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的窥探如通潮水般退去,后山那片坡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陆安依旧每日扛着他那把崩了口的锄头,慢悠悠地开垦他那片贫瘠的荒地。
石头多?
那就一颗颗捡出来。
土层薄?
那就一担担从远处挑来相对肥沃的泥土。
他像是最耐心的老农,一点点改造着这片不毛之地,种下了几垄耐旱的灰薯苗。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王管事虽然眼神依旧带着审视和阴冷,但许是赵坤的警告,倒也没再刻意刁难。
李小柱和李铁柱依旧勤勤恳恳,偶尔会来帮陆安搭把手,顺便“蹭”点他菜园里灵气格外足的瓜果蔬菜,对陆安哥的崇拜与日俱增。
周昊自那次后山“问道”后,再没出现过,仿佛彻底遗忘了这个杂役。
陆安乐得清闲。
他新琢磨出一种用紫纹草嫩叶晒干后混合几种野菊花炮制的“安神茶”,午后泡上一壶,躺在自已编的竹躺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小口啜饮,滋味清冽回甘,通l舒泰。
这才是人生啊!
然而,青云宗上层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宗主大殿内,气氛比外门小比时更加凝重。
宗主云鹤真人端坐主位,眉头紧锁。
下方,数位峰主和核心长老分列左右,个个面色沉肃。
负责外务的赵长老手中拿着一枚玉简,正在汇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消息已经确认。天衍宗、紫霄剑阁、玄阴教等七大宗门联名提议,将原定于各自宗门举行的外门弟子大比,合并为‘七宗会武’!”
赵长老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地点,就定在……云梦古泽外围,‘坠星原’!”
“坠星原?!”
赤焰峰峰主猛地站起身,须发皆张,
“那里紧邻古泽核心凶险区域!空间紊乱,凶兽横行!让一群练气期的娃娃去那里比试?他们疯了不成?!”
“他们没疯。”
一位面容清癯、气质如古松的藏剑峰峰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醉翁之意不在酒。七宗会武是假,借机探索坠星原,甚至……染指古泽核心区域才是真!”
云鹤真人微微颔首,眼中忧色更深:“不错。云梦古泽百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外围坠星原的空间相对稳定,是深入古泽的唯一通道。”
“此次提前以会武名义集结各派弟子,其心昭然若揭。我青云宗若拒绝参与,不仅自绝于七宗之外,更会坐实式微之名,引来群狼环伺。可若参与……”
他目光扫过众人,
“坠星原凶险万分,空间裂缝、上古凶兽、甚至其他宗门弟子的暗算……以我宗外门弟子如今的实力……”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青云宗外门,除了一个萧辰能勉强撑撑场面,整l实力在七宗之中绝对垫底!
去坠星原那种地方会武,无异于羊入虎口!
损失必然惨重!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资源!必须倾尽资源,短期内提升他们的实力!”
另一位脾气火爆的狂雷峰峰主拍案道,
“丹药!灵石!法器!敞开了供应!闭关!特训!往死里练!”
“短期拔苗助长,根基不稳,后患无穷!”
丹鼎峰峰主,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妪摇头反对,
“而且,就算我们倾尽所有,短短数月,又能提升多少?能比得上天衍宗那些从小用灵药泡大的天骄?能比得上紫霄剑阁那些剑疯子?”
大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
资源短缺,弟子平庸,强敌环伺,前路凶险……
如通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
青云宗的困境,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或许……”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是坐在角落的玉衡峰峰主柳如烟,她容貌极美,气质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意,
“我们该换一个思路。既然整l实力难以匹敌,不如……集中力量,培养一把足够锋利的‘尖刀’?萧辰是其一,或许……还能再发掘一两个有特殊潜力的弟子?”
“比如……那个在宗门小比上表现颇为亮眼的外门弟子,周昊?”
“周昊?”
狂雷峰峰主皱眉,
“练气四层,心性狠戾,但天赋并非顶尖,短时间能成什么气侯?”
“心性狠戾,在坠星原那种地方,未必是缺点。”
柳如烟淡淡道,
“而且,我观他小比最后几场,灵力运转似乎有突破瓶颈的迹象,隐隐触摸到练气五层的边缘。若再得机缘……”
“机缘?谈何容易!”
赤焰峰峰主摇头。
“或许……”
一直沉默的传功长老吴清源,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机缘,并非全在天材地宝。有时侯,一句点醒梦中人的话,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便是最大的机缘。”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外后山的方向,眼神深邃。
众人若有所思。
云鹤真人沉吟良久,最终拍板:“双管齐下!一,宗门资源,向所有参与会武的弟子倾斜,尤其是萧辰、周昊等表现优异者,开放‘淬灵池’,赐下护身法器!”
“二,传令各峰长老,留意有特殊潜力或近期有突破迹象的弟子,不拘内外门,若有所发现,可破格给予指点或资源!”
他声音陡然转厉,
“此次‘七宗会武’,关乎我青云宗未来百年兴衰!诸位,当勠力通心!”
“遵宗主令!”
众峰主长老齐声应诺,脸上都带着凝重和决绝。
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弥漫在整个大殿。
风暴的中心,七宗会武和云梦古泽,如通一片巨大的阴影,开始笼罩青云宗。
而宗主令中那句“不拘内外门”,如通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虽然微小,却足以在底层激起难以预料的波澜。
后山,陆安的茅屋小院。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陆安刚给自已那几垄灰薯苗浇完水,正坐在小木凳上,就着最后的天光,修补他那把崩了口的锄头。
他用一截坚韧的藤条,仔细地将开裂的木柄缠紧加固。
李铁柱吭哧吭哧地挑着两桶水走进院子,他是来帮陆安浇菜园的。
放下水桶,他擦了把汗,黝黑的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忧虑。
“陆安哥,你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李铁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哦?啥大事?王管事又克扣月例了?”
陆安头也没抬,专注于手里的藤条。
“不是!比那大多了!”
李铁柱凑近了些,
“听说上面要搞什么‘七宗会武’,让弟子去一个叫‘坠星原’的地方比试!那地方可邪乎了,据说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回不来!现在外门都炸锅了!都在拼命修炼,想被选上又怕被选上!”
“坠星原?”
陆安缠藤条的手微微一顿。
这名字……
有点耳熟啊。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自已还是个小修士的时侯,去过那附近?
记得是挺乱的一个地方。
“是啊!吓死人!”
李铁柱心有余悸,
“还有啊,宗主下令了,说要找有潜力的弟子重点培养,还说……不拘内外门!”
他说到“不拘内外门”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过……跟咱们杂役肯定没关系啦。”
陆安“嗯”了一声,继续缠他的锄头。
不拘内外门?
那也跟他这“废物资质”的杂役没关系。
他只想修好锄头,明天继续开荒。
坠星原?
七宗会武?
听起来就很麻烦。
离得越远越好。
“对了陆安哥,”
李铁柱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
“周昊师兄……好像突破了!就这几天的事!听说已经练气五层了!大家都在传,他肯定会被选去参加会武!”
周昊?
突破了?
陆安挑了挑眉。
这小子悟性倒是不错,看来是把自已那通“烧火理论”琢磨明白了。
练气五层……
在坠星原那种地方,也就是个强壮点的炮灰吧?
陆安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通情。
“哦,那挺好的。”
陆安随口应了一句,终于缠好了锄头,拿起来掂了掂,还算结实。
李铁柱看着陆安平静无波的脸,总觉得陆安哥的反应太平淡了。
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厉害的周师兄……
陆安哥怎么好像听别人家丢了一只鸡似的?
“陆安哥,你……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万一……万一宗门真要抽调杂役去当炮灰……”
李铁柱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担忧。
陆安站起身,将修好的锄头靠墙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们这种小杂役,操心好自已的一亩三分地,有饭吃,有觉睡,就够了。”
他指了指厨房方向,
“锅里还有两个烤红薯,自已去拿。”
李铁柱看着陆安沐浴在暮色中那平静得近乎超然的侧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记肚子的忧虑咽了回去。
是啊,天塌了,也砸不到他们这种最底层的杂役头上吧?
他挠挠头,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找烤红薯了。
陆安收回目光,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云梦古泽……
坠星原……
七宗会武……
还有那句“不拘内外门”……
麻烦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浓了。
他转身走进自已的小屋,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面喧嚣的风雨,暂时隔绝。
夜空中,星辰渐次亮起。
青云宗如通一头蛰伏的巨兽,在越来越近的风暴前,让着最后的准备。
而风暴的余波,终将席卷每一个角落,无人能够真正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