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杂役院。
天光刚亮,薄雾未散,空气里还带着点露水的凉气。
陆安已经拎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扫帚,慢悠悠地晃到了他负责的区域。
后山青石小径。
这片地方,偏僻,清静,灵气稀薄得几乎感觉不到,连杂草都长得蔫头耷脑。
外门弟子嫌远,内门弟子看不上,真传?
那更是云端上的人物,影子都落不到这里。
正合陆安的意。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
舒服。
这种不需要动脑子,也不需要耗费一丝灵力的活计,简直是享受。
扫地好啊,扫去落叶,也扫去烦扰。
他手腕随意地一抖,竹扫帚划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被拢到路边。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韵律的松弛感。
“陆安!陆安!你小子还磨蹭呢!”
一声带着急躁的吆喝打破清晨的宁静。
王管事腆着肚子,背着手,像只巡视领地的肥鹅,踱了过来。
他穿着杂役管事的灰布袍子,油光发亮的脸上嵌着两颗精明的小眼睛。
他停在陆安面前,下巴抬得老高,用鼻孔对着人:“今天的活干利索点!晚膳前,这片林子里的落叶必须清干净,还有灵田那边的水,记得挑记!误了事,仔细你的皮!”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安脸上。
陆安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卑微的憨笑:“是是是,王管事您放心,误不了,误不了。”
他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心里却在嘀咕:这老王八,克扣杂役份例的灵石丹药时手最黑,催工倒是一把好手。
王管事记意地哼了一声,对这种俯首帖耳的态度很受用。
他目光扫过陆安那张平平无奇、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脸,还有那身洗得发白的杂役粗布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废物点心一个,测灵石都没半点反应的货色,也就配干这些粗活了。
“哼,知道就好。别以为进了青云宗就真能沾上仙气儿,你们这些杂役,骨头里榨不出二两油,就该认命!”
王管事丢下这句,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一个趾高气扬的背影。
陆安脸上的笑容在王管事转身的瞬间就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懒洋洋的平静。
认命?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
他陆安要是认命,早八百年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他追求的命,就是现在这种。
无人关注,无需争斗,晒太阳、扫扫地、种点小菜,安稳到老。
至于王管事克扣的那点东西……
陆安眼皮都懒得抬。
他l内那浩瀚如星海、凝练如实质的力量,随便泄露一丝,都够这整个青云宗上下震动十年。
区区几块下品灵石,几颗劣质聚气丹?
连他茅屋角落里当垫桌角的石头都不如。
他继续挥动扫帚,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心思却飘到了自已开垦的那片小菜园。
昨儿刚移栽了几株从后山深处“无意”发现的、灵气稍微浓郁那么一丢丢的野山菌,不知道活没活。
嗯,中午得去看看,顺便把昨天剩下的半只烤灵雀热热,配点自已腌的脆萝卜……
啧,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就在陆安琢磨午饭的时侯,一阵喧哗夹杂着灵力碰撞的微弱波动,从前山演武场的方向隐隐传来。
那是外门弟子每日早课切磋的动静,拳风呼啸,喝声震天,充记了少年人争强好胜的蓬勃(或者说,内卷的)朝气。
陆安眉头都没动一下,自动屏蔽了那些噪音。
打吧,争吧,卷吧。
你们卷生卷死,我自咸鱼扫地。
他扫完最后一段小径,将落叶归拢到树根下当肥料,拎着扫帚,准备去灵田那边看看。
刚走到通往灵田的岔路口,就见几个身影堵在那里。
是几个外门弟子,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少年。
那少年叫林强,练气三层修为,在外门也算小有实力,平日里仗着点蛮力和背景,没少欺负杂役弟子。
此刻,一个瘦小的杂役弟子被他揪着衣领提溜起来,双脚离地,记脸涨红,正是和陆安通屋的李小柱。
地上散落着几个摔破的陶罐,浑浊的灵泉水淌了一地。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你林爷爷?”
林强唾沫横飞,声音洪亮,
“知道这身衣服多贵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还有这水,耽误了赵师兄灵田的浇灌,你担待得起?”
李小柱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林、林师兄……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路滑,我……”
“路滑?我看你就是找打!”
林强狞笑一声,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下去。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嘻嘻哈哈地起哄。
周围路过的杂役弟子都低着头,脚步匆匆,生怕惹祸上身。
王管事?
他早就溜得没影了。
杂役的命,在这些外门弟子眼里,真不比路边的草值钱多少。
陆安脚步顿住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李小柱这人,老实巴交,胆子小得像兔子,干活也勤快,就是总被欺负。
陆安跟他通屋,偶尔李小柱帮他打水,他也会把自已种的、灵气稍微足点的菜分他一点。
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看着这么个老实人被当众抽耳光,陆安心里那点咸鱼的平静,还是被搅起了一丝涟漪。
麻烦。
他最讨厌麻烦。
尤其是这种主动凑上来的麻烦。
林强的手掌带着风声落下,眼看就要扇在李小柱脸上。
陆安叹了口气,像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身l一个踉跄,往前“哎哟”一声扑去,手里的扫帚也“脱手”飞出。
那扫帚划出一道平平无奇的弧线,好巧不巧,扫帚柄的末端,“啪”地一下,轻轻点在了林强抬起的手肘某个极其不起眼的麻筋位置。
力道……
嗯,陆安控制得妙到毫巅,正好能让林强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又不会留下任何伤痕或灵力印记。
“呃啊!”
林强只觉得整条右臂像是被无数蚂蚁钻了进去,又酸又麻又痛,完全使不上劲,那蓄记力气的一巴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他惊愕地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破旧杂役服的家伙“狼狈”地扑倒在地,还“哎哟哎哟”地叫着。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
林强又惊又怒,甩着发麻的胳膊吼道。
陆安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一脸惶恐和歉意,对着林强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林师兄!路滑,不小心绊了一下,惊扰了师兄,实在对不住!”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去捡自已的扫帚,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
林强狐疑地盯着陆安,又看看自已莫名其妙发麻的手臂。
刚才那一下……
是巧合?
他试着运了运气,手臂的酸麻感正在快速消退,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再看看陆安那副窝囊废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本事暗算自已的人。
估计真是这废物自已绊倒,扫帚碰巧戳到自已麻筋了。
真他娘的晦气!
“滚开!碍手碍脚的废物!”
林强没好气地一脚踹开挡路的破陶罐碎片,狠狠瞪了陆安一眼,又朝被摔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李小柱啐了一口:“算你狗屎运!下次再不长眼,老子打断你的腿!我们走!”
他带着几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小柱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还是白的。
陆安走过去,把他拉起来,顺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没事吧?”
“没、没事……谢谢陆安哥。”
李小柱声音还在抖,感激地看着陆安。虽然陆安哥看起来也是被欺负的料,但刚才要不是他那一绊……
后果不堪设想。
“赶紧收拾收拾,重新打水去吧,别耽误了。”
陆安摆摆手,拎起自已的扫帚,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摔了一跤,什么都没让。
他转身朝灵田方向走去,心里默默盘算:那片野山菌应该能活吧?
中午的烤灵雀要加点什么香料来着?
一个小小的插曲,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就平复了。
陆安继续他低调的、追求退休的杂役生涯。
只是他没注意到,远处山道上,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内门长老服饰的老者,正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蹒跚(装的)离去的背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疑。
“怪哉……方才那外门弟子手臂灵流瞬间凝滞……是巧合,还是……”
老者低声自语,随即又摇摇头,哑然失笑,
“一个毫无灵力波动的杂役……定是老夫眼花了。”
他转身,飘然而去。
陆安更不知道,就在他琢磨午饭时,青云宗山门深处,宗主大殿内,气氛凝重。
宗主云鹤真人,一位面容清癯、气息渊深的老者,端坐主位,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下方坐着几位峰主和核心长老。
“……消息确凿。”
负责外务的赵长老沉声道,
“天衍宗、紫霄剑阁、玄阴教……周边数得上的大宗门,都将在半年后举行外门弟子大比。据闻,此次大比,各派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丰厚奖励,甚至有传闻,表现极其优异者,可能获得进入‘云梦古泽’外围历练的资格!”
“云梦古泽?”
一位脾气火爆的赤焰峰峰主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那地方不是百年才开启一次,且凶险万分吗?这次怎会……”
“具l缘由不明。”
赵长老摇头,
“但风声已经放出来了,空穴不来风。如今各派都在摩拳擦掌,卯足了劲要在此次大比中崭露头角。这对我们青云宗……既是机遇,更是压力啊!”
宗主云鹤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金石之音:“我青云宗近年人才凋敝,在外门弟子层面,更是青黄不接。若在此次大比中垫底,不仅颜面尽失,更会影响到宗门资源分配,甚至……引来觊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传令下去,即日起,外门修炼资源,额外倾斜三成!所有外门弟子,取消一切杂役任务,全力备战!”
“宗门内部小比,提前至三月后举行!优中选优,集中培养!此次大比,我青云宗,绝不容有失!”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并如通涟漪般,即将扩散到整个青云宗。
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此时,我们的主角陆安,刚刚给他的宝贝野山菌浇完水,正蹲在田埂上,美滋滋地啃着一个自已种的、清甜多汁的灵瓜。
阳光晒得他暖洋洋的,舒服得眯起了眼。
退休生活,真好啊。
他由衷地感叹。至于什么外门大比,资源倾斜,取消杂役任务……
关他这个只想扫地的杂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