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棠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周太后的话语像蛛网般缠绕在她耳边。
窗外积雪消融的滴水声忽然变得刺耳，让她想起李越之脸上那道如何也忽略不去的刺青。
那人从之前遥不可及的白月君子，忽然就成了令人有些厌烦的米饭粒子。
她忽然特别不想说这个。
“皇嫂说得是……”她含糊应着，目光却飘向殿外渐亮的天色。
昨夜那支北狄毒箭的寒光仿佛还钉在眼底，二哥与母后对峙时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胃部隐隐绞痛。
她也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人疲倦的很，实在不愿意去考虑这些没有结果的问题。
周太后突然倾身握住她微凉的手：“我娘家侄儿卫林学医多年，最是擅长调理妇人孕期不适。不若让他来给公主请个平安脉？”
裴玉棠皱了皱眉。
卫家，若不是周太后的生母改嫁，那实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族。
再说了，这京中学医的人那般多，也不是各个都有资格来给公主把脉的。
她直截了当的拒绝道：“不必劳烦卫家表哥了，我身边的太医已算尽责。”
“诶，外人哪有自家人放心。”周太后竟像是越说越来了精神，这会儿直接叫文嬷嬷过来，“去，请卫林进宫。”
裴玉棠被她抓着手，这会儿便是想走也走不掉。
但她还是皱着眉：“皇嫂，我想回去休息了。”
“哎，我瞧着你脸色就是不太好的样子，等卫林来给你诊诊脉……”
不管裴玉棠怎么说，周太后就是不放人。
而李嬷嬷也深谙她的心思，不顾是一大早、又刚经过动乱，飞快的将卫林接进了宫中。
“唔，公主这胎相确实不错。”
卫家底蕴浅薄，卫林从前跟着个大夫学医，现在不过才二十岁，看起来却也像个市井大夫一般。
而最让裴玉棠不能接受的是，他竟还是个倒三角眼，面容与英俊毫无关联，相反还带了几分猥琐。
那双小眼睛一看过来，裴玉棠就忍不住想啐他一口，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直接将手抽了回来。
她站起身：“皇嫂，我实该回去了。”
“哎呀，这般着急做什么，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了……”
周太后还想打圆场，但裴玉棠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当真拉下脸来时，谁的面子也不给。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周太后又一把抓住。
她笑着，另一只手还去拉过卫林的袖子：“再诊诊，再诊诊。”
“你——”裴玉棠横眉倒竖，到现在，她才确定了周太后的意思。
这人——竟想撮合她和卫林？
他也配？
多被他看一眼，裴玉棠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她怒气上涌，这就要张嘴骂人，却被忽然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
殿中众人齐齐看过去，却见一柄银枪先伸了进来。
片刻之后，才是沈淼淼这个人出现。
红斗篷挟着寒气卷进来，珊瑚珠串撞得叮当乱响，少女轻笑一声，开口却毫不留情：“来人！太皇太后有令，外男擅闯后宫，拖出去，打三十大棍！”
“什么？”周太后和卫林异口同声的惊愕。
裴玉棠却冷笑一声，长舒一口气，将胸中的憋闷吐出才觉得舒坦些。
“表姐怎么在这儿？”沈淼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笑道，“姑母醒了，正要寻你呢。”
已经有太监上前来拉扯卫林。
这会儿那猥琐男子哪里还有胆量求公主原谅，只看着周太后恳求道：“表姐，救我！表姐救我！”
“我马上去寻母后。”裴玉棠也不去管那些拉扯，直接转身匆忙转身往外。
小几上的茶盏被带翻，褐色的茶汤在周太后杏色裙裾上洇开一片。
她顾不得道歉，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沈淼淼冲周太后草草行了个礼，枪尖有意无意划过对方绣鞋上的东珠。
慈宁宫暖阁里，沈晚正在看潼关送来的密报。
见女儿气喘吁吁闯进来，她将信纸往炭盆里一抛：“毛毛躁躁的，哪像个快当娘的人。”
“母后！”裴玉棠顾不得自己，扑到榻前，“薇儿她如何了？”
“活着。”沈晚用铜著拨了拨炭火，“在北狄王庭放火烧了粮仓，现在被关在地牢。那勒·阿鲁温急着找大盛讨说法，倒没敢真对她动刑。”
裴玉棠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沈淼淼连忙扶住她。
沈晚转身看着她，微微蹙眉：“卫家人进宫，你为何还不走？”
少女腕间的翡翠镯子贴在她颈侧，凉得像她曾经非要嫁给李越之时哭喊流出的眼泪。
裴玉棠突然觉得特别委屈，眼圈一红就又滚出眼泪来：“她、她竟想让我、嫁给卫林……”
“……她想让你，嫁给卫林？”沈晚甚至不可思议的又重复了一次。
裴玉棠彻底崩溃，大哭起来：“皇嫂怎么这般，亏我还很信任她……”
之前周太后就在她耳边说起卫林，这般那般，裴玉棠也只听一听便过去了。
结果，对方就是竟是打的这般主意！
真是……该死！该死！
那般的人，竟敢觊觎她，当真该死！
“母后，三十棍算什么！该将那贼人乱棍打死才好！”裴玉棠哭着喊道。
沈晚无奈看着她：“倒不至于那般重的责罚。”
“他竟敢肖想我啊！”裴玉棠怒极，“他算什么东西？”
“那你要如何？与李越之成亲？”沈晚过去惊愕那股劲儿，又觉得周太后不管做出什么也都正常了，便随口问道。
却一下把裴玉棠问住了。
她眼泪还挂在腮边，呆愣半晌，才气恼的咬牙问道：“难道我就必须嫁人么？我觉得现在这般已经很好！”
“那你腹中孩子怎么办？”沈晚倒也不如何惊讶，只又问道。
裴玉棠咬着唇，一昂头：“他是儿臣的孩子，该怎么办，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