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房内,红烛高烧,暖香浮动。
温蓁端坐于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喜床上,凤冠霞帔,华美夺目。
虞溪作为主家女眷长辈,自然担起了“坐福”和“闹新房”的主持之责。
“好啦好啦,新娘子也坐稳了福气,”虞溪笑眯眯地,眼中带着促狭,“按咱们云梦的老规矩,新姑爷想接走新娘子,光过了外头的关可不够,还得过我们房里姐妹这一关!”话音未落,早已摩拳擦掌的云梦女修们便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
金凌本想溜走,却被蓝景仪一把拽住:“金宗主别走啊!好玩的可都在后头呢!”蓝家跟来的几个小辈,如蓝思追等人,虽恪守家规努力维持着端庄,但眼神里也充满了好奇,显然对云梦这般鲜活的闹新房闻所未闻。
“第一关,同心果!”虞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红绸系着的、溜光水滑的大苹果,苹果上还插着一根细细的红线,“新姑爷新娘子各咬一边,不能用手,把这红线咬断,才算同心同德!”蓝曦臣看着那悬在温蓁唇边、近在咫尺的苹果,耳根微红,但仪态依旧从容。
温蓁倒是大大方方,隔着红盖头也能感觉到她笑意盈盈。
两人同时凑近,气息瞬间交融。
蓝曦臣小心翼翼地咬住苹果一端,温蓁则找准了红线所在的位置,贝齿轻启——“哎呀!咬歪了咬歪了!”“新姑爷你动一动呀!”“夫人你往左一点!”围观的小辈们比当事人还着急,七嘴八舌地指挥着,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仙子也被这热闹感染,绕着人群兴奋地转圈,尾巴摇成了风车。
蓝景仪看得津津有味,捅了捅身边的金凌:“哎,金凌,你说泽芜君是不是紧张了?脸好像比刚才更红了!”金凌抱着手臂哼了一声:“废话,换你被这么多人盯着咬苹果试试!”苹果在两人唇齿间几番辗转挪移,红线终于被温蓁灵巧地咬断。
欢呼声立刻响起。
“第二关,找玉梳!”虞溪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雕工极其精美的檀木盒子,“我把新娘子的玉梳藏在这房里了,新姑爷得一炷香内找到!找不到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向蓝曦臣,“就得答应我们新娘子三个条件!”蓝曦臣环顾这间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却也有些陌生的新房,各种妆奁、箱笼、屏风、多宝阁……藏个小梳子简直易如反掌。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温蓁端坐的身影,最终停留在她微微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上。
他缓步上前,在温蓁面前单膝蹲下,温声道:“阿蓁,得罪了。
”说罢,轻轻掀起温蓁繁复嫁衣裙裾的一角,那柄温润的玉梳,正静静地躺在她脚边的绣鞋旁!“哇——!”“泽芜君好聪明!”“这不算不算!夫人肯定偷偷告诉位置了!”
蓝景仪带头起哄。
温蓁隔着盖头笑出声:“我可一个字都没说!”蓝曦臣拾起玉梳,指尖不经意划过温蓁的鞋尖,两人都微微一颤。
“第三关,考考新姑爷的记性!”虞溪清了清嗓子,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我们新娘子在莲花坞最爱吃哪三道菜?最爱喝什么茶?最讨厌什么天气?答错一道,罚酒三杯!”这问题一出,连江澄都抱着臂靠在门框上,挑着眉看蓝曦臣。
蓝景仪和金凌也竖起了耳朵。
这可不是靠聪明就能蒙混过去的。
蓝曦臣没有丝毫犹豫,看着温蓁的方向,声音清晰而温柔:“最爱吃巴蜀风味的鱼香肉丝、东坡肘子和……莲藕排骨汤。
”“阿蓁不喜喝茶,更爱喝白水。
”“最讨厌……连绵不绝的阴雨天,因那时莲花坞shi气重,她早年腿伤会隐隐作痛。
”新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虞溪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江澄紧抿的嘴角也似乎放松了些许。
温蓁藏在盖头下的眼眶,再次微微发热。
这些细微的喜好与旧伤,他竟都记得如此清楚。
“好!全对!”虞溪带头鼓掌,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新姑爷果然把咱们新娘子放在心尖尖上!过关!”热闹散去,新房里安静下来。
温蓁在虞溪和金凌的陪伴下,再次来到了祠堂。
这一次,是为了郑重地拜别。
供台上,江枫眠、虞紫鸢的灵牌前,并排摆放着江厌离与金子轩的灵位。
新添的线香青烟袅袅,糖渍莲子依旧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温蓁跪在蒲团上,褪去了方才在房中的嬉闹,神色庄重肃穆。
她俯身,额头深深触地,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与不舍:“师父,师公,师姐,子轩姐夫。
徒儿温蓁,今日出嫁了。
”“多谢师父师公当年收留庇护,传道授业之恩,徒儿永世不忘。
”“多谢师姐待我如亲妹,关怀备至之情,温蓁铭记于心。
”“莲花坞永远是徒儿的家。
徒儿此去姑苏,定会谨记教诲,不负师门,不负云梦江氏之名。
”“愿师父师公、师姐姐夫,在天之灵,安息喜乐,福泽绵长。
”她说完,再次深深叩首,久久没有起身。
金凌和虞溪也在一旁恭敬行礼。
祠堂内一片肃穆。
唯有晨风穿过回廊,带动檐角的铜铃,发出几声悠远空灵的轻响,仿佛来自彼岸的回应与祝福。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静。
只见蓝景仪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大概是觉得气氛太凝重,他悄悄蹭到金凌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一点莽撞:“金宗主,那个……碟子里的莲子,看着真甜啊?我们能……拿一颗沾沾喜气不?”金凌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供品你也敢动!”但看着蓝景仪那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再看看供台上那碟晶莹剔透的莲子,他犹豫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温蓁和虞溪,见她们还沉浸在告别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从碟子边缘拈了一颗最小的糖渍莲子,迅速塞进了蓝景仪手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蓝景仪得了莲子,立刻眉开眼笑,紧紧攥在手心,还偷偷对金凌做了个“多谢”的口型。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冲淡了离别的愁绪,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天真与顽皮。
门外,迎亲的喜乐声由远及近,更加清晰嘹亮。
喜娘清越的声音穿透喧嚣,在祠堂外响起:“吉时已到,请新妇——”温蓁深吸一口气,在虞溪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金凌上前,再次为她覆上那顶象征着新的红盖头。
这一次,她没有再掀开。
她扶着虞溪的手,在金凌和蓝景仪等一众少年少女或期待、或不舍、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簇拥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祠堂外,走向那个在晨光中等待她的、一身红衣如灼灼烈焰的身影。
走到门口,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祠堂的方向,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个人的耳中:“师父,师公,师姐,姐夫……阿蓁走了。
以后,我会常‘回家’看看的。
”说罢,她将手,稳稳地放入了蓝曦臣早已伸出的、温暖而有力的掌心。
蓝曦臣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他牵着她,在漫天撒落的、象征着吉祥如意的花瓣和欢呼声中,踏上了铺向云深不知处的红绸之路。
蓝景仪和蓝思追站在人群两侧,抓起篮子里的福米用力朝新人撒去,蓝景仪一边撒一边喊:“撒福米咯!新娘子新郎官百年好合——哎哟!”
他用力过猛,一把米粒直接糊在了旁边正努力维持严肃表情的蓝思追脸上。
蓝思追:“……”默默抹了把脸。
金凌看着蓝思追狼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莲花坞的清晨,在这片交织着庄重、温情与少年人纯粹欢闹的氛围中,定格成最鲜活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