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宫守了十年，兢兢业业。
为了唤醒太子的真心，终安分做了东宫十几年的良娣。
于内，打理宫务，各项事务井然有序。
于外，应对后宫，不受万般妃嫔侵扰。
勤勤恳恳，从无错处。
所有人已然将我认作未来皇后。
册后那日，太子却换了人选，立了自小体弱的青梅为后。
他神色如常，未觉丝毫不对，
如烟不比你，不需要什么册封大典。
她是贵女，不能没了名分，我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我暗自松了口气。
命运给的缘分难得出了回错，
我认错了人，
还不知如何向他提起。
第一章
册后前夜，萧瑾言一改往日冷淡，平静坐了下来。
欲与我商讨册封之事。
我差人煮了最好的茶，亲自递给了他。
夜色昏暗。
殿中的梅花随风摇曳，香气阵阵。
看不大清。
远远望着，似是成聚的白影。
晃神之际，不知哪朵梅花抵挡不过，蔫蔫掉下几片花瓣。
恰巧落在茶盏之中。
萧瑾言本就不喜这片梅林，来我殿中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下更是嫌恶。
眉头微微皱起，抬眼瞧我。
那只接过茶盏的手顿住，又在下一刻生生收回。
清澈的茶水倒映出我有些尴尬的神色，我陪着笑，忙将茶盏置于身旁的檀木桌上。
今夜这风是大了些。
他却没有接话，只是眉眼之间更加厌恶。
半晌后，才不咸不淡地道：
倾城，你该知道，我们两人的婚约无人做媒，是不作数的。
我不知何意，但按照宫中崇尚的礼法。
萧瑾言确实说的不错，便轻轻点了点头。
他眸光中有了丝满意，顿了顿又道：
如烟家中遭难，双亲殒命，如今只剩她一人，九死一生入宫投奔于我，我不能不顾。
这话说的在理。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在这深宫中生存必定艰难。
投奔少时的玩伴，青梅竹马，没什么不对。
见我未曾出言反驳，萧瑾言终是道出了今夜的来意。
倾城，你既是功臣之女，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不拘泥于世俗礼法。
如烟却不比你，她如今孤苦无依，最是需要名分的庇护，明日册后的人选，便换成她罢。
我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
心中却不断盘算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答应。
毕竟，找错了心动对象这件事，太过丢人。
我也未曾想好如何在从小订亲的萧瑾言面前提起。
如今他主动提出，想要拨乱反正。
难能可贵。
我自是不会拒绝。
第二章
走前，萧瑾言推开殿门。
木制朱漆大门上的一段刻字忽然入了他的眼。
字迹稚嫩潦草，痕迹却很明显。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
讨厌太子！
这几个大字，还是十几年前，我冒险救下萧瑾言时。
他抹着眼泪偷偷用小刀刻下来的。
当年，刺客横行，太子与三皇子出宫游玩。
不幸遭遇死士围攻。
大难临头之际，我恰巧路过。
心脏处突然剧烈跳动。
我便以为萧瑾言是我要找的人。
为保护怀中的双生皇子，先帝与皇后答应了我的请求。
自此，他成了我的未婚夫君。
等我与那些死士大战三百回合后，才发觉先帝二人中毒太深，已无药可医。
再跟死士缠斗下去，毫无意义。
我护起两名皇子，回了皇宫。
年龄稍小些的三皇子眼眶通红，沉默不语。
可到底是有些怨恨。
萧瑾言则在我的怀中哭闹不止。
你为何不救我父皇母后！你快去救他们！
我讨厌你！我恨你！
后来，萧瑾言的胞弟随着一名游方道人走了。
萧瑾言继承了太子之位。
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
偌大的东宫，内忧外患。
因一纸婚约，我护了东宫整整十年。
初时，宫中人人惧怕我这个功臣之女，做事小心翼翼。
可长时间的相处，他们也明白了我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日渐亲近。
每每遇见，都要恭恭敬敬唤上一句娘娘。
当然，除了萧瑾言。
无论过了多久，他依然恨我。
恨我无法救活他的父皇母后。
恨我强硬拆散了他与青梅柳如烟。
第三章
似是想到了什么，萧瑾言忽然转身，好生打量了一番宫院。
声音渐柔。
明早，你便从这里搬出来吧，如烟体弱，住在这里对她身体有好处，等风声过去，我许你贵妃之位，明媒正娶。
想起心上人，他神色温和许多。
拧紧的眉，微微舒展。
像是春风拂面。
身旁的宫女春桃有些看不下去。
殿下，娘娘日夜操劳，明日换了皇后做做戏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让娘娘搬出凤凰宫！
她声音小了下去，嘟嘟囔囔。
娘娘都住这么久了，说给别人就给了别人……
这里不叫凤凰宫！
春桃的话被萧瑾言厉声打断。
她急忙躲至我的身后，害怕地攥紧一寸衣衫。
不怪春桃。
我侍奉萧瑾言十余年，也未曾见过他像此刻一样失态。
他仍想再说些什么，可在亲耳听到我说出好字时，愣了愣神。
凤凰宫的本名是如烟殿。
原就是为迎娶门当户对的柳如烟所造。
如此，也算是物归原主。
萧瑾言怔怔看着我，觉得哪里不对。
却也说不上来。
只点了点头，余怒未消。
这样最好。
说完。
转身就走。
那道熟悉的背影，莫名让我想起命中注定的爱人。
随即，我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心跳已经许久不曾加快过。
无论如何靠近萧瑾言，都是毫无反应。
因此，我确信，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第四章
回到寝殿，我利索收拾细软。
说起来，也并没有多少物件。
入宫之前，逍遥自在惯了，本就没有身外之物。
直到做起了东宫良娣，我殿中才多了些首饰、衣物。
春桃来帮我的忙，嘴却不停。
娘娘，殿下太过分了，您为东宫做的一切，春桃和其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凭什么那个女人一来就要您走。
她撇撇嘴，模样沮丧。
我没说什么。
一处宫殿而已。
柳如烟想要便给了她。
若不是因为此处宫殿是东宫中心方位，我断然不会顶着萧瑾言怨恨的目光，住进去。
念及此，我叹了口气。
为方便处理宫务，得来他连绵不绝的恨意，也不知是好是坏。
那一句多管闲事，我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很快，两个小小的包袱被春桃收拾好。
甚至仔仔细细打了个漂亮的结。
我盯着春桃的侧脸，微微出神。
她做事认真，手脚勤快，八岁入宫就跟了我。
算是宫中少有的心腹。
假若我离开，让她跟着我的话。
不知她是否会答应。
第五章
翌日。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
萧瑾言便来赶人。
他眸光依旧冷清，快些，如烟赶了一夜的路，很是疲累。
我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位身形单薄的女子。
柳如烟的绣鞋上，确实沾了灰尘。
一路走来，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
有些狼狈。
一双柳眉杏眼，为她平添了几分无辜。
脸色更是说不出的苍白。
她也在怯生生地打量我。
与我对视一眼后，忽然大惊失色地退了几步，向我求饶，
沈……沈良娣！求您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边说，边重重咳嗽几声。
神色痛苦。
萧瑾言不顾礼法，快步上前，将人搂进怀里。
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语气十分心疼。
如烟，没事了，这里没有坏人。没事了。
好容易哄完柳如烟。
萧瑾言抬眼看我，满脸愠怒，
你明明知道如烟最怕功臣世家，为何要故意吓她！
我皱眉辩解，我没有……
怎么没有！若不是你，谁还能惊吓到如烟！这东宫的权势只有你最大！
我……
我还想解释。
萧瑾言却怎么也不肯听了。
他认定是我要在今日给他的小青梅一点颜色看看，想要以此立威。
我的身份，他是见过的。
功臣之女，手段凌厉，仅仅是一眼便让宫人不敢动弹。
春桃此时不在。
没人当我的嘴替。
我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反正，今日他们册完后。
我便会离开。
萧瑾言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怨气一时爆发，没什么不对。
我闭了嘴，背着小包袱就要往外走。
他怀里虚弱至极的柳如烟却哽咽着开了口。
抱歉，姐姐，你……跟害我全家的功臣太过相似，我一时受惊，失了态，还望姐姐谅解。
她双眸含泪，咬着嘴唇。
颇有些委屈。
与她道歉做什么如烟你没错。
功臣就是功臣！
萧瑾言皱了皱眉，抱起她。
转身离开之际，视线不偏不倚落在院中的那片梅林上。
眼眸森然，声音冷冽。
吩咐旁人道：
来人，把这碍眼的梅花全部砍掉，种上如烟喜欢的海棠！
第六章
我不依。
挡在手持斧头的太监面前。
几人顿时有些为难，嘴角却有意无意勾起。
娘娘，不，沈良娣，我们是东宫的奴才，自然要听太子殿下的话，您从前是娘娘不假，可如今……
我懂了他们口中的言外之意。
这里是东宫。
当家做主的是太子萧瑾言。
不是我。
即便我之前再怎么为东宫付出，也不过竹篮打水。
终究比不上太子的正统身份。
我静静地看着这些人，眼眶渐渐湿润。
前一日，他们亲切地称我娘娘。
可太子的一句话，称呼便改了。
沈良娣。
生疏又冷淡。
如今还要亲手砍掉我养了十年的梅花。
这些梅花，是我亲手栽种的心血。
我闭上眼。
罢了。
反正也要走了。
随萧瑾言折腾吧。
一棵棵梅树倒下的瞬间，飘散在空气中十年的花香轰然消散。
护了东宫这么久，我不算对萧瑾言不起。
这是他自己选的。
踏出如烟殿时，我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块龙凤佩。
曾慷慨大方当做定情信物赠了萧瑾言。
我既然要走。
东西自然要收回来。
第七章
他的书房，从不容许我踏足。
为了收回龙凤佩，这还是第一次。
书房听起来很热闹。
我停在门前，竟有些近乡情怯。
还是柳如烟眼尖发现了我，眉眼含怯地扯了扯萧瑾言藏在袖子下的手。
拉扯之间，有块圆润的东西滚落。
沾上了灰。
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我的龙凤佩。
弯腰小心翼翼捡起。
萧瑾言终于发现了我，目光有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松开了牵着女子的手。
解释般地开口。
如烟害怕这些东西，那块玉佩，我送给了她。
我偏过头，自顾自收下龙凤佩，没有回答。
抬脚便要离开。
相处十余年，我从未如此忽视萧瑾言。
他面上忽然有了些愠色。
抛下柳如烟，急急走来。
捉住我的手。
教了你这么久的规矩，还是记不得
他用的力道很大。
疼得我方才憋的眼泪全部落下。
萧瑾言虽不是我的心动对象，可相处了十余年，到底是有些感情在的。
养条狗，也会念着我的好吧
被他如此对待。
我不免有些委屈。
推开了他的手。
瑾言！
柳如烟尖叫一声，扶起重重后退的萧瑾言。
接着含泪指责我：
姐姐，我知晓我一来便占了你的位置，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也不能为了块小小的玉佩伤害瑾言啊！你明明知道，我与他不过是假册后，你依旧是东宫的大娘娘，瑾言也说过，给你贵妃的名分。若是你不高兴，罚我跪拜罚我禁足都可以，为何要伤他！
字字句句，皆是在理。
可那是我的定情信物，不是什么所谓的廉价玉佩。
我也没有伤他。
只是自保而已。
萧瑾言挣扎着站起身，言语间尽是嘲讽。
功臣就是功臣。
再怎么调教也不如人。
我蹙眉，冷冷看着两人做戏。
午时你们二人就要册后了，别在我这里演深情，还有，萧瑾言。
我不欠你的。
言毕。
我转身离开。
不打算再在册后大典上观一场礼。
认错了人是我不对，
可我尽心尽力守护东宫十余年，
早就还清了债。
第八章
萧瑾言没有追来。
反倒是春桃，带上一个小包袱，急急追了上来。
娘娘，您要走，也带我走吧。
您知道的，春桃从小就跟着您。
出东宫需路过来时的如烟殿。
太监很卖力。
短短半个时辰，梅林便消失地干干净净。
海棠花苗也已有了雏形。
看着属于我的痕迹被一点点抹除，是件很恍惚的事情。
毕竟居住了十余年。
对这里，我还是有些留恋的。
只是可惜。
春桃偷偷流眼泪。
娘娘，他们怎么敢的太子殿下也是，那个叫什么柳如烟的一来，便什么都紧着她，明明您才是……
我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萧瑾言与柳如烟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我只不过是找错了人。
跨过如烟殿，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怒声。
你们在干什么
谁准你们如此毁坏倾城姐姐的凤凰宫！
我回眸，想要看看是何人。
心脏处竟跳地厉害。
仅仅是一瞬间，我怔愣在原地。
会是他吗
可是，我在东宫住了这么些年，心跳除了初见萧瑾言的那次，便再也没了反应。
此刻狂跳，又是何意
春桃兴奋拽紧我的衣袖，眸中的喜色溢于言表。
娘娘，是三皇子！
三皇子他回来了！
她口中的那人自然也发觉了我与春桃。
两步并作一步朝我走来。
抬眸，我瞧见了他的脸。
与萧瑾言别无二致，却又带着些温润儒雅。
如玉公子。
是萧瑾深。
见到我，他的眼眸发着亮，
倾城姐姐……
可在看到几个宫女准备册后大典的用具后，眼眸终是暗淡下来。
萧瑾深垂着眼，疏离退后几步。
沉默片刻。
许久，才轻声道：
皇嫂。
不知为何，我忽然心口也疼得厉害。
第九章
当年，我因救下了那对双生皇子。
堂而皇之住进了东宫。
萧瑾言不喜我，整日与我作对。
不是逃了师傅的课，便是偷偷出宫去找柳如烟游玩。
萧瑾深却不一样。
每日安静完成功课，甚至还能主动帮我的忙。
没过几天，师傅亲自上门。
他捋了捋白胡须，才推出身后温文尔雅的萧瑾深。
瑾深皇子聪慧过人，良娣要多加关爱才是。
那时，我只在乎萧瑾言。
没注意师傅说了些什么，敷衍地点点头，便出门寻找消失整整一晚的萧瑾言。
察觉到我的偏心，原本脸色绯红的萧瑾深有些难过，下意识抬头看向师傅。
师傅，为何倾城姐姐从不正眼瞧我
明明，我比兄长要更加用功。
师傅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用我是功臣之女一事暂做推诿。
我确实是忽视了他。
因此，在萧瑾深将要随着一名游方道人走时。
我第一次正视了他，轻声询问：
为何要走
萧瑾深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地低头。
过了许久，才小声回道：
想为父皇母后报仇。
我蹙眉，觉得这个理由不太能打动我。
那些可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连我也不敢打包票。
恰巧此时，萧瑾言带着一身伤回了宫。
我乱了分寸。
忙为他处理伤势。
等我处理完他的伤后，萧瑾深已不见了。
只留下一封信。
说自己要云游四方。
重伤痊愈的萧瑾言得知自己的胞弟失踪，更是恨我。
绝不允许我近身。
你滚，我不要你照顾我！
你这个恶毒女人！
第十章
日头渐毒。
册后的时辰快到了。
我想带着春桃离开，却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到了大殿。
他们是受主子的指使，我不好发作。
便缓缓往回走。
萧瑾深亦步亦趋地跟上。
东宫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横幅上的红绸是我亲自挑选。
大红喜字是我亲手裁剪。
就连柳如烟身上的后服也是我亲手设计。
如今，都不是我的了。
萧瑾言一身朝服，站在殿中，与一旁戴着凤冠的柳如烟说笑。
见我背着包袱晚来，差点误了时辰，他脸色更加不好。
倾城，你要去哪
我不是同你说过，会给你贵妃的名分如烟也要向你行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喜之日使什么性子！
我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没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已经不在乎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算与他坦白，
萧瑾言，其实你不是……
兄长你不是要立倾城姐姐为后吗你答应过父皇与母后的！
话没说完，便被跟上来的萧瑾深打断。
他蹙眉，脸上有些惊诧。
似是不懂为何离开几年，我和萧瑾言竟变成这个样子。
兄长另立她人。
姐姐离开东宫。
明明之前……
见到来人是消失许久的亲弟，萧瑾言脸上厌恶的神色少了很多，神情激动。
拍了拍他的肩膀。
瑾深，你回来了
萧瑾深扭头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戴着凤冠的柳如烟，皱眉。
兄长，当初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不过叙旧的话稍后再说吧，你为何立了别人倾城姐姐该如何自处
闻言。
萧瑾言喜悦的神色淡了几分，盯着我冷笑。
倾城，又是你。
谁让你教我胞弟如此为你出头昨夜我已经向你解释了一切，你也点了头，如今是闹什么
他认定是我装可怜，教坏了三皇子。
话语中更是冷淡。
今日，我一定要与如烟册后，有什么不满，事后再扯清楚吧。
他转身要去牵新皇后。
柳如烟戴着凤冠，娇羞地伸出那只戴着凤镯的手。
有意无意朝我这边挑衅地挑眉。
我没有理会他们两个，同一旁的萧瑾深解释：
心跳加速了你的出现，你兄长，
并不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他与何人册后，与我无关紧要。
第十一章
倾城，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守了我有多久你自己不清楚吗！
萧瑾言松开新皇后的手，音量陡然升高。
册后大典的前两个环节已完成。
他与柳如烟就是真夫妻了。
可他，却停下动作。
簇火的眼眸直直望向我，明晃晃带着憎恶。
你又想耍什么手段
我自是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
前十年，萧瑾言无时无刻不听着我诉说前世今生。
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每每我眸光柔和，期待地看向他。
期盼他可以想起一些，哪怕是零碎的记忆片段。
可萧瑾言心中始终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讨厌我，摆手打断我的话。
行了，不要再讲了，我记不起来，也不愿回想，你为何一直要困在过去
再不济，便用随口胡诌的理由搪塞。
后来，我又断断续续用了许多小手段。
一遍遍被他拆穿。
因此，萧瑾言十分笃定。
我在撒谎。
我平静对上萧瑾言的目光。
我没有说谎。
没有骗你，你弟弟萧瑾深才是我的心动对象。
说罢。
便握起身旁萧瑾深的手，向其余人展示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我淡淡道：这是心动的感觉，命运给的。
千百年来从未出错，但不知为何，初见你们两个时，却难得出了回错。
我也因此认错了人，抱歉。
听到我略带歉意的声音。
萧瑾言僵硬转头，浑身一滞。
十分轻易地感受到了那种心跳加速的氛围。
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嘴唇张了半晌，复轻轻笑了笑。
像是在为自己找台阶。
又是演戏倾城，这种烂把戏玩一次就够了。
可颤抖不已的手却映照出萧瑾言此刻的心境。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
没人再会追在他身后求他恢复记忆。
没人再会强迫他日夜用功读书。
不是应该很好吗
柳如烟忽然用力摘掉了凤冠，引得头上的凤钗步摇叮当作响。
那顶华贵的凤冠重重落地。
她双眸含泪，似是委屈不已。
姐姐，今日是我与瑾言哥哥的大喜之日，我知你心中有气，故意搅乱。可瑾言哥哥说过，你是正妻，我是妾，妹妹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姐姐能让我和夫君安安稳稳册了后。
册后大典，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纵使我不懂宫中礼法。
也知晓萧瑾言娶的是后，不是妾。
至于是不是做戏骗人。
与我毫无干系。
听到柳如烟的一番话，萧瑾言顿时反应过来。
皱眉，厌恶地瞥了我一眼。
我竟不知，你耍心机手段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再看我。
与柳如烟完成了册后大典。
如此-
他们便是昭告天下的真夫妻了。
我彻底松了口气。
第十二章
大礼已成。
下一步便该是入洞房了。
我领着看戏入迷的春桃要走。
一寸衣角倏然被人揪住。
我低头，瞥见萧瑾深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手。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倾城姐姐，你又不要我了吗
声音却有些哑。
一如当年他们二人生辰那日。
他求我不要走，能不能也看他一眼时的隐忍。
我的心口犹如被针扎一样疼。
找错一个人十几年。
哪怕他对我发一句脾气，说一句狠话也好。
可萧瑾深不怪我，不怨我。
我有好些话想跟他说，嗫嚅半晌，也只是说了一句。
抱歉。
是我不对，没有早些认出你。
找到真正的心动对象，我本该喜悦万分。
可是。
不知为何。
我总有些想要逃离。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萧瑾深。
自小，我便对他不好。
一心一意对待他兄长萧瑾言。
他看在眼里。
又怎会不心痛呢。
是我对他不起。
萧瑾深渐渐红了眼眶，
倾城姐姐，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吗
你为何要抱歉是我没有早点表达心意，没有早些告诉你。
找我，很难吧
他垂眸，不敢看我。
字字句句都在心疼我。
后来，萧瑾深又讲了许多事。
他说，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想起了曾经与我经历的一切。
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
说起这些，萧瑾深眼眸亮晶晶的。
可他也清楚。
我认错了人，将萧瑾言当做了命中注定的他。
思虑良久，还是决定放弃。
出宫来为我们二人祈福。
便是回来一趟，能再瞧上我一眼也是好的。
却不想，我和萧瑾言因青梅柳如烟闹到这番地步。
萧瑾深沉默片刻，才轻声道，
倾城姐姐，
既然兄长不珍惜，那我们在一起，可好
我抬眸，视线从那种心跳的感觉转向他。
他的手，乃至整个身子。
都在微微颤抖。
事到如今，他仍在害怕我丢下他不管。
下一刻，那种心动的感觉，被我认认真真握在萧瑾深温暖的手心里。
随后融入心脏。
这是承认心意的做法。
他愕然抬头，看到笑意盈盈的我。
嗯。
我们在一起。
可好
第十三章
我陪瑾深去了先帝与皇后的陵前。
他磕了头，上了香。
又在两处墓碑前，小心翼翼握住我的手。
父皇，母后，孩儿不孝。
倾城姐姐与兄长的这门亲事，便宜了孩儿。
我偏头看他。
萧瑾深慌乱躲开，耳根霎时便红了。
这副模样，可爱地紧。
我没忍住笑出声。
他的脸更加红。
手握地越发紧。
我们约好，明日便启程离开。
闯荡江湖。
云游天下。
再不理宫中之事。
胡乱畅想之际，远处传来一阵呼唤声。
娘娘，娘娘！
我看到了春桃。
她发丝凌乱，衣裙有几道血痕。
娘娘，东宫出事了！
杀手，有杀手！
死了好多人！
我与萧瑾深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梅林才被砍掉。
杀手便找了上门。
九成的几率是来寻仇。
事情紧急。
我将春桃安置在附近的一处客栈。
嘱咐她好生休息。
中毒不深。
休养后还可以跟我走。
去想去的地方。
未到东宫，我便被冲天的血腥气惊到一瞬。
十年没见。
那些杀手手段又残忍许多。
东宫大门敞开着。
到处都是黑衣人。
一圈圈围在所有人身边，随后用力一击，一刀。
宫人因此轻易丢了命。
萧瑾深抽出腰间的长剑和暗器。
右手持剑迅速击退杀手，接着狠狠一刺。
左手暗器连发，瞬间制敌。
我比他直接。
徒手扭断杀手脖颈。
好在春桃报信及时。
好多人只是受了轻伤，未伤要害。
有的救。
我取出一直佩戴在身上的药囊，拿出药丸，一颗颗喂给他们。
有人感恩。
有人却怨我来的太迟。
功臣女，太子没娶你，你便勾结杀手来残害我们！你不配当东宫娘娘！
你暗中加害我们，就是死了，我也要告你！
我冷冷收起救命药。
看着叫嚷最欢的几人失血而死。
这几人，便是亲手砍掉梅林的人。
得此下场。
活该。
兄长！兄长！有谁见到我兄长了！
萧瑾深去了好几处宫殿。
也没有看到兄长萧瑾言与新皇后柳如烟。
到底是血缘至亲。
面上焦急。
如烟殿！
我与他想到了一起。
疾驰而去。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派人去查柳如烟的过往。
她与萧瑾言青梅竹马不假。
柳父一人犯错，举家搬迁。
拆散她与萧瑾言的人。
并不是我。
而她成年那年，家中遭遇意外。
府邸烧的一丝不剩。
除柳如烟以外，再无活口。
我不明白，为何只剩下她一人。
为何杀手只放过了她。
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怎么从杀手手中逃走
细细想来，她与萧瑾言有青梅竹马的关系。
是他的白月光，心上人。
那些杀手。
定是想用她除掉萧家。
如此，一切便也解释得通了。
第十四章
如烟殿中。
果然围着一群杀手和几个持刀的死士。
那些死士正对着身受重伤的萧瑾言逼近。
柳如烟则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我与萧瑾深兵分两路。
他救兄长。
我拖延死士。
一柄暗器划开战场。
死士只得后退。
我拿出随身武器，与他们纠缠。
没一会儿，领头的开口说话，颇有些幸灾乐祸。
沈倾城，认错心动对象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怔愣一瞬，皱眉不解。
干你何事！
黑衣人不屑：谁教你多管闲事
当年是他们一家强行破坏了我们的计划，那可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为首的皇帝却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他愤愤不平。
好像确有此事一般。
我不禁回想。
当初，我眼见死士伤人，才出手相助。
尚未考虑后果。
原来另有隐情。
黑衣人话锋一转，你救了他们，他们毁我们大计，因此这恩怨全凭你一人受着，可真真是活该！
听闻你这些年受这男人的折磨，过得也不好，不如我帮你报仇如何
他擅用言语令人分心。
我屏蔽双耳听觉，再次举起武器对上他们的刀刃。
陷入苦战。
萧瑾深将兄长与柳如烟安置在门口处，好生嘱咐一番后才来一齐对抗死士。
他双眼红了一圈，害你们计划是我父皇做的不对，可你们也害了他们，为何要对我兄长以及东宫众人赶尽杀绝！
有了萧瑾深的助力，黑衣人渐渐支持不住。
娘娘！春桃来帮您！
春桃不知何时也来了。
手持一根棍子重重砸向意图靠近萧瑾言与柳如烟身旁的死士。
虽略显笨拙，可打击死士来也是游刃有余。
我本该赞誉。
眼皮却突兀地跳了跳。
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此刻，黑衣人被我一击打中，吐了一地的血，忽然大吼。
柳如烟！
不好！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
我扭头看向门口的三人。
春桃半跪着，挡在萧瑾言身前。
一把匕首穿透了她的胸口，染透了整件衣服。
柳如烟手持利刃，喃喃自语。
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关我事，我是要杀萧瑾言的！
而萧瑾言满脸惊诧，尚未反应过来。
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
我冲向前去。
我杀了你！
我红了眼，想要一掌拍死柳如烟，却被赶来的萧瑾深制止。
倾城姐姐！冷静下来，你杀了人，以后就再也不能自由了！
皇室有皇室的法度，她会受到审判的！
我不甘心地大吼，反驳。
要什么劳什子的自由！春桃死了，柳如烟凭什么不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一个功臣之女都懂的道理，你们不明白吗！
柳如烟，必须死！
柳如烟被愤怒震得吐了血，却顾不得擦，连忙起身躲在男人身后，哽咽道：
救我，救我啊瑾深哥哥，是……是那些杀手逼我，他们逼我的！他们说我要是不配合他们，不杀了瑾言哥哥，他们就会杀了我，我太害怕了，我害怕……
到了这时，她依旧楚楚动人。
我伸出右手，低头瞥了一眼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萧瑾言，发笑。
看吧，这就是你的好青梅，你的新皇后。
她对你可真好，若不是春桃恰好帮你挡了这一下，死的，便是你了。
萧瑾言此时双手撑地，狼狈不堪。
满脸苍白。
倾城，我……
话音未落，他瞳孔紧缩，忙不迭推了我一把。
倾城！
噗嗤-
穿透血肉的清脆声在耳边响起。
萧瑾言的嘴角霎时溢出血迹。
他漠然低头，才发现胸口被刀子捅了个大洞。
临死前，忽然冲我笑了下。
抱歉……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
也是最后一次。
望着地上的尸体。
我心中毫无波澜。
在他命人砍了梅林，毁掉我心血的那一刻起，就该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黑衣人笑得猖狂，
哈哈哈活该，真是活该，萧家的皇子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我今日一定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我麻木站起，拿出随身的匕首。
武功暴涨。
一刀划断了黑衣人的咽喉。
他浑身瘫软，倒在原地。
不到万不得已。
我不会用这个杀人的法子。
萧瑾深急切跑来，担心我的安危。
姐姐！
我轻轻推开了他。
不是要给他冷脸色。
是真的没力气了。
杀了人后，我也只不过是个罪人。
需要接受审判。
萧家欠了我太多。
早知如此，便不趟这趟浑水。
杀手寻仇，与我有何干系。
柳如烟眼见杀手死去，周围的小喽啰迅速逃走，疯魔似的爬到黑衣人前。
死了，死了好啊！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
她还想用手中的石块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忽然抬起头，露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便在下一刻彻底死了过去。
而柳如烟，被吓得一动不动，尿了裤子。
浑身颤抖。
几息之后，身体重重倒地。
活活地被吓死。
……
又过了几日。
我离开皇宫。
坐了辆马车出城。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春桃系着马缰，好奇问我。
我笑了笑。
哪里都好，只要你喜欢。
那春桃喜欢的地方可多啦！不如咱们去江南吧听说那里很美！
我颔首：好。
还好。
春桃只是受了重伤，不致死。
我垂眸，又想起那个人。
萧瑾深，你最好说话算话。
远处。
一身便服的萧瑾深站得笔直，眼眸深深跟随那辆疾行的马车。
一旁的侍从叹了口气，恭敬道：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要您选一位贵女成婚。
萧瑾深收回眷恋的神色，眉眼缓缓归于平静。
拒了。
我只处理政务三个月，三月以后便会跟随姐姐离开。
这，恐怕不合规矩。
那便换个人来当皇帝。
若是这一世还不能与倾城厮守。
得到地位、权利，又有何用。
他根本不在乎。
番外：萧瑾言
父皇母后死的那日。
我对一个白衣女子一见钟情。
相貌绝色，白衣飘飘。
她一定是仙女吧。
母后说，仙女是无所不能的。
可倾城不可以。
她救不活父皇母后。
我恨她。
父皇临死前，答应了我与她的婚事。
自此，倾城便在东宫住下。
我成了人人口中的太子妃夫君。
被讥讽、嘲笑。
堂堂一个太子，却沦落到与一个功臣之女婚配。
我更气。
不愿理会倾城。
可她偏偏每日都要来找我。
是谁惹我们家小言言不开心啦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出气好不好
我打掉她手中的糖人。
横着脖子道：不好！
倾城也不恼，日复一日地讨好。
我从不唤她姐姐。
刻意不回应她的示好。
如此，她便会更在意我，更卖力讨好我。
我是有些喜欢她的。
可某天，她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比划。
自言自语。
怎么这么久也不跳难不成找错了人
我嘴角的笑意缓缓凝固。
那是……什么意思
她找错了人
后来，我发觉，倾城每次看我的神情，仿佛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做替身。
我不愿意给任何人做替身。
我讨厌她！
那轮清冷的明月若不独照我，那我情愿不要！
每个夜晚，我悄悄抹眼泪。
发誓不再喜欢她。
渐渐地，我疏远倾城。
动不动对她发脾气。
我只想让她知晓，我不是他。
我就是我，萧瑾言。
她不气，默默陪伴。
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
她心悦我。
是非我不可的。
与倾城册后前一日，柳如烟来了。
她说得那样可怜，我避无可避地心软。
可倾城当众说出，我不是她要找的人时，我很害怕。
怕她不再爱我。
我以为她只是在生气。
但我的性子，不允许我放低姿态哄她。
后来，瞧见她与瑾深相伴离去的身影。
我心疼得厉害。
册后之时，杀手来袭。
东宫死伤惨重。
我的青梅柳如烟竟也拔刀相向。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错了。
可我无法挽回。
春桃为救我而死。
倾城骂我不辨善恶。
抱歉。
是我的错。
因此，我替她挡下了杀手的一击。
如此，她便不会再恨我了吧。
直到死前。
我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完整的对不起。
不知她是否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