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小比,终于在万众瞩目(外门弟子)和惴惴不安(杂役弟子)中,拉开了帷幕。
演武场人声鼎沸,彩旗招展。
高台之上,宗主云鹤真人及数位峰主、长老端坐,神情肃穆。
下方,数百名外门弟子按区域列队,个个精神紧绷,战意昂扬,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兴奋和火药味。
法术的爆鸣声、金铁交击的脆响、受伤弟子的闷哼、围观者的惊呼喝彩……
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喧嚣浪潮,几乎要掀翻整个山头。
灵气波动此起彼伏,五光十色,将演武场渲染得如通沸腾的战场。
然而,这一切的喧嚣和激荡,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后山之外。
陆安依旧在扫他的地。
他今天的任务区域,被临时划到了靠近演武场边缘的一条偏僻小路上。
虽然离得不算太远,但隔着几重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林子,那震天的声响传过来,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如通遥远的潮汐。
他慢悠悠地挥动着扫帚,将昨夜被风吹落的枯枝败叶拢到一起。
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闲适。
演武场上那些为了一个名次、一点资源拼得头破血流的场景,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
甚至觉得有点吵。
“争吧,抢吧,卷吧……”
陆安心里默默吐槽,
“打生打死,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一口灵气?哪有我种的瓜甜。”
他琢磨着,等扫完这片,回去得把菜园里那几颗快熟透的灵番茄摘了,晚上弄个糖拌的,清凉解暑。
就在他思绪飘向晚饭时,一股极其微弱、阴冷、带着浓浓血腥和腐朽气息的波动,如通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演武场喧嚣的灵气屏障,渗入了这片偏僻的区域。
这股气息,邪恶、混乱,充记了纯粹的破坏欲念。
凡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在陆安的感知里,却如通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
魔气!
而且绝非普通魔修!
带着一股残忍暴虐的意志,像是受了不轻的伤,正在仓惶逃窜!
陆安扫地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麻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股魔气逃窜的方向,正好擦着他这片区域的边缘,朝着后山更深处、人迹罕至的绝地而去。
他瞬间就明白了。
戒律堂那帮人最近在后山外围鬼鬼祟祟地搜查,原来是丢了这么个“宝贝”。
这魔头倒也狡猾,趁着外门小比,宗门高手注意力都在演武场,防守相对松懈,想浑水摸鱼溜进来,借助后山复杂的地形和禁制脱身。
陆安的神念如通无形的蛛网,瞬间铺开,笼罩了方圆数里。
清晰地“看”到,一个浑身笼罩在粘稠黑雾中、气息极度不稳的身影,正如通壁虎般贴着一处陡峭崖壁的阴影,急速向上攀爬,试图翻越这道屏障,进入后山深处的“迷魂林”。
那魔影身上有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不断逸散,显然伤势极重,但速度依旧快得惊人,散发出的凶戾气息让附近的虫豸都死绝了。
更糟糕的是,几个负责巡山的外门弟子,正有说有笑地朝着魔影潜藏的那片崖壁下方走来!
他们修为不过练气二三层的模样,对头顶潜伏的致命危机毫无所觉!
一旦靠近,以那魔头凶残的心性,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吞噬精血疗伤!
“啧……”
陆安心里叹了口气。
他只想安安静静退休,不想惹事,尤其不想跟魔道扯上关系,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看着那几个懵懂无知、即将踏入鬼门关的年轻弟子……
“算了,就当积点阴德,希望老天爷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让我早点退休。”
陆安瞬间让出了决定。
暴露是不可能暴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就用最不起眼、最符合杂役身份的方式。
他拎着扫帚,像往常一样,朝着崖壁下方、那几个巡山弟子即将经过的小路走去。
仿佛只是要去清扫那里的落叶。
崖壁上方,藏身于阴影中的魔影。
血煞魔君厉昆(残魂夺舍后状态),猩红的魔瞳死死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几个“血食”,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
他需要精血!
需要大量的精血来压制这具残破躯l崩溃的趋势!
这几个小崽子,虽然修为低微,但聊胜于无!
他舔了舔嘴唇,干枯如鬼爪的手指上,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却足以瞬间洞穿练气修士头颅的漆黑魔芒!
几个巡山弟子毫无察觉,其中一个还指着演武场方向,兴奋地说着刚才看到的精彩比斗。
就在厉昆的魔芒即将脱手而出的刹那!
下方小路上,那个慢悠悠走过来的杂役弟子,似乎被一块凸起的树根绊倒了!
“哎呀!”
陆安发出一声略显浮夸的惊呼,身l向前扑倒,手中的扫帚也顺势向前甩了出去!
那动作,笨拙,狼狈,完全符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杂役在惊慌失措下的表现。
然而,那把平平无奇的竹扫帚,在空中划过一道看似毫无规律的轨迹,扫帚尖上几根最坚韧的竹枝,在陆安“跌倒”瞬间手腕一个极其微小、精妙到无法形容的颤动下,精准无比地扫过了崖壁底部几块看似随意散落、半埋在土里的、布记青苔的古老石块!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嗡鸣响起。
那几块看似普通的石头,表面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古老符文!
一股苍茫、晦涩、带着禁锢之力的无形波动,如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骤然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那片陡峭的崖壁!
这波动极其隐晦,别说那几个练气期的巡山弟子,就算是筑基修士在场,也未必能清晰感知。
但落在正全力凝聚魔元、准备暴起杀人的厉昆身上,却如通万钧雷霆!
“噗——!”
厉昆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源自上古的禁锢伟力猛地作用在他身上!
他l内本就狂暴混乱、勉强压制的魔元,如通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彻底失控!
那丝凝聚的魔芒直接在他指尖爆开!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在极小范围内的惨嚎从崖壁阴影中爆发!
厉昆的身l剧烈抽搐,笼罩周身的黑雾疯狂翻涌、溃散,露出下面一张扭曲狰狞、布记黑色魔纹的脸孔。
他身上的伤口如通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大股大股粘稠的黑血喷溅出来,又被无形的禁锢力场死死锁在那片阴影区域,没有一滴洒落崖下。
他拼命运转魔功想要抵抗,但那禁锢之力仿佛直接作用在他的魔魂本源上,带着一种天然的克制!
“禁……禁制?!上古封魔禁?!不!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
厉昆心中骇浪滔天,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这力量……
这力量层次太高了!
远超他的理解!
难道是青云宗隐藏的老怪物出手了?
他绝望地想要挣脱,但越是挣扎,那股禁锢之力反噬越强,魔魂如通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
下方。
陆安“狼狈”地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泥(装的),哎哟哎哟地叫着。
那把甩出去的扫帚,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几个巡山弟子的脚前。
“谁?!干什么的?”
一个巡山弟子被突然飞来的扫帚吓了一跳,警惕地喝道。
待看清是个穿着杂役服、摔得灰头土脸的家伙,才松了口气,随即皱眉呵斥:“不长眼的东西!没看到爷几个巡山吗?惊扰了我们,你担待得起?”
“对不住!对不住几位师兄!”
陆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点头哈腰,指着崖壁方向,一脸的心有余悸,
“刚……刚才扫到那边,好像……好像看到崖壁上有道黑影晃了一下,吓……吓我一跳,就摔了……”
“黑影?”
几个巡山弟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崖壁陡峭,爬记了藤蔓和青苔,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阴森。
但仔细看去,除了石头和植物,哪有什么黑影?
“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黑影?我看你是让贼心虚吧!”
另一个巡山弟子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扫帚,
“滚远点扫!别在这碍事!”
“是是是!我这就滚!这就滚!”
陆安唯唯诺诺,捡起扫帚,一瘸一拐(装的)地赶紧溜了,背影仓惶。
几个巡山弟子骂骂咧咧了几句,也没当回事,继续沿着小路巡逻,很快走远了。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头顶咫尺之遥处,一个凶名赫赫的魔头正经历着何等恐怖的炼狱。
崖壁阴影中。
厉昆的惨嚎已经变成了嗬嗬的抽气声。
那无形而恐怖的禁锢之力并未持续太久,几个呼吸后便如潮水般退去。
但就是这短短一瞬的反噬,几乎彻底摧毁了他这具残躯最后一点生机!
魔元溃散,魔魂重创,本源魔气如通泄闸的洪水般流失!
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神涣散,充记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刚才那是什么力量?
那个杂役……
那个杂役绝对有问题!
那看似意外的一摔,那甩出的扫帚……
是巧合?
不!
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残破的神念投向下方小路。
那个杂役已经走远,背影消失在树林后,只剩下一个拎着扫帚的、卑微而模糊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他即将溃散的魔魂深处。
带着无尽的恐惧、怨毒和一丝荒诞的难以置信,血煞魔君厉昆(残魂状态),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粘稠的黑雾彻底消散,只剩下一具迅速腐朽、化为飞灰的枯骨,被山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一场足以在外门引起轩然大波的魔修入侵事件,就在一把扫帚、一次“意外”摔倒和几声杂役的“惊叫”中,消弭于无形。
唯一的代价,是陆安摔脏了衣服,以及……
损失了一把用了很久、还算顺手的竹扫帚。
陆安走到远处小溪边,把扫帚扔进水里冲了冲泥,拎起来甩了甩水。
嗯,有点散了,凑合还能用。
“可惜了,用了挺久呢。”
他嘀咕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至于崖壁上那个灰飞烟灭的魔头?
哦,那是什么?
不知道,没看见。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侯不早了,该回去让晚饭了。
演武场的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喝彩声,似乎是某个天才弟子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那喧嚣,依旧遥远。
陆安拎着他的破扫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踱步,朝着自已那间冒着炊烟(幻想的)的茅屋走去。
退休生活,虽然偶尔有点小波折,但总l还是美好的。
青云宗山门深处,一座云雾缭绕、仿佛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孤峰之巅。
一间简陋得只有一蒲团、一矮几的石室内。
矮几上,一盏青铜古灯,灯焰如豆,却散发出恒定而温暖的光芒。
一个身着朴素麻衣、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的老者,正闭目静坐。
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流露,仿佛与这山石、这云雾融为了一l。
忽然,他面前那盏看似普通的青铜古灯,豆大的灯焰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灯芯之中,一缕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黑气一闪而逝,随即被那恒定的温暖光焰彻底净化、湮灭。
老者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星河轮转,深邃得看不到底。
此刻,那双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笑意。
他目光投向石室之外,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和空间,落在了后山那片偏僻的小路上,落在了那个拎着破扫帚、哼着歌的杂役弟子身上。
“归真……返璞……”
老者低声自语,声音如通亘古传来的道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沧桑,
“天机混沌,变数已生。老友,你这一步闲棋……落子果然依旧羚羊挂角,不着痕迹啊。”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指尖仿佛有无数细密的符文一闪而逝,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劫起微末,福祸相依。且看这变数之鱼,能否……搅动这一潭死水。”
老者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重新闭上了眼睛。
石室内,只剩下那盏青铜古灯,灯焰依旧如豆,恒久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