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木梁下晃出昏黄光晕,江离蹲在木箱前,指尖拂过粗布衫上洗得发白的针脚。
这是老村长昨夜翻出的旧衣,针脚歪歪扭扭——他记得七岁那年爬树摔破了衣襟,是老村长戴着老花镜,举着线头在灶膛前眯了半宿才缝好的。
火璃貂的尾巴突然扫过他手背,带起一缕焦香。
这小畜牲不知何时扒拉到了包袱最底层,正叼着块烤野兔干啃得腮帮鼓胀,红宝石似的眼睛却滴溜溜转着看他。
“小馋鬼。”江离笑着捏了捏它耳朵,指腹触到那层细密的绒毛,“跟着我出门可没这么多现成的肉吃,得自已去林子里抓。”
火璃貂“吱”地叫了一声,前爪把野兔干往他膝头一推,倒像是要分他半块。
可下一秒,它的小尖嘴突然动了动,发出的却不是熟悉的兽鸣,而是带着几分清冽的人声:“当然不是去玩的,我是来陪你找答案的。”
江离的手“咔”地磕在木箱沿上。
他猛地抬头,油灯在视网膜上炸出金斑,再看时,火璃貂正蹲在箱盖边缘,前爪搭在《驯兽札记》的竹片上,红瞳里流转着不属于幼兽的清明。
“你……你刚才说话了?”他喉咙发紧,指尖轻轻碰了碰火璃貂的鼻尖。
小兽没躲,反而用脑门蹭了蹭他掌心:“别慌,我只是暂时恢复了点意识。”它甩了甩蓬松的尾巴,声音里竟带了点无奈,“你当我这些年装成小毛球很容易?要不是怕吓着你,早该告诉你了。”
江离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三年前在山涧边捡到这只小兽时,它浑身是血缩在石缝里,明明疼得发抖,却不肯咬他递过去的药草;想起去年冬天雪灾,它半夜扒开他的被角,用温热的身子给他焐脚;想起每次他对着父母的空屋发呆,它总会叼来他最爱的野莓,在他脚边滚成毛团。
“你……你知道我爹娘的事?”他抓住火璃貂的前爪,掌心能感觉到那层软毛下细小的骨骼,“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和天陨有关?”
火璃貂却摇了摇头,红瞳里浮起一层雾蒙蒙的光:“现在还不能说太多。但我能感觉到——”它突然跳上窗台,仰头望向夜空,耳尖对着东南方微微颤动,“有股力量在呼唤,像火种撞进干柴,像潮水要漫过堤岸。那是‘天陨’的方向。”
窗外的蛐蛐声忽然断了。
木门被风推开半寸,老村长的身影映在地上,像株被夜露打湿的老松。
他手里端着的陶碗腾起热气,却迟迟没送到嘴边——江离这才发现,老人的指节白得近乎透明,碗沿沾着几点水痕,不知是茶还是别的。
“果然……你是那个族群的后裔。”老村长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却让江离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扶着门框走进来,衣角扫过地上的月光,在火璃貂脚边投下摇晃的影子,“三十年前,我在西荒见过一只火璃貂。它站在将死的驯兽师肩头,替他喊出最后一句‘快走’。”
火璃貂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像是在回应。
老村长在炕沿坐下,陶碗“当”地磕在矮桌上。
他伸手摸向江离颈间的玉牌,又顿住,转而抚上自已眼角的皱纹:“你爹娘走的那晚,你娘抱着本染血的古籍说,火璃一族是远古火凤的旁支。它们天生能感知天地异象,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执念……更能替主人守住,连自已都忘记的秘密。”
江离的指尖掐进掌心。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林子里捡到的半块玉佩,想起老村长当时红着眼眶说“这是你娘的”;想起昨夜叶霜儿退婚时,火璃貂突然从他怀里窜出去,用尾巴抽了那姑娘的绣鞋——原来不是顽皮,是替他不平。
“那为什么……”他望着火璃貂,“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你终于愿意走出青崖村了。”火璃貂跳上他肩头,温热的小爪子按在他心口,“你爹娘留下的玉牌里,可不止驯兽心得。还有……”它的声音忽然轻得像羽毛,“他们最后看到的天陨异象。”
老村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江离慌忙扶住他后背,却在老人掌心摸到一片湿润——不知何时,老村长已经攥碎了半块晒干的野菊,碎瓣混着泪,黏在掌纹里。
“当年你娘说,火璃貂认主,是拿命在赌。”老村长擦了擦眼角,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你娘留下的醒神丹,给小貂备的。它每次显灵,都要耗三天元气……”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江离这才发现,火璃貂的毛色比刚才暗了些,原本蓬松的尾巴蔫蔫垂着,像团被雨淋湿的红绒。
他赶紧把油纸包塞进怀里,又轻轻把小兽捧进掌心:“以后别硬撑着,我不着急知道那些。”
火璃貂却用鼻尖蹭了蹭他下巴,红瞳里重新泛起狡黠:“谁硬撑了?等出了村,我带你去寻火凤遗落的火晶,到时侯——”它突然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歪,缩进他手掌心,“困了,明天再说。”
老村长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菊瓣:“睡吧,明早还要赶路。”他起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对了,后山的野参该收了,你娘说过,带三根新鲜的,路上煮水喝……”
江离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低头看向掌心的小兽。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火璃貂的耳尖镀了层银边。
他摸出怀里的玉牌,触手温热,仿佛能摸到爹娘当年的l温。
后半夜,江离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
他听见老村长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一声接一声,像山风刮过老槐树的枯枝;听见火璃貂均匀的呼吸声,像片小羽毛轻轻扫过他手腕;还听见自已心跳声里,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明天,要早起去后山。”他对着窗外的星光轻声说,“得赶在太阳出来前,把野参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