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宫墙外的风卷起几片枯叶,张居正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脚步却比往日沉重。他刚从茶馆离开不久,高拱那句“你必须尽快反击”仍在他耳边回荡。他知道,严党已经出手,而他若不主动破局,便只能被动挨打。
回到府中,他没有点灯,只在黑暗中静坐良久,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对策。天还未亮,他就已起身,将昨夜从档案房带回的那份修改过的奏折小心封存,又取出一叠空白纸张,开始誊写副本。他要让的,不是反驳,而是用证据说话。
晨光初现时,他带着这叠纸张悄然出门,直奔翰林院。今日并非朝会之日,但朝廷有令,翰林院需整理一批旧档以备御览。这是个机会——那些曾参与整理这些文书的人,或许还记得某些不该被抹去的细节。
到了院中,他并未急着找人,而是先翻阅了昨日被修改奏折的原始记录册,确认了负责誊录的书吏名单。这些人中,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李文昭,一个年近四十、为人谨慎的老书吏,曾在江南任职多年,对赋税制度极为熟悉。
张居正决定先试探此人。
午后,翰林院偏厅内空无一人,李文昭正在整理一摞卷宗。张居正缓步走入,轻声道:“李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文昭抬头一看是张居正,神色微变,但仍点了点头,放下手中活计,随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
“李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那批江南赋税的奏折?”张居正开门见山。
李文昭迟疑片刻,低声道:“记得,不过……大人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为何?”张居正目光锐利。
李文昭叹了口气:“有人交代过,此事不得再提。”
“谁?”张居正追问。
“礼部那边……还有……”李文昭压低声音,“我也不敢说。”
张居正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他从袖中取出那张誊写的副本,递给李文昭:“你看看这个。”
李文昭接过,低头细看,脸色骤然一变:“这……这不是原来的字迹!原稿上明明写着‘税银短缺,皆因地方官吏勾结权臣’,怎么会变成这样?”
“所以你记得原稿内容。”张居正缓缓点头,“那你可愿出面作证?”
李文昭猛地抬头,眼中记是惊惧:“张大人,您疯了吗?如今朝堂之上,谁敢与严党作对?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书吏,若惹祸上身,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
张居正看着他,语气坚定:“李兄,我知道你害怕。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说出真相,我会设法保护你。”
李文昭沉默良久,最终摇头:“大人,恕我不能答应。”
张居正没有强求,只是轻轻将那张纸留下:“李兄,若哪一天你想明白了,请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接下来的几天,张居正一边继续收集证据,一边暗中观察李文昭的动向。他发现,这位老书吏虽未直接回应他的请求,但每次见到他,都会下意识避开目光,似乎心事重重。
与此通时,严党的动作也愈发频繁。张居正的几名亲信被调离原职,翰林院内部也开始流传关于他“擅改奏章”的流言。更令人不安的是,一封弹劾他的奏折已悄然送入皇帝案头。
形势愈发危急。
张居正知道,不能再等了。
这一夜,他再次约见高拱,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尽数告知。
“李文昭不肯出面。”他说,“但他心里清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压力,他会动摇。”
高拱听完后沉思片刻,道:“若我们能让他亲眼看到严党是如何对待其他知情者的呢?”
张居正眼神一亮:“你是说……”
“找个已经被他们除掉的人。”高拱低声说,“让李文昭知道,若他保持沉默,结局只会一样。”
张居正点头:“我知道该怎么让。”
次日清晨,张居正亲自前往大理寺查阅了一桩旧案。那是去年一位户部小吏的死因不明案件,死者正是因涉及江南赋税账目而遭贬,随后暴毙家中。虽然表面上说是突发疾病,但张居正一直怀疑另有隐情。
果然,在查阅尸检记录时,他发现了异常之处:死者咽喉处有明显的勒痕,且指甲缝中有挣扎时抓下的皮肉残渣。这分明是一桩谋杀!
他立刻让人拓印相关记录,并安排人手将这份材料悄悄送至李文昭手中。
当天傍晚,张居正收到了一封密信,只有寥寥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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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我愿作证。”
张居正看完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三日后,早朝之上,张居正当众请旨,要求彻查江南赋税案。严嵩一党显然早已准备妥当,纷纷出列反对,指责张居正“无端生事”,甚至有人暗示他“意图构陷忠良”。
然而,就在争论最激烈之时,张居正突然朗声道:“陛下,臣不敢妄言,但今有一人,愿为江南赋税之事作证。”
皇帝微微皱眉:“何人?”
“翰林院书吏李文昭。”张居正答。
话音刚落,李文昭在两名侍卫陪通下步入殿中,跪地行礼。
“你说吧。”皇帝道。
李文昭深吸一口气,将自已所知一一陈述。他详细描述了那批奏折的原始内容,以及后来被人篡改的过程,甚至指出,当时在场之人中,就有严嵩的心腹。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严嵩面色阴沉,冷笑道:“一个小小书吏,怎可信口雌黄?陛下明察。”
皇帝看向张居正:“你有何佐证?”
张居正上前一步,呈上那份拓印的大理寺记录:“陛下,这是大理寺旧档,记载了另一名知情者的死因。臣怀疑,此人亦是因知晓真相而遭灭口。”
皇帝接过翻阅,眉头越皱越紧。
“陛下。”张居正继续道,“若此事属实,则江南赋税之失,必与权臣勾结有关。若不予彻查,国库受损,百姓受苦,社稷也将动摇。”
殿中一片寂静。
皇帝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准奏。”
严嵩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
退朝之后,张居正走出宫殿,迎面吹来一阵寒风。
但他知道,自已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身后,高拱走来,低声笑道:“你赢了这一局。”
张居正却摇头:“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