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既因我而起,自当由我了结。
只是要再见到那张令我百感交集的面孔,着实扰人心境。
当我再次出现在沈府,沈轻灵见到我时,眼中爆发出狂喜与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向我奔来,却被我周身无形的仙力阻隔在外,再难寸进。
“烛墨!你回来了!你是回来见我,是原谅我了,对不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用我的余生,我的所有来赎罪,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看着她痴狂癫疯的模样,我只觉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百年前,沈家先祖救我,你是她的转世,我才对你动了凡心,此为因。因果轮回,我以百年守护为报,此为果。是你,救了我,又亲手杀了我。我们的因果,早已在你砸碎魂灯的那一刻,便已了结。”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宣判。
“如今你为求偷生,滥杀无辜,罪无可赦。莫要再假我之名,行此贪生怕死、人神共弃之事。”
沈轻灵闻言,惨然一笑,泪如雨下。
“你……可还爱我?”
“你也配?”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同两把最锋利的刀,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庭院中央,亲手毁掉了那个用无数冤魂性命维系的邪恶阵法。
屏障消失的瞬间,无数被她吸食了阳寿的冤魂自地底蜂拥而出,带着无尽的怨恨,将她连同整个沈家的活人撕咬得血肉模糊。
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本可安享天年,却因贪婪与私心,甘愿同流合污,落得如此下场,亦是自取其祸。
沈轻灵在魂魄被撕碎前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气望着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罪孽深重……已无回头路……只求……你能宽恕……”
我转过身去,不忍再看那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宽恕?
今生今世,永无可能。
待她魂魄被鬼差押入九幽地狱,永世受十八层业火煎熬之后,我正欲转身离去,却见一位仙姿卓然、气度不凡的女仙君,不知何时已立于云端。
她的容貌,竟与沈轻灵有七分神似,但气质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额间一轮皎洁的月轮印记,昭示着她不凡的身份——天界执法天君。
她打量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许久不见。”
这张脸让我心生排斥,我未作理会,转身便走。
天君却不以为忤,反而轻笑出声。
“小没良心的,当年救你一命,这么快就忘了?”
一句话,让我如遭雷击,浑身僵直。
她的身影,与我记忆最深处那个在九重天雷下,用无量功德护住我最后一丝生机的身影,缓缓重叠。
见我怔住,她又道:
“想起来了?当年我微服私访,借了沈家先祖的肉身,在凡间游戏。本不该插手凡尘历劫之事,但见你这小灯灵道心坚毅,万年修行只差这最后一劫,实在可惜,便忍不住出手助了你一臂之力。谁知,你这小家伙的道心,竟会因一个与我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凡人女子而动摇?烛墨啊烛墨,你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认错了。”
天君的话,字字句句,如春雷,如晨钟,解开了我心中千年的执念与所有的谜团。
原来,我倾心相待、爱入骨髓的,不过是恩人的一个幻影。
我还想起,在那些我承受天谴之痛、最为虚弱的年月里,沈轻灵的养灯之术总是时好时坏。
唯有在某些深夜,灯火会格外安稳明亮。
那时她手上总会隐约浮现一轮淡淡的月印,我只当是她修炼了什么我不懂的秘法。
原来,竟是天君在夜深人静时,借着月色,亲手为我添灯续火,安抚我躁动的灵力。
就连我最后飞升时的雷劫,也并未感到多少痛楚,想必也是她在暗中为我化解了大部分的威力。
“天规森严,我不能过多干预你的情劫,那是你成仙的必经之路。”她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
是啊,不得干预,可她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我走完这最后、也最艰难的一程。
我心中百感交集,对着她,深深地、心悦诚服地一拜。
“对不起,我竟……认错了恩人……”
“认错了恩人,总该有些赔罪才是。”她眼中闪着一丝狡黠又温暖的笑意。
我抬起头,歪头看她,也学着她眨了眨眼睛。
“不知恩人想要什么赔罪?”
她沉吟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最后笑道:
“便罚你,为我亲手酿一壶天池的清晨甘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