及防的呆愣在原地，泛黄的信纸上血迹斑斑，字迹歪歪扭扭，仿佛写信之人在书写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折磨。
信中继续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sharen了…sharen了！他们被我引进地宫，我和夫人一起杀了他们，血肉…血肉！红色的月亮在对我笑，到处都是哀嚎声，血溅到了我脸上，是甜的。
”“姐姐，我好像疯了。
那天晚上以后我再也感受不到痛了，夫人同我说是血肉起了作用，她的法力回来了，灵魂不受拘束，再也不用受皮肉之苦。
”“我好想又能做个正常人了，每天笑着，开心着。
”祁兰心疼的厉害，眼泪就没断过，只恨不得再放一遍火烧死这群chusheng。
最后一封信，祁兰拿出压在铁盒最底部的信件。
“对不起，存悯是个坏姑娘。
她太怕痛了，杀了好多好多人。
但是没关系，她马上就死了。
此去经年，未有归期。
”“夫人许了我一个承诺，我想了三日，最后决定告诉她如果见到了姐姐，替我说一声，我好想你。
”“我的姐姐是胥国最有名最厉害的天督使。
”祁怜，字存悯，爹娘为其取字意在怜悯，可他们本就是沽名钓誉之辈，取这字不过是为了维持世家大族的繁荣假象，乞怜存悯，在这吃人的残酷世道，谁又来怜悯怜悯你。
祁兰默不作声，脸上还挂着泪痕，她小心翼翼地将信件叠放进铁盒，揣入怀中。
庭院残骸遍地，凌乱萧条，这偌大的天地，竟皆是她的去处。
祁兰思忖片刻，长风相送，烈阳相伴，且一路往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