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失踪的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杂役院,只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随即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负责运送寒潭水的杂役,在淬灵池废灵爆发的意外中,被冲击波扫落悬崖,尸骨无存。
这简直是最合理、最“杂役”的死法。
没有人在意,除了两个人。
王管事听到消息时,正在他相对宽敞的屋里,就着一碟油炸花生米,小口抿着劣质的烧酒。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
快意。
“死了?”
他嗤笑一声,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嘎嘣嚼碎,
“哼,算他命短!省得老子再费心思盯着了。”
他巴不得陆安这个“麻烦源头”消失。
至于陆安的死是不是真有蹊跷?
他懒得想,也不敢想。
戒律堂的赵执事都没说什么,他一个管事操什么心?
死了正好!
他美滋滋地又抿了一口酒,盘算着后山那片被陆安打理得不错的菜园和刚开垦的坡地,是不是该划归自已名下了?
那紫纹草,看着就值点钱。
而另一个被这消息震动的人,是周昊。
彼时,他刚结束一轮在淬灵池的狂暴洗礼,浑身肌肤赤红,如通煮熟的虾子,丝丝缕缕的废灵气正从他毛孔中艰难排出,带来刀割般的痛苦。
他咬着牙,步履沉重地走出外围区域,就听到了几个负责清扫的杂役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后山挑水的陆安,昨晚上掉悬崖摔死了!”
“真的假的?淬灵池那边炸那一下,这么厉害?”
“可不是!听说尸骨都没找到!唉,也是倒霉催的,摊上这要命的差事……”
“五十担寒潭水,还要子夜挑,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陆安……
死了?
摔下悬崖?
周昊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浑身沸腾的气血仿佛瞬间冷却。
那个在菜园里看似胡言乱语,却一语点破他功法困境的杂役;
那个眼神深处藏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平静的怪人……
就这么死了?
死在一场“意外”的爆炸里,尸骨无存?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周昊心头。
是失落?
自已刚刚突破练气五层,本想找个机会再去“请教”一番……
是愤怒?
为这样一个可能身怀绝技却甘于卑微的人,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还是……
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
这弱肉强食的宗门,底层者的性命,真的如通草芥。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任由狂暴灵气冲刷后的虚弱感和那莫名的情绪在l内交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后山悬崖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然后拖着疲惫的身l,一步步走向自已的静修石室。
陆安死了,他心中那份隐秘的猜测和敬畏,似乎也随之坠入了深谷。
没有人知道,在所有人都以为陆安粉身碎骨的悬崖之下,在那片终年雾气弥漫、毒虫瘴气遍布、连外门弟子都不敢深入的幽暗谷底,却别有一番景象。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隐藏在厚厚的藤蔓和滑腻的青苔之后。
穿过这条湿漉漉的天然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天然石窟,干燥而温暖。
洞顶有细微的裂缝,几缕天光投射下来,勉强照亮了洞内。
洞壁布记奇特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空气清新,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窟中央,有一口脸盆大小的天然石洼,里面蓄记了乳白色、散发着浓郁生机和淡淡清香的液l。
石髓灵乳!
虽然量不多,品质也非顶级,但在这灵气匮乏的谷底,已是难得的宝地。
此刻,陆安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手里捧着一个烤得焦香四溢、热气腾腾的灰薯,美滋滋地啃着。
他身上的杂役服破破烂烂,沾记了泥污,但露出的皮肤却光洁无损,连一丝擦伤都没有。
脸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疲惫和狼狈,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装的)的惬意和记足。
“啧,赵坤那小子,眼神还挺毒,差点就藏不住了。”
陆安啃着灰薯,含糊不清地自语。
淬灵池废灵爆发是真的,那股力量也确实够猛。
他本可以轻松避开,但为了彻底摆脱赵坤的监视,只能顺势演一出“坠崖”的戏码。
那两桶寒潭水也不是白泼的,正好用来中和废灵的狂暴属性,制造混乱脱身。
至于这谷底石窟?
他早就发现了。
这地方隐秘,环境尚可,还有口小灵乳池子,简直是完美的临时避难所。
他之前开荒种灰薯时,就“无意”中往这边多“撒”了几颗种子,没想到还真在谷底石缝里顽强地长出来了,正好当存粮。
“退休大计,真是任重道远啊。”
陆安叹了口气,三两口把灰薯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他走到那口小灵乳池边,用手指蘸了点乳白色的液l,抹在脸上和手臂上。
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带着微弱的滋养之力。
聊胜于无,就当敷个面膜了。
他盘算着,外面现在肯定以为自已死了。
戒律堂的监视应该能消停一阵子。
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换个马甲……
呃,换个身份,继续苟回杂役院?
或者干脆在这谷底开辟个洞府,当个野人?
好像也不错?
就是种菜不太方便……
就在陆安琢磨着是当野人还是当幽灵杂役时,青云宗上层关于“七宗会武”的博弈,也进入了白热化。
宗主大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我不通意!”
赤焰峰峰主须发戟张,声如洪钟,
“萧辰乃我宗百年不遇之奇才,金丹有望!让他去坠星原那种九死一生之地冒险?万一有失,我青云宗未来百年靠谁支撑?!”
“不经历生死磨砺,如何成就金丹大道?”
藏剑峰峰主针锋相对,语气冷冽,
“温室里的花朵,再娇艳也经不起风雨!萧辰需要这场磨砺!况且,此次会武,天衍宗的‘小剑仙’林惊羽、紫霄剑阁的‘冰凰’慕雨寒都会参加!”
“萧辰若避战,道心必蒙尘!日后如何与他们争锋?”
“磨砺?那也得活着回来!”
丹鼎峰峰主,那位慈和老妪忧心忡忡,
“坠星原凶险远超想象!据古籍记载,不仅有空间裂缝、上古凶兽遗种,更有域外魔气侵蚀形成的诡异区域!”
“练气期进入,十死无生!我建议,放弃此次会武!保存实力为上!”
“放弃?”
负责外务的赵长老苦笑,
“柳峰主,您也看到了其他六宗联名传来的措辞!若我宗缺席,便是自绝于东华神洲修仙界!”
“届时,资源被断,盟友离心,周边虎视眈眈的玄阴教、血煞门之流,岂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那是灭顶之灾!”
众人争论不休,各执一词。
宗主云鹤真人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
无论派与不派,都是两难之局。
“或许……”
一直闭目养神的传功长老吴清源,缓缓睁开了眼睛,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我们该问问弟子自已的意愿?”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立于大殿角落的萧辰身上。
这位青云宗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眼神沉静,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萧辰,你意下如何?”
云鹤真人的目光也投向他。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萧辰身上。
萧辰上前一步,对着宗主和众峰主长老躬身一礼,声音清朗而坚定:“弟子萧辰,愿往坠星原!”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和无畏,
“弟子之道,在勇猛精进,在披荆斩棘!若因畏难而避战,道心何存?弟子不才,愿为宗门,探此龙潭虎穴!纵死无悔!”
“好!”
狂雷峰峰主猛地一拍大腿,眼中记是激赏,
“这才是我青云宗弟子该有的气魄!”
赤焰峰峰主张了张嘴,看着萧辰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不再言语。
云鹤真人深深地看着萧辰,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深沉的忧虑。
良久,他缓缓点头:“既如此……准!”
萧辰的请战,如通一剂强心针,也如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心头。
会武名单,就此定下基调。
而另一个名字,也在激烈的争论后被补充进去——周昊!
理由是其心性坚韧狠戾,在混乱之地或能生存,且近期突破练气五层,有成为“尖刀”的潜力。
风暴的名单已然拟定,只待时日,便要启程驶向那未知的凶险之地。
而某个在谷底啃灰薯的“死人”,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他正琢磨着,明天是烤灰薯还是煮灰薯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