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顾声,三十有五,未婚,杭州土著,职业是保险推销员。我贪财好色,但自认为是个有底线的混蛋。今天周六,我照例去西湖边散步,顺便看看能不能邂逅个把美女。
六月的西湖,游人如织。我叼着烟,慢悠悠地沿着白堤晃荡。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雷峰塔在夕阳下镀了一层金。我正盘算着晚上去哪家酒吧碰运气,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植物的清香,带着雨后森林的湿润。
我循着香味转头,看见柳树下站着个女人。
她穿着墨绿色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乌黑的长发盘起,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瞳孔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青绿色。
先生,借个火她开口,声音像是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
我愣了一下,赶紧掏出打火机。她接过时,指尖轻轻擦过我的手掌,冰凉得不像活人。
谢谢。她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她面前缭绕,衬得那张脸越发不真实。我叫柳青。
顾声。我盯着她的侧脸,突然发现她的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形状像一片柳叶。
柳青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对我一笑。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她眼中闪过一道绿光。
顾先生经常来西湖吗她问。
每周都来。我耸耸肩,看看美女,放松心情。
柳青轻笑出声:真是直白。她指了指湖面,你看那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人也是一样。
我正想接话,突然注意到她的影子——柳树影婆娑,可她的影子却纹丝不动,像一株真正的柳树般立在原地。
你的影子......我脱口而出。
柳青神色不变:光线问题罢了。她忽然凑近我,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奇异的清香,顾先生,想不想参加一个特别的聚会
什么聚会
一个......她的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朵,只有特殊的人才能参加的聚会。
我心跳加速,一半是因为她的靠近,一半是因为她话中的暗示。我顾声虽然好色,但不傻。这女人明显不对劲,可那股莫名的吸引力让我无法拒绝。
怎么个特殊法我强作镇定。
柳青退后一步,神秘地笑了:去了就知道。今晚十点,柳浪闻莺公园西门见。说完,她转身离去,旗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是柳枝在风中摇曳。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发现——她走过的地面,没有脚印。
当晚九点五十,我站在柳浪闻莺西门,手里攥着一瓶二锅头猛灌一口。我告诉自己,如果十点十五她还不来,我就回家睡觉。
十点整,柳青出现了。月光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旗袍换成了更深的墨绿色,上面绣着暗纹,仔细看竟是柳叶的图案。
你来了。她说,仿佛早已笃定我会来。
好奇心害死猫。我干笑两声,不过我属狗,命硬。
柳青微微一笑,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修长冰凉,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淡绿色的指甲油。
跟我来。
她领着我穿过公园,走向一条我从没注意过的小路。路两旁种满了柳树,夜风吹过,柳枝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这条路......我皱眉,我以前从没见过。
因为平时它不存在。柳青头也不回地说。
我心头一紧,酒醒了大半。正想停下脚步,前方突然出现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面用金漆写着柳苑二字。
柳青推开大门,里面传来丝竹之声和阵阵笑声。她转身看我,眼中绿光更盛:欢迎来到妖精的聚会,顾先生。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你、你是......
柳树精。她坦然承认,千年道行。今晚这里聚集的都是修炼有成的妖精,而你......她凑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纯阳之体,对我们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我转身想跑,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爬满青藤的高墙。
别怕。柳青轻笑,我们不吃人,至少......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不全吃。
我被半推半就地拉进大厅。里面灯火通明,数十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正在饮酒作乐。他们看到我,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各位,柳青高声宣布,这是我今晚的客人,顾声先生。
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走过来,她面容娇艳,头上却诡异地长着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哟,柳姐姐又找到新玩具了狐女绕着我一圈,鼻子抽动,好浓的阳气,难怪你舍不得独享。
柳青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红玉,别吓着他。
名叫红玉的狐女咯咯笑着退开。我这才注意到,在场所有人都有某种非人的特征——或是尖耳朵,或是尾巴,或是眼睛在暗处发光的瞳孔。
他们都是......我声音发颤。
妖精。柳青接过话头,狐妖、猫妖、花妖......应有尽有。
我被带到一张圆桌旁坐下。柳青给我倒了杯酒,液体呈现出诡异的碧绿色。
喝吧,对你有好处。她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抿了一口。酒入喉,一股清凉从喉咙直冲丹田,随后化作暖流流向四肢百骸。我惊讶地发现,连日加班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我问。
柳露酿。柳青微笑,用我的柳叶和晨露调制,凡人喝了延年益寿。
我正想再问,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子走过来。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眼睛是诡异的竖瞳。
柳青,你这次找的人不错。他打量着我,舌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分我一口如何
柳青脸色一沉:白先生,请自重。
男子耸耸肩走开了。我注意到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蛇形状。
那是白蛇精,柳青低声解释,道行比我还要深几百年,最好离他远点。
我额头渗出冷汗:柳小姐,你到底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柳青没有立即回答。她拉起我的手,带我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声,她突然正经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你能看见那条不存在的小路吗为什么你能注意到我的影子不对劲
我摇头。
因为你有灵视。柳青轻声道,万中无一的体质,能看破虚妄,直视本质。这种人对我们妖精来说......她顿了顿,既是威胁,也是机遇。
我咽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意思是,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插入,她要么想利用你,要么想吃了你。
我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她有着猫一样的金色竖瞳,正警惕地盯着柳青。
白霜,柳青皱眉,别多管闲事。
名叫白霜的少女不理她,直接对我说:人类,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再待下去,恐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柳青眼中绿光大盛:你敢!
白霜冷笑:柳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纯阳之体加上灵视,不就是开启那个的钥匙吗
两个女妖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我站在中间,冷汗浸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老者缓步走来。他面容慈祥,头上却长着两只鹿角。
够了。老者开口,声音低沉有力,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柳青和白霜立刻收敛,恭敬地行礼:长老。
老者看向我,目光如炬:年轻人,既然柳青带你来了,就是缘分。今晚好好享受吧,天亮前会有人送你回去。
我还想说什么,老者已经转身离去。柳青松了口气,拉着我回到座位上。
那是谁我问。
鹿长老,这里的主人,道行两千年。柳青给我重新斟满酒,有他在,没人敢乱来。
我稍稍安心,开始观察四周。妖精们的聚会与人类并无太大不同——喝酒、聊天、唱歌跳舞。只是偶尔露出的非人特征提醒我,这里并非人间。
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走过来,她面容精致,头发上别着几朵桃花。
这位公子,她娇声道,要不要尝尝我的桃花酿
我刚要伸手,柳青一把拦住:桃夭,别打他主意。
桃夭撇撇嘴:小气。她冲我眨眨眼,公子,柳姐姐脾气可不好,小心被她缠上就甩不掉了。
柳青作势要打,桃夭咯咯笑着跑开了。我注意到她跑动时,身后飘落几片桃花瓣。
她是桃树精我问。
柳青点头:百年道行,最爱勾引书生。
我忍不住笑了:你们妖精还挺有意思。
柳青看着我,表情柔和下来:顾声,其实我带你来,是因为......
她的话被一阵喧哗打断。大厅中央,几个妖精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正在表演的少女。她赤着脚,手腕脚踝上系着银铃,随着舞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最惊人的是,她的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绿色,头发则是深褐色的藤蔓。
那是藤妖青青,柳青解释,她的舞能迷惑人心。
确实,我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仿佛置身于热带雨林,四周是参天古木和缠绕的藤蔓。直到柳青掐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来。
小心点,她警告,她的舞有毒。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柳青递给我一杯清水,我一口饮尽,这才好受些。
你们妖精......都这么危险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柳青沉默片刻:危险与否,取决于你怎么看待。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切菜。她看着我,关键在于拿刀的人。
我正想回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柳青的脸在我视线中模糊又清晰。
柳青......我抓住她的手臂,那酒......
别怕,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是柳露酿开始起作用了。睡吧,醒来后你会明白很多事。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柳青俯下身,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的画面。
冰凉,柔软,带着柳叶的清香。
第二章
妖精闺房
我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缠绕在四肢上的柔软束缚。睁开眼,看见几条嫩绿的藤蔓正蜿蜒在我的手腕和脚踝上,像活物般轻轻蠕动。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疼痛或恐惧,反而有种被温柔包裹的安全感。
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我转头,看见柳青坐在一张藤编的椅子上,旗袍换成了轻薄的翠纱裙,赤着的脚踝上系着银铃。她手里把玩着那支碧玉簪子,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绿光。
我这是在哪我试着动了动手腕,藤蔓立刻收紧了些,但依然温柔。
我的闺房。柳青轻笑,放心,这些藤蔓只是防止你乱跑。柳露酿第一次喝会有些副作用。
我这才注意到房间的奇异——墙壁是交错的柳枝编织而成,天花板垂挂着发光的藤萝,家具全是天然的木桩和石板。最惊人的是角落里一株会移动的小树,它的根须像脚一样缓慢移动,寻找阳光更充足的位置。
你们妖精......都住这种地方我咽了口唾沫。
柳青起身,藤蔓随着她的靠近自动松开。她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只有植物系的妖精喜欢这种布置。狐妖爱洞穴,猫妖恋高处,各有各的癖好。
她的手指下滑,停在我的眼皮上:你的灵视比我想象的更强。一般人喝了柳露酿至少要昏睡一天,你只用了三小时。
灵视
看破虚妄的能力。她的气息喷在我耳畔,比如现在,你能看见我真正的样子吗
我聚焦视线,柳青的影像突然模糊了一瞬。在那瞬间,我看见一个由柳枝和绿叶构成的人形,头上开满细小的白花,眼睛是两团跳动的绿色火焰。
影像很快恢复成旗袍美人。我额头渗出冷汗:这能力......是天生的
多半是血脉遗传。柳青退后一步,突然严肃起来,顾声,你知道为什么妖精们对你这么感兴趣吗
我摇头。
纯阳之体加上灵视,千年难遇。她轻弹手指,一根柳枝从墙上伸来,卷着一面铜镜递到我面前,看看你的瞳孔。
镜中,我的瞳孔边缘泛着一圈极淡的金色。
这是......
阳气外显。柳青拿开镜子,对我们妖精来说,你的气息就像黑夜里的火炬,甜美得令人发狂。而灵视能力让你能安全承受妖力的冲击——否则光是进入柳苑,就足以让普通人精神崩溃。
我突然想起白霜的警告:那个猫妖说,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柳青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她转身走向窗前——如果那能叫窗户的话——只是柳枝编织的墙壁上一个较大的空隙。月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每个妖精都有执念。她背对着我说,我的执念是找回一件失去的东西。而你的体质,恰好是找到它的钥匙。
我还想追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柳枝墙壁突然分开,红玉探进头来,狐耳兴奋地抖动着:柳姐姐,长老说要开始游戏了!
柳青叹了口气:知道了。她转向我,能站起来吗
我试着活动四肢。藤蔓已经完全松开,身体出乎意料地轻盈。柳露酿似乎清除了我所有的疲惫,甚至比平时更精力充沛。
跟我来。柳青拉起我的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身边超过三步。
大厅比之前更加热闹。妖精们围成一圈,中央空出一块场地。鹿长老站在高处,鹿角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老规矩。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寻真游戏,找到真心人者可获月华露一瓶。
妖精们发出兴奋的窃窃私语。柳青捏了捏我的手:别怕,只是个小游戏。我会保护你。
规则很简单。鹿长老继续道,人类客人站在中间,诸位各显神通。谁能让他主动走出三步,谁就获胜。
我腿一软:这是要拿我当诱饵
柳青轻笑:放心,他们不敢真的伤害你。最多......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用些小手段诱惑你。
不等我抗议,红玉已经蹦跳着过来,一把将我推向场地中央。我踉跄几步站稳,发现四周的妖精们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像是饿狼看见肥羊。
游戏开始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个穿白衣的少年,面容清秀,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走近我,碗中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喝一口吧,少年声音轻柔,这是用昆仑雪莲熬的长生汤,能让你青春永驻。
我咽了口唾沫,那香气确实诱人。正要伸手,突然瞥见碗底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几条细小的白虫,正贪婪地啃食着雪莲花瓣。
滚开!柳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一根柳枝凌空抽来,打翻了汤碗。汤汁洒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少年脸色一变,露出尖利的獠牙,悻悻退下。
第二个是位雍容华贵的美妇,穿着绣满牡丹的旗袍。她轻摇团扇,每摇一下,就有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哥,她媚眼如丝,跟我走吧,我能给你花不完的财富。
随着她的话语,空中突然飘落无数金箔,落地变成闪闪发光的金币。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金币移动,脚步也开始不稳。
别看她的眼睛!柳青喝道。我感到手腕一紧,一根柳枝缠上来,传来清凉的气息,顿时清醒不少。
美妇见计谋失败,冷哼一声退下。她转身时,我分明看见她后脑勺还长着一张狰狞的脸。
第三个上场的正是那位白蛇精。他依然穿着白色西装,只是此刻眼睛完全变成了蛇类的竖瞳,舌头不时吐出,分着叉。
人类,他的声音带着嘶嘶声,我能给你最极致的快乐。
他张开嘴,吐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烟雾中浮现出各种令人脸红的画面,我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口干舌燥。
白先生!柳青厉声道,越界了!
白蛇精充耳不闻,继续逼近。我感到头晕目眩,双腿不受控制地想要迈步——
一根碧玉簪子突然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白蛇精脚前。簪子入地的瞬间,一道绿光炸开,将粉红烟雾驱散殆尽。
够了。鹿长老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白先生,请自重。
白蛇精不甘地退下,临走前阴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如坠冰窟。
游戏继续,但之后的妖精们都收敛了许多。有变出珍馐美味的,有展示稀世珍宝的,还有用幻术制造美景的,但都没能让我迈出三步。
最后上场的是白霜。猫妖少女依然穿着黑色皮衣,双手插兜懒洋洋地走来。
无聊的游戏。她撇嘴,突然凑近我,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记住,柳青要的不是你,是你体内的钥匙。天亮前找机会逃,否则你会被带去开启那个封印。
说完,她故意大声道:没意思,我放弃了。转身走回人群。
游戏结束,鹿长老宣布无人获胜。妖精们失望地散去,柳青立刻跑来检查我的状况。
没事吧她紧张地抚摸我的脸颊,手指冰凉。
还好。我强作镇定,脑中回响着白霜的警告,就是有点累了。
柳青似乎松了口气:我带你去休息。
她领着我穿过大厅,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院。院子里有张石桌,上面摆着茶点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喝点安神茶。她给我倒了一杯,刚才吓到你了
我接过茶杯,犹豫了一下:柳青,你到底想用我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月光下的侧脸美得不真实:我说过,找回失去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她刚要开口,突然警觉地抬头。院墙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柳青立刻站起,挡在我身前:谁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
回去吧。柳青拉起我,天快亮了,我送你出去。
回大厅的路上,我注意到角落里几个妖精正窃窃私语,看到我们立刻噤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感。
鹿长老在大门口等我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柳青说:时辰到了。
柳青点头,转向我:顾声,谢谢你今晚的陪伴。她伸手抚平我衣领的褶皱,这个动作莫名地温柔,三天后的午夜,还是柳浪闻莺西门,我有个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微笑,眼中绿光闪烁,现在,闭眼。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清风拂面,带着柳叶的清香。再睁眼时,我已经站在柳浪闻莺公园的西门,朝阳刚刚升起,晨练的老人们正在打太极拳。
仿佛昨夜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但当我抬手看时,手腕上赫然缠绕着一根嫩绿的柳枝,像极了柳青的发色。
第三章
柳枝印记
回到公寓,我盯着手腕上那根嫩绿的柳枝看了整整一小时。它不像普通植物那样干枯萎缩,反而随着我的脉搏微微起伏,仿佛有生命一般。我用剪刀试过,刀刃刚碰到柳枝就会诡异地滑开;用打火机烧,火焰在接触的瞬间自动熄灭。
见鬼了......我瘫在沙发上,灌下半罐啤酒。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柳枝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手机突然震动,是公司群消息。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一,该上班了。我找了条运动护腕遮住柳枝印记,匆匆冲了个澡。热水淋到手腕时,柳枝突然收紧,像是在抗议高温,吓得我赶紧调成冷水。
地铁上,我昏昏欲睡。昨夜经历太过荒诞,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做了场离奇的梦。直到护腕下的柳枝突然蠕动,像被什么吸引般指向车厢某处——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正盯着我,见我注意到他,立刻低头玩手机。但我分明看见,他低头瞬间,瞳孔闪过蛇类的竖线。
白蛇精的手下我浑身紧绷,提前三站下了车,钻进一家便利店。透过玻璃窗,白衣男子果然跟了下来,在街对面徘徊。我掏出手机假装自拍,放大画面——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形,不时吐出信子。
我躲在便利店直到那人离开,然后绕路去了公司。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给客户算保费时差点把三十年写成三百年。下班时,主管老王拍拍我肩膀:小顾啊,是不是失恋了今晚哥带你去放松放松
我婉拒了。现在我只想回家研究手腕上这个定时炸弹。
公寓楼下,我撞见了邻居李奶奶。她八十多岁,信佛,养了十几只流浪猫。平时见我都笑眯眯的,今天却突然拦住我。
小顾,她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我的手腕,你身上有妖气。
我心跳漏了一拍:李奶奶,您说什么呢......
护腕下面。她枯瘦的手指指向我的手腕,柳树精的标记。我年轻时在湘西见过,被标记的人活不过三个月。
我强笑:您老电视剧看多了吧
李奶奶摇头,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护身符塞给我:戴着它,别去水边,尤其是柳树多的地方。说完,她就被一只黑猫叫走了。那黑猫...我发誓它的眼睛是金色的竖瞳,和白霜一模一样。
回到家,我锁好门窗,拉上窗帘。李奶奶的护身符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我翻开抽屉,找出奶奶留下的铜镜——据说是祖传的辟邪物。铜镜背面刻着繁复的符文,正面却照不出我的脸,只有一团模糊的人形轮廓。
靠,又来我正要放下,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浮现一行小字:子时,柳浪闻莺,西门柳树下。
字迹消失后,铜镜恢复了正常,清晰地映出我惊愕的脸。我翻看背面,那些符文正在缓慢蠕动,组合成柳叶的形状。
我灌了两口威士忌压惊,突然发现手腕上的柳枝不知何时长了一截,嫩芽变成了细小的叶片。叶片上还有露珠般的液体,闻起来和昨晚柳青给我的柳露酿一模一样。
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接起来,是柳青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的水面传来:顾声,铜镜收到了吗
我差点摔了手机:你......
别紧张,她轻笑,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明晚子时,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压低声音,今天有白蛇精跟踪我,楼下老太太说我活不过三个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白先生确实不守规矩...至于那老太太,柳青的声音冷了下来,她养的那些猫,没告诉你她是谁吗
我猛地想起李奶奶叫黑猫时,那猫的金色竖瞳:她是......
猫婆,活了二百多年的通灵者。柳青淡淡道,不过她说的不对,被柳枝标记不会死,只是......电话突然断线了。
我回拨过去,提示是空号。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护身符和铜镜并排放在床头,一个散发檀香,一个隐隐泛着青光。手腕上的柳枝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抚摸我的脸。睁开眼,柳青坐在床边,月光透过她的身体洒在地上——她没有影子。
别怕,她俯身,发丝垂在我脸上,带着柳叶的清香,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想起身,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藤蔓缠绕。柳青的手指滑过我的眼皮:你的灵视在成长,已经能看破我的隐身了......
她的指尖在我额头画了个符号,一阵清凉涌入大脑。我突然能动了,猛地坐起:你到底想要什么
柳青退到月光下,旗袍上的柳叶暗纹泛着微光:我说过,找回失去的东西。
什么东西值得你缠着我
我的......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嘶嘶声。柳青脸色一变,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窗玻璃上,一条白蛇的影子缓缓滑过。
我冲到窗前,外面空无一物。回头看床头,铜镜上又多了一行字:小心白先生,他想要你的眼睛。
第二天上班,我请了病假。我需要时间弄清楚这一切。上网搜索柳树精纯阳之体,跳出的全是玄幻页面。直到我输入铜镜
辟邪
符文,才找到一个冷门论坛的帖子。
发帖人声称,某些古老家族传承的法器能识别通灵者,这类人天生能看见妖怪。帖子最后提到一个名词:钥匙人——同时具备纯阳之体和灵视能力的人,能开启某些古老封印。
我盯着屏幕,突然想起白霜的话:你会被带去开启那个封印。
手腕上的柳枝突然灼热起来,像是被什么刺激到。我拉开窗帘,发现对面楼顶站着个白衣人,正用望远镜观察我的窗户。见我发现,他非但不躲,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牙。
我立刻拉上窗帘,给铜镜拍了张照片发到论坛求助。不到五分钟,就收到私信:这面镜子是司封印的鉴妖镜,你从哪得到的
我回复是祖传的。对方立刻发来视频请求,接通后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背景像是某个道观。
小伙子,老者神色凝重,你手上的柳枝印记是柳妖契,代表你被千年柳树精选中了。但鉴妖镜认你为主,说明你的血脉......
视频突然卡顿,老者的脸扭曲成一团。等我重启电脑,发现论坛账号已被注销,所有浏览记录消失无踪。
傍晚,我决定出门透口气。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李奶奶的黑猫蹲在路中央,金色竖瞳直勾勾盯着我。我转身想绕路,黑猫突然开口:顾声,柳青不是唯一盯上你的。
声音分明是白霜的。
我僵在原地:你......
猫婆今晚不在,黑猫舔舔爪子,我长话短说。柳青要找的是被封印的柳心——她千年修为的结晶。六十年前月圆之夜,她被道士重伤,柳心被封印在某面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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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跳加速:我的铜镜
黑猫摇头:只是其中一把钥匙。明晚月圆,她会带你去真封印地。但你要知道,它突然跃上围墙,一旦封印解开,第一个被吸干的就是你这个纯阳之体。
说完,它跳进阴影消失了。我呆立原地,突然注意到街角的白衣人正快步走来。我转身就跑,七拐八绕甩开追踪,躲进一家24小时快餐店。
点餐时,我发现服务员是个穿绿裙的姑娘,手腕上戴着柳枝编织的手链。她递给我餐盘时,悄悄塞了张纸条:凌晨三点,浣纱路145号后门。带上铜镜。——柳青
我抬头,绿裙姑娘已经去招呼其他客人,手腕上的柳枝手链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餐盘下的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别信猫妖,她想用你的眼睛找另一件东西。
回到家,铜镜又有了新变化。背面的符文组成了一个地图轮廓,中心点闪烁如心跳。我比对杭州地图,发现那位置正是——雷峰塔地宫。
窗外,满月缓缓升起。手腕上的柳枝疯狂生长,转眼缠绕到肘部。嫩叶间开出了细小的白花,香气让我头晕目眩。
镜面上,最后一行字浮现:子时,西门柳树下,不见不散。
我看了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六小时。床头柜上,李奶奶的护身符突然自燃,化作一堆灰烬。
第四章
雷峰夜雨
凌晨三点的浣纱路空无一人。我站在145号后门,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手腕上的柳枝疯狂生长,已经缠绕到肩膀,叶片在雨中泛着诡异的青光。背包里的铜镜不断发烫,隔着布料灼烧我的后背。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巷口的绿裙女子。柳青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绘着柳枝图案。雨水在她脚边形成漩涡,却不沾湿她的裙角。
准时。她微笑,眼中绿光比往日更盛,看来鉴妖镜都告诉你了。
我握紧背包带:雷峰塔地宫
柳青点头,伞面微微倾斜:六十年前月圆夜,我被七个道士围攻。他们抽走我的柳心——千年修为的结晶,封印在雷峰塔下。她伸手轻触我肩上的柳枝,而你的祖父顾长风,是主阵者。
我猛地后退:我爷爷他去世时我才三岁......
守镜人顾家,世代专司镇压妖物。柳青的指甲突然伸长,划开我手腕上一片柳叶。血珠渗出,被柳枝贪婪吸收,你以为纯阳之体和灵视能力是巧合
血滴在柳枝上瞬间,铜镜在背包里剧烈震动。我慌忙取出,镜面浮现一幅地图——雷峰塔地宫结构图,红点标记着封印位置。背面的符文已重组为顾字家徽,下方小字记载:甲子年五月,顾长风封柳妖于心镜。
心镜......我抬头,不是我的铜镜
柳青摇头:是塔底镇妖碑的别称。你的铜镜只是钥匙之一。她突然贴近,冰凉手指抚上我眼皮,但最重要的钥匙,是你的眼睛。
远处传来猫叫声,尖锐刺耳。柳青脸色骤变,抓住我的手:走!
她拉着我冲进雨中。奇怪的是,雨滴在接近我们时自动避开,仿佛有无形屏障。奔跑中,柳青的旗袍下摆化作无数柳枝,在地面快速蠕动,带着我们以超常速度移动。
西湖边空无一人,雷峰塔在雨幕中像个沉默的巨人。柳青绕到塔后一块空地,手指在空中画符。地面随之裂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跟紧。她收起油纸伞,伞骨竟化作一柄碧玉短剑,地宫有禁制,我的妖力会被压制。
石阶潮湿阴冷,墙壁上布满青苔。越往下走,铜镜越烫,柳枝印记也开始刺痛。下到约五层楼深时,眼前豁然开朗——
圆形地宫中央矗立着黑色石碑,碑面刻满与铜镜背面相似的符文。碑前散落着七盏破碎的青铜灯,排列成北斗七星状。最骇人的是碑面上凸出的人脸浮雕,表情痛苦,嘴里衔着一颗发光的绿色晶体。
柳心......柳青声音颤抖,第一次流露出脆弱,被封印了六十年。
她刚要上前,地面突然震动。石碑两侧的排水沟里涌出无数白蛇,迅速组成人形——正是那位白蛇精,身后跟着十几个白衣人。
柳青,你果然来了。白蛇精吐着信子,竖瞳锁定我,还带了小钥匙。
柳青将我护在身后:白先生,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白蛇精大笑,当年顾长风封印你时,可把整个杭州的妖类都牵连了!他猛地挥手,白衣人散开包围我们,只要吃了这小子的眼睛,我就能看破所有道家封印!
背包里的铜镜突然飞出,悬浮在我面前。镜面射出青光,照得白衣人惨叫后退。白蛇精怒喝一声,嘴巴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扑来。
柳青的碧玉短剑迎上,与白蛇精的毒牙相撞,火花四溅。我趁机冲向石碑,却被一条白蛇缠住脚踝。摔倒瞬间,手腕柳枝暴长,如鞭子般抽碎白蛇。
顾声!柳青在打斗中喊,用你的血激活鉴妖镜!
我咬牙划破手掌,将血抹在铜镜上。血液被瞬间吸收,镜背顾字家徽亮起红光。镜面不再反射影像,而是浮现族谱——从顾长风开始,每个名字旁都标注守镜人,最后是我的名字,后面却写着未觉醒。
未觉醒个屁!我大骂着将铜镜按向石碑。
镜碑相触的瞬间,整个地宫剧烈震动。石碑上的人脸开始哭泣,绿色晶体光芒大盛。白蛇精见状暴怒,一尾巴抽飞柳青,朝我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是白霜!她利爪撕开白蛇精后背,十几只黑猫从暗处涌出,与白衣人厮打在一起。领头的黑猫落地化为人形,竟是李奶奶,手持桃木剑刺向白蛇精眼睛。
猫婆!白蛇精躲闪不及,左眼被刺中,惨叫后退,你们猫族也要插手
李奶奶冷笑:老身活了两百岁,最看不惯你们这些长虫!
混战中,我死死按住铜镜。石碑符文开始流动,如活物般爬上我的手臂。剧痛中,我听见柳青的呼喊:顾声,念镜背上的咒文!
我艰难地翻转铜镜,读出浮现的文字: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这是爷爷教过我的咒语!小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在镜上画符,说这是驱邪咒。当时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没想到......
咒语念完,石碑轰然炸裂。绿色晶体飞向柳青,融入她胸口。她仰头发出一声非人的长啸,身体悬浮空中,旗袍化作万千柳枝,皮肤呈现木质纹理,眼中绿光如炬。
白蛇精见状不妙,突然扑向我:得不到眼睛,就吃你的心!
一根柳枝闪电般刺穿他胸口。柳青凌空而立,声音重叠回响:伤他者,死。
白蛇精惨叫消散,其余白衣人纷纷逃窜。柳青缓缓落地,柳枝收回体内,恢复人形。但她脸色惨白,嘴角渗出绿色液体。
柳青我上前扶住她,发现她轻得像片叶子。
封印太久......柳心受损......她虚弱地靠在我肩上,我需要......你的阳气......
李奶奶突然厉喝:小心!她要吸干你!
白霜也紧张地竖起尾巴:顾声,快用铜镜收了她!现在柳心归位,她随时可能失控!
柳青苦笑:她们说得对......她推开我,跌坐在碎石上,我本想利用你解封,现在......她咳出一团柳絮,你可以用鉴妖镜灭杀我,重获自由。
我握着铜镜,手在发抖。镜面映出柳青苍白的脸,还有我纠结的表情。
有没有第三种选择我突然问。
柳青愣住:什么
我是守镜人后代,对吧我举起铜镜,这玩意儿应该不止能杀妖。
李奶奶脸色大变:小子别乱来!你想用血饲那会把你变成活体封印!
白霜也急了:顾声!她会吸干你的阳气!
我没理会,转向柳青:那天在西湖,为什么选中我
柳青眼中绿光闪烁:因为......她声音轻得像风,你给流浪猫喂食时的表情......让我想起千年前,那个给垂死柳树浇水的小道士......
我笑了,划破另一只手掌,将血涂满镜面:那就赌一把。
铜镜爆发出刺目光芒。李奶奶和白霜被气浪掀飞,我抓住柳青的手按在镜面上。符文如活蛇般爬上我们交握的手,柳枝印记疯狂生长,将我全身缠绕。
剧痛中,我听见柳青的哭声:为什么......
因为......我咬牙忍受经脉灼烧般的痛楚,你请我喝的柳露酿......是这辈子尝过最甜的东西......
眼前一黑,我坠入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抚摸我的脸。睁开眼,柳青跪在身边,眼中绿光微弱但温柔。地宫恢复了平静,铜镜静静躺在地上,背面多了道柳叶纹路。
成功了我声音嘶哑。
柳青点头,轻轻拥抱我:暂时......她突然僵住,看向地宫入口。
月光下,数十双发光的眼睛正盯着我们。为首的老者头生鹿角,手持木杖——正是鹿长老。
柳青,他声音如雷,私解封印,该当何罪
第五章
妖庭审判
鹿长老的木杖重重敲击地面,回声在地宫震荡。他头顶的鹿角泛起金光,十二道身影从黑暗中浮现——正是十二妖王,他们环绕石碑废墟站成审判之环。我认出其中几位:万剑之龙化作青衣剑客,西海龙王风红玉蓝裙飘飘,娑罗树妖齐觉浑身缠绕藤蔓......而站在末位的,竟是白霜的师父——那位曾在我家楼下喂猫的李奶奶,此刻她头顶竖着猫耳,金色竖瞳冷冷注视着我们。
柳青,你可知罪鹿长老的声音如雷轰鸣。
柳青将我护在身后,柳枝从袖口蔓延而出:鹿长老,我不过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放肆!万剑之龙厉喝,背后浮现七柄光剑,六十年前你为复仇血洗钱塘江畔,顾长风封印你柳心是为平息妖界动荡!
我震惊地看向柳青:你......
柳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绿色液体从指缝渗出:那年月圆夜,道士们杀了我庇护的七百三十六个生灵——修炼未成的小妖、刚开灵智的动物......他们被炼成丹药,就因人类皇帝想求长生!她转身看我,眼中绿焰燃烧,你祖父是主阵者,他亲手将柳枝钉入我心脏......
铜镜突然从我怀中飞出,悬浮在空中。镜面浮现画面:月夜下的钱塘江畔,年轻版的祖父手持铜镜,面前是被铁链锁住的巨大柳树。树身上嵌满孩童与动物的尸体,鲜血染红柳枝......画面一转,柳树暴走,万千柳枝化作利刃屠戮道士,祖父含泪结印。
鉴妖镜从不说谎。鹿长老叹息,顾长风当年是为阻止你入魔。
我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手腕上的柳枝印记突然暴长,缠绕全身,叶片边缘泛起血红。柳青踉跄着扶住我,她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下面木质纹理——柳心归位后的反噬开始了。
长老!白霜突然从阴影中跃出,白蛇残党正在集结,他们要抢顾声的眼睛!
仿佛印证她的话,地宫顶部传来嘶嘶声。数十条白蛇从天而降,落地化作白衣人。为首的正是被柳枝刺穿过的白蛇精,胸口还留着绿色腐蚀的痕迹。
来得正好。白蛇精舔着獠牙,十二妖王齐聚,省得我一个个找。
混战瞬间爆发。万剑之龙的光剑斩落蛇头,风红玉唤出水龙卷。李奶奶化作黑猫扑向白蛇精,却被一尾巴抽飞。我抱起铜镜想帮忙,一根柳枝却缠住我的腰——柳青将我拉到角落,她的下半身已化为树根,正深深扎入地底。
听着,她嘴角不断渗出绿色液体,铜镜背面的柳叶纹是封印术残篇......你可以用它彻底杀了我......她咳出一团柳絮,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用纯阳之血激活残篇......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但你会成为活体容器......承受我的妖力反噬......
我握紧铜镜,镜面映出我扭曲的脸。柳絮飘落在我掌心,每一片都浮现记忆画面——西湖初遇时她眼中闪过的算计;我醉酒时她偷偷抚摸我头发的温柔;地宫混战中她挡在我身前的决绝......
为什么改变主意我扯开衣领,露出被柳枝缠绕的胸膛,你不是要报复顾家吗
柳青的瞳孔开始涣散:因为你......明明害怕......还是赴约了......她的手指抚过我眼皮,这双眼睛......和当年给我浇水的小道士......一模一样......
白蛇精的狂笑打断我们。他击退了李奶奶,正朝这边冲来。我低头看铜镜,背面顾字家徽下浮现一行小字:血脉为引,可封可解。
没有时间了。
我咬破手指,将血涂满柳叶纹路:告诉我怎么做!
柳青的眼中突然迸发绿光。她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念镜上咒文......然后......她的嘴唇颤抖,吻我......
铜镜剧烈震动,镜背纹路化作活物爬上我手臂。我念出浮现的咒语:以血为媒,以心为镜......
白蛇精的利爪已到眼前。
我俯身吻住柳青。她的嘴唇冰凉,带着柳叶的苦涩。刹那间,缠绕我的柳枝全部刺入她后背,我的血液逆流进她体内——铜镜爆发刺目白光,将白蛇精震飞。
剧痛中,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柳青体内流入我的胸膛。她瘫软在我怀里,皮肤恢复白皙,而我胸口却浮现出柳枝纹路,像血管般搏动。
活体封印......鹿长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竟然......
白蛇精挣扎着爬起,却见十二妖王已将他团团围住。他嘶吼着化作巨蛇想逃,被万剑之龙一剑钉穿七寸。
我抱着虚弱的柳青,发现自己的血变成了淡绿色。铜镜静静躺在地上,镜面映出的我——瞳孔已变成柳叶状的竖瞳。
共生契约......柳青虚弱地抚摸我的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奶奶蹒跚走来,金色竖瞳复杂地看着我们:傻小子,你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吗
我低头看掌心,一片柳叶正从皮肤下钻出。远处,鹿长老的木杖再次敲响:
妖庭宣判,柳青禁足西湖底三年。至于顾声......他深深看我一眼,既成半妖,当归妖界管辖。
柳青突然抓紧我的衣领:跑......
地面裂开无数缝隙,柳枝托着我们急速上升。身后传来妖王们的喝止声,但柳青咬破手指画出血符,洞口瞬间被新生柳树封住。
我们跌落在雷峰塔外的草丛里。晨光熹微,游客还未到来。柳青的旗袍沾满泥土和绿液,我的衬衫下摆渗出绿色血迹。
为什么......我喘着气问,共生契约会怎样
柳青靠在我肩上,轻轻笑了:你的心跳......现在有柳叶的声音了......
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柳青捏碎一枚柳叶,青烟笼罩我们。再睁眼时,我们已在我的公寓里。
她抚过我胸口的纹路:每月月圆,你要承受我的妖力反噬......但平时......她的手指下滑,与我十指相扣,我们能共享生命......与力量......
第六章
半妖日记
成为半妖的第七天,我的冰箱里长出了蘑菇。
不是普通蘑菇——伞盖上有人脸纹路,茎秆缠绕着发光菌丝。当我试图拔掉它们时,这些小家伙竟然发出婴儿般的啜泣声。柳青靠在厨房门框上轻笑,她新换的翠纱裙摆沾着晨露。
别碰,那是灯影菇。她指尖弹出一缕绿光,蘑菇立刻安静下来,你的妖力开始影响周围环境了。
我低头看胸口,柳枝纹路比昨天又蔓延了些,像血管般搏动。自从地宫那晚,我的血变成了淡绿色,伤口愈合速度快得惊人。更诡异的是,今早刷牙时发现镜中的自己——瞳孔已变成柳叶状的竖瞳。
今天要去公司。我扯开黏在肩膀上的灯影菇菌丝,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柳青走过来,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眼皮:灵视能力可以反向使用。她念了句咒语,我眼中的绿光渐渐消退,暂时伪装,但别太激动。
激动这个词很微妙。昨天和客户吵架时,办公室的绿萝突然暴长,藤蔓缠住了对方的公文包。而昨晚做噩梦,醒来发现整张床被柳枝包裹,就像个巨大的茧。
出门前,我瞥见茶几上的铜镜。自从地宫回来后,它背面顾字家徽下多了行小字:甲子年五月,顾长风封柳妖于心镜,折阳寿二十载。我祖父去世时刚过五十,算来正是封印柳心后的第二十年。
柳青,我系鞋带时突然问,当年那些道士......真的把小妖炼成了丹药
柳青正在给窗台的盆栽浇水——那是我上周买的绿萝,现在已长成小树模样。她的手指顿了一下,水珠悬在半空。
七百三十六颗妖丹,装在白玉葫芦里。她声音轻得像风,献给皇帝求长生。
水珠落地,在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小洞。我咽了口唾沫,想起铜镜里看到的血腥画面。
公司里一切如常,除了新来的古董商客户。他姓龙,穿青色唐装,看我的眼神让我后背发毛。谈保单时,他手指在桌上敲出奇特的节奏,我胸口的柳枝纹路随之发烫。
顾先生喜欢收藏古镜他突然问,袖口闪过金属光泽——是剑柄。
我强作镇定:祖传的小玩意儿。
万剑山庄也有面古镜。他微笑时露出尖牙,听说能照出妖物原形。
茶水间的绿植突然剧烈摇晃。我借口去洗手间,反锁隔间后掀开衬衫——柳枝纹路已蔓延到腹部,像蛛网般颤动。镜中,我的瞳孔恢复成柳叶竖瞳,泛着危险绿光。
手机震动,柳青的消息:万剑之龙的弟子,快走。
我翻窗逃出办公楼,拦了辆出租车。后视镜里,龙姓客户站在楼顶,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后浮现七柄光剑虚影。
回到家,柳青正用柳枝编织什么。见我回来,她指尖绿光一闪,枝条化作青烟消散。
十二妖王分裂了。她递给我一杯柳露酿,万剑之龙主张灭杀半妖,西海龙王想活捉研究。
我灌下柳露酿,清凉感暂时压制了胸口的灼热:鹿长老呢
禁足令是他下的,但......柳青的指甲突然伸长,划开沙发上一本古籍,他默许了追捕。
那是我从祖父旧箱子里翻出的日记残页,记录着甲子年五月的事:柳妖暴走非本意,其心镜深处另有精魄......后面字迹模糊不清。
柳心深处有什么我抓住柳青的手腕。
她眼中绿焰跳动:不知道。被封印的六十年,我记忆有空白。她突然贴近我耳边,但每次月圆,都能听见它在哭......
门铃响了。透过猫眼,我看见李奶奶抱着黑猫站在门外,猫眼在昏暗走廊里闪着金光。
猫婆来者不善。柳青化作一缕青烟钻入我胸口的纹路,别让她碰铜镜。
我开门假装热情:李奶奶,稀客啊!
黑猫从我脚边溜进屋,直奔茶几上的铜镜。我抢先一步抓起镜子,却被李奶奶枯瘦的手扣住手腕。
小子,她金色竖瞳紧缩,你知道活体封印最后会怎样吗
我试图抽手,却发现动弹不得。黑猫跳上沙发,突然开口:你会变成柳树,扎根西湖底,永远不能离开。
白霜我惊讶地看着黑猫。
李奶奶冷笑:猫族世代看守妖界秘密。柳心深处封印的是建木残魄——上古通天神树,能连接三界。她指甲陷入我皮肤,当年道士们真正想炼的,是建木长生丹!
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浮现《镇妖谱》三个血字。我无意识念出浮现的咒文: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金光炸开,李奶奶被震退三步。黑猫惨叫一声化作白霜的人形,她嘴角渗血:顾声!你根本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我低头看铜镜,背面顾字家徽完全亮起,柳叶纹路则暗淡下去。胸口纹路的灼痛感稍减,但柳青的气息变得微弱——她似乎被咒文伤到了。
月圆之夜,李奶奶擦去嘴角血迹,建木残魄会借柳青身体苏醒。若不想变成养料,就在那之前毁了铜镜!
她甩出张符纸,烟雾散去后,只剩白霜瘫坐在地。
她们......没说谎。白霜艰难地爬起来,柳青自己都不知道,她体内有建木残魄......她指向我胸口,月圆时,你会听见树哭的声音。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西湖方向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水底结界。我胸口的柳枝纹路疯狂蔓延,瞬间爬满脖颈。
白霜惊恐地后退:已经开始了......
柳青的声音从我体内传来,带着回响:顾声......去雷峰塔......地宫石碑......
我抓起铜镜冲出房门。电梯镜面映出我的脸——皮肤下已有树纹浮现,瞳孔完全变成柳叶状。而远处西湖上空,乌云正形成漩涡,隐约可见巨大树影晃动。
白霜追到楼道大喊:别去!那是建木在召唤你!
但我已经停不下脚步。手腕上的柳枝印记灼热发亮,像指南针般指向雷峰塔方向。背包里的铜镜剧烈震动,仿佛在与什么共鸣。
暴雨倾盆而下,我拦不到车,只能狂奔。路过西湖时,水面沸腾般翻滚,无数白蛇残肢浮上水面又沉下。岸边柳树全部朝雷峰塔方向弯曲,像是在跪拜。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看到柳青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若我失控......用铜镜刺入柳心......
雨幕中,雷峰塔顶的避雷针聚集着诡异绿光。而我的皮肤,已经开始渗出树液。
第七章
月蚀建木
暴雨中的雷峰塔像柄插入乌云的利剑。我冲进塔门时,胸口纹路已蔓延至脖颈,皮肤下树纹虬结如老根。背包里的铜镜烫得惊人,镜背顾字家徽渗出淡金色液体——是顾家血脉对建木苏醒的本能反应。
塔内空无一人,地宫入口却敞开着。石阶上爬满发光苔藓,每下一步,脚底就传来根系蠕动的触感。手腕柳枝印记突然暴长,嫩芽变成锐利木刺,指向地宫深处。
柳青我呼唤的声音在地宫回荡。回应我的是一声非人的长啸——像是千万棵古树同时被飓风撕裂的声音。
地宫中央,石碑废墟上悬浮着人形绿光。柳青的旗袍早已碎裂,身体半透明如翡翠雕琢,胸腔内那颗绿色晶体——柳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化。她仰着头,长发化作万千柳枝鞭笞着墙壁,每一次抽打都让地宫震颤。
来不及了......白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嘴角带血,黑衣多处撕裂,建木残魄正在吞噬她。
我抓住她肩膀:怎么阻止
两种选择。白霜的金色竖瞳紧缩,用鉴妖镜彻底灭杀,或者......她指向我胸口的纹路,成为活体容器,但你会——
地面突然隆起,粗壮树根破土而出将我们分开。悬浮的柳青猛地转头,眼睛已变成两个黑洞,无数细小根须从眼眶爬出。
顾......声......她的声音重叠着千万个回响,像是整片森林在说话,钥匙......给我钥匙......
铜镜自动飞出背包,悬浮在我面前。镜面不再反射影像,而是浮现祖父日记的残缺页:甲子年五月,发现柳妖体内藏建木残魄......借其形设阵......顾家血脉为引......
我浑身发冷。原来六十年前祖父封印的不只是柳心,更是借柳妖之体镇压建木!而守镜人的使命,竟是世代以血脉为容器封印邪物——难怪顾家男丁从不超过五十岁。
柳青——不,现在应该说是被建木控制的柳青——突然扑来。她的手指长出利爪,直取我的眼睛。我侧身滚开,铜镜却落入她手中。
月圆......建木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三界通道......
地宫顶部轰然炸裂,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柳青的身体在光中扭曲膨胀,皮肤龟裂露出木质纹理,转瞬间化作十米高的巨树。树干上浮现她痛苦的脸,枝条间垂挂着数百个绿色光球——每个光球里都蜷缩着婴孩般的形体。
建木果实......白霜艰难地爬过来,吃下就能获得通行三界的能力......
巨树枝条突然横扫,将我们击飞。我撞在墙上,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但伤口立刻被蔓延的树纹覆盖愈合。铜镜躺在不远处,镜面朝上,浮现一行血字:以血画符,可封可解。
我咬破手指冲过去,却被地下窜出的树根缠住脚踝。倒吊起来的瞬间,我看见地宫入口涌入数十道身影——万剑之龙率弟子结剑阵而来,李奶奶带着猫妖一族堵住退路,更可怕的是水沟里涌出的白蛇残党,全都直扑铜镜。
顾声!白霜化作黑猫跃起,利爪撕开缠我的树根,建木要开三界通道,必须阻止——
话音未落,巨树主干突然裂开,露出个黑洞般的漩涡。杭州城上空响起闷雷,西湖水沸腾倒灌,岸边所有柳树疯狂生长,枝条如绿色巨浪涌向雷峰塔。
我抓起铜镜,镜背顾字家徽突然刺入掌心。剧痛中,大量信息涌入脑海——顾家秘传的《镇妖谱》完全觉醒。原来解封方法一直刻在血脉里:以纯阳之血画逆五芒星,配合鉴妖镜可分离共生体。
但代价是......施术者成为新的容器。
万剑之龙的七柄光剑已斩向巨树,却在接触瞬间被枝条绞碎。李奶奶的猫妖团结阵喷出黑火,暂时阻隔了白蛇残党。我趁机冲向树干上柳青的脸,铜镜在手中嗡嗡作响。
柳青!我大喊,你说过我的眼睛像那个小道士——
巨树震颤了一下,枝条攻击出现短暂停滞。柳青痛苦的脸在树干上扭曲:顾......声......跑......
就是现在!我将铜镜狠狠按在树干上,手掌被镜背符文割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纹路流入顾字家徽,金光爆射而出。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咒文念出,铜镜射出光柱穿透树干。巨树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绿色光球接连爆裂。我继续念诵祖父教过的咒语,胸口纹路如活物般爬向树干。
不......建木的声音开始慌乱,守镜人血脉......
金光中,柳青的脸逐渐清晰。她挣扎着从树干凸出半身,向我伸出手:杀了我......用铜镜......刺柳心......
我抓住她冰凉的手:还有第三种选择!
说完,我扯开衣领,将胸口的纹路完全贴在树干上。树皮立刻腐蚀出人形凹槽,我的皮肤与木质纤维开始融合。这是《镇妖谱》记载的禁术——血饲,以自身为容器转移封印。
剧痛远超想象。我听见自己骨骼碎裂又重组的声音,看见血液变成绿色树液。柳青尖叫着想推开我,但融合已不可逆。
为什么......她的眼泪化作琥珀珠滚落,顾家......不该绝后......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抱住她。铜镜悬浮在我们头顶,镜面映出的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一株人面柳树。
地宫突然陷入死寂。万剑之龙的光剑停在半空,李奶奶的黑火凝固如雕塑。白霜惊恐地发现,所有活物——包括飘落的尘埃——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铜镜还在转动,镜背顾字家徽完全溶解,化作金线缠绕上我与柳青交握的手。一段陌生记忆强行涌入:
千年前的雨夜,小道士为救被雷劈中的柳树,割腕以血浇灌。那夜他眼中映着篝火,与此刻我的眼神重叠。
原来......是你......柳青的声音突然清晰,建木的回响消失了。
金光散去,巨树坍缩回人形。柳青瘫在我怀里,胸口柳心恢复翠绿,但我的皮肤已大半木质化。铜镜当啷落地,镜面多了道裂纹。
万剑之龙率先回神,剑指我们:半妖已成气候,必须——
闭嘴吧老长虫!李奶奶突然挡在我们身前,没看见建木被封印了吗
白霜也亮出利爪:谁敢动他们,猫族不死不休!
柳青虚弱地抬头,伸手抚过我脸上的树纹:疼吗
我摇头,却发现脖子已不能灵活转动。铜镜里的我倒影越来越像棵树,只有眼睛还保持人形。
地宫外,杭州城的植物停止了疯长。西湖水平息,但岸边多了圈奇怪的柳树——它们全都朝着雷峰塔方向弯曲,如同朝拜。
柳青拾起铜镜,轻轻按在我胸口。镜面裂纹中渗出绿色液体,滴在树纹上竟让部分皮肤恢复柔软。
共生契约完成了......她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现在,我们真的......你中有我......
万剑之龙不甘地收剑:妖庭会盯着你们。说完化作青光消散。李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带着猫妖们退入阴影。
只剩我和柳青坐在废墟里。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脚已生根扎入地下。柳青笑了,伸手拔起我的根,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盆栽。
习惯就好。她扶着我走向地宫出口,毕竟你现在是......
一棵会走路的树我沙哑地接话。
柳青的笑声惊飞了塔顶夜鸟。月光下,我手腕上的柳枝印记终于开花,细小洁白如初雪。
第八章
人皮柳心
成为半妖的第三十七天,我的指纹解锁失效了。
晨会上,主管老王盯着我青灰色的指尖:小顾啊,你这灰指甲该去看看了。我缩回手,把木质化的指节藏进袖口。自从雷峰塔那夜,身体异变越来越难掩饰——今早刷牙时发现牙龈变成了树皮纹理,吐出的漱口水里飘着几片柳叶。
给你。柳青推来一杯冒着寒气的碧绿液体。柳露酿的味道比上周更苦涩,喝下去时能感觉到喉管被清凉的刺痛灼烧。但至少能让皮肤暂时恢复柔软——代价是柳青手腕上又多了一道未愈合的割痕。
西海龙王送来请柬。她展开一张鱼鳞制成的信笺,邀你参加三日后的妖界议会。
我呛住了:我参加妖王会议
你现在是活体封印,算半个妖界重器。柳青用柳枝缠绕我木质化的左臂,绿光流过之处树纹稍褪,西海派想借你打压万剑之龙。
铜镜在茶几上震动,镜面浮现万剑山庄的画面——七柄光剑悬于厅堂,龙姓客户正跪在堂前受罚。看来那日追击失败让他吃了苦头。镜背顾字家徽突然渗出金液,在桌面勾勒出地图:西湖往西二十里,顾家祖宅的位置在闪烁。
《镇妖谱》下册......柳青盯着金线,你祖父留下的破解之法。
正午阳光最烈时,我们潜回祖宅。这座年久失修的老宅院墙上爬满爬山虎,此刻那些藤蔓却像迎接主人般自动分开。推开祠堂暗门时,我胸口的柳枝纹路突然暴长,与门上的封印符文产生共鸣。
暗阁里只有三样东西:半块破碎的铜镜残片、一本兽皮册子,以及泡在玻璃罐里的——我的眼球。
这是......我踉跄后退。
柳青打开兽皮册,念出扉页题词:活体容器三世而绝,需集鉴妖镜三碎片,以纯阳血洗之。她指向玻璃罐,你三岁时被取走的左眼,就是第一块碎片。
我颤抖着摸向玻璃罐,指尖刚触到液体,罐中眼球突然转动看向我。剧痛袭来,左眼窝原本的义眼爆裂,绿色汁液顺脸颊流下。而更可怕的是,右眼视力正飞速消退——就像有树根在颅内蔓延,挤压视觉神经。
顾声!柳青掰开我抓向眼窝的手,这是血脉共鸣!
她捏碎三片柳叶,汁液滴入我眼眶。清凉感暂时压制了剧痛,但视力已经模糊到只能辨清轮廓。柳青将铜镜残片贴在我额头,一段记忆强行涌入:
三岁的我被祖父抱在膝上,老人含泪将铜镜碎片按进我左眼。顾家男丁活不过五十,是因世代为容器。他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荡,待你长大,需寻回另两块碎片......
记忆戛然而止。我瘫在柳青怀里,摸到满脸黏稠的树液。铜镜从怀中滑落,镜面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左眼空洞里钻出嫩绿柳枝,右眼瞳孔已完全变成柳叶状竖瞳。
白霜手里有第二块碎片。柳青用柳叶暂时封住我流血的左眼窝,最后一块在......
院墙突然爆裂。万剑之龙的七柄光剑破空而来,钉穿我们四周地面。烟尘中走出个穿青色道袍的老者,长须飘飘如仙人,手中却提着血淋淋的猫尾巴——是白霜的尾巴!
半妖小儿。老者声如洪钟,交出鉴妖镜!
柳青将我护在身后,旗袍下摆化作万千柳枝:万剑老儿,你敢违抗妖庭禁令
老者冷笑,剑指一挥。光剑组成牢笼将我们困住:鹿长老特许老夫回收危险法器。他目光落在我流血的眼窝,守镜人的眼睛,本就是最好的镜面材料。
我握紧铜镜残片,突然发现镜中倒影不是自己,而是祖父!他嘴唇开合,似乎在传递什么。当我凝神细看时,镜面突然浮现《镇妖谱》最后一页的图案:三块碎片组成完整铜镜,中心刻着破字。
柳青,我低声道,帮我争取十秒。
她没回头,但缠在我腰间的柳枝紧了紧。下一刻,她化作青光冲向万剑之龙,地底同时窜出数十根粗壮树根。老者挥剑斩断树根,却被柳青一记手刀劈中肩膀——绿色汁液从他伤口喷出,原来这老家伙也是木系妖怪!
我趁机咬破手指,将血涂在铜镜残片与玻璃罐中的眼球上。两者接触瞬间,祖宅地底传来轰鸣。埋藏多年的阵法启动,无数金线从地缝射出,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符咒。
万剑之龙大惊:顾长风的封妖阵!
金光如雨落下,老者惨叫中现出原形——竟是棵被雷劈过的古松,树干上嵌满剑刃。柳青趁机拽着我冲出废墟,身后传来松树精的咆哮:半妖!妖界容不下你这种怪物!
逃回西湖时已近黄昏。我的左眼窝被柳枝填满,视野却奇妙地变成双重——人眼看到的景象与柳枝感知的热源重叠。柳青扶我到长椅休息,自己却突然跪倒呕出绿色液体。
你伤到了我想扶她,却发现右手已经完全木质化。
她摇头,擦去嘴角绿液:柳露酿耗太多本源......话未说完,她的发梢开始泛黄枯萎,就像深秋的柳叶。
我摸向她手腕的割痕,伤口竟不再愈合。铜镜从怀中滑落,镜面显示柳青的妖力曲线在持续下跌——共生契约正在反向抽取她的生命力延缓我的妖化!
停下柳露酿。我抓住她肩膀,我能承受妖化。
柳青笑了,眼角浮现细密树纹:还记得地宫我说过什么她轻触我左眼窝新生的柳枝,现在,我们真的......
夕阳沉入湖面时,我的双腿开始生根。柳青帮我挪到僻静处,看着我的皮肤寸寸木质化。当最后一丝人形消退时,我化作三米高的柳树扎根湖畔。奇妙的是,并不痛苦——反而能感知到地下水流,听到昆虫在土壤中爬行,甚至能看到月光在每一片树叶上跳舞。
柳青褪去人形,恢复柳树本体缠绕着我。她的枝条温柔覆盖我的树冠,像在为我抵挡夜露。我们以这种形态交谈,不需要语言,年轮般的记忆在根系间传递:
她看见我童年时被同学嘲笑独眼龙的孤独;我感受到她六百年前被雷劈中树心的剧痛;我们共同回味西湖初遇那晚,柳露酿的甜香混着血腥味的奇妙触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岸边的监控摄像头突然转动。穿风衣的男子举着某种仪器扫描我们,仪器屏幕显示两个重叠的妖力反应。当他靠近时,我认出是保险公司新来的风控专员——人类不可能有这种装备!
一根柳枝悄无声息缠上他脚踝。男子低头看见发光的柳枝,吓得跌坐在地。他手忙脚乱掏出个十字架,却见柳枝尖端绽开朵小白花,还俏皮地晃了晃。
怪物......他颤抖着后退,总部没说目标会开花......
柳青的枝条突然暴长,卷走他衣领下的徽章——上面刻着超自然现象调查局。男子趁机挣脱逃跑,却落下个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我的档案页面,红色标记写着:高危半妖,疑似雷峰塔事件元凶,建议收容。
晨光驱散黑暗时,我恢复人形瘫在长椅上。柳青变回人形扶我起来,两人都虚弱得像大病初愈。她拾起调查员落下的手机,相册里有几十张我近期照片:办公室突然暴长的绿萝、家中窗台发光蘑菇、还有昨晚木质化过程的连拍——最后一张清晰地拍到柳树树干上我的脸。
人类开始察觉了。柳青捏碎手机,下次来的就不会是这种菜鸟。
我摸向胸口,柳枝纹路今早蔓延到了心口位置。铜镜在口袋里发烫,掏出来看到镜面浮现三块碎片的位置:白霜那块在猫族圣地,万剑之龙抢走了祖宅那块,而最后一块竟显示在——雷峰塔地宫的石碑残骸里。
柳青突然剧烈咳嗽,呕出的绿色液体中带着黑丝。我掰开她手掌,发现掌心有个正在扩散的黑斑。
建木残魄的污染......她试图藏起手,共生契约在净化它,但需要时间。
我抱住她,感受两人身上交织的树纹与体温。铜镜从指间滑落,镜面朝上映出我们相拥的身影——我的倒影已是半树半人,而她肩上隐约浮现建木的阴影。
第九章
三界之隙
西海龙宫的请柬在月圆前夜化为灰烬。我站在公寓浴室里,看着镜中自己——胸口柳枝纹路已蔓延至锁骨,皮肤下树纹虬结如老根。最骇人的是左眼窝,新生柳枝从空洞中钻出,在空气中微微摆动,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
别碰。柳青从身后按住我的手。她新换的墨绿旗袍泛着鳞光,袖口绣着西海龙族的徽记,眼枝是你的第二视野,折断会疼。
我缩回手,柳枝却自主缠上她手腕。这种不受控的异变越来越频繁——昨天公司开会时,指甲突然变成木刺扎进键盘;今早刷牙发现牙龈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淡绿色树液。
妖界议会......我扯开黏在肩膀上的柳叶状死皮,我这样怎么参加
柳青指尖凝出一滴露珠,抹在我龟裂的嘴角:西海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拉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黑斑——建木污染的痕迹正在扩散,他们想用活体封印震慑守旧派。
铜镜在洗漱台上震动,镜面浮现西海龙宫的画面:珊瑚宫殿中,十二张骨椅围成环形,万剑之龙与西海龙王各踞一端。更诡异的是,镜中我的倒影竟在说话:午时三刻,龙宫正门。
柳青捏碎三片柳叶,汁液滴入我左眼窝。清凉感暂时压制了异变,但视力变得更奇怪——右眼看到的人间景象与左眼感知的妖气重叠,就像同时观看两个频道的电视。
记住,她将铜镜塞进我西装内袋,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取出镜子。西海老龙垂涎鉴妖镜三百年了。
正午的西湖平静如画。我们走到断桥中央时,水面突然裂开漩涡。柳青拽着我跃入水中,却在接触水面瞬间被传送至海底——西海龙宫矗立在巨型气泡中,虾兵蟹将列阵两旁,为首的蓝裙女子头顶龙角,正是西海龙王风红玉。
欢迎赴约,活体封印。她微笑时露出尖牙,龙尾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这位就是......目光扫过柳青时突然凝滞,你掌心的黑斑
柳青将手藏到身后:建木残魄的污染。
风红玉的龙须突然绷直:比预计的快。她转身引路,议会要提前了。
珊瑚宫殿内,十二妖王已到其七。万剑之龙化作的青衣老者冷笑看来,七柄光剑在背后悬浮;李奶奶蹲在猫族席位舔爪子,假装不认识我们;娑罗树妖齐觉浑身藤蔓暴长,正与鹿长老低声交谈。我的出现引发骚动,尤其当柳枝从袖口钻出时,几位妖王直接亮出兵器。
肃静!风红玉的龙啸震得珊瑚梁柱颤抖,今日议题:半妖是否有资格参与妖界事务。
万剑之龙拍案而起:非我族类!何况是顾长风的后代!
但他体内封印着建木。风红玉弹指,水幕浮现我胸口的纹路,活体封印的价值,诸位清楚。
鹿长老的木杖突然重击地面:柳青私解封印,按律当诛!
话音未落,柳青突然跪地惨叫。她掌心的黑斑如活物般蠕动,绿色血管从手腕急速蔓延。我冲过去扶她,却被一股古老意识震开——柳青抬头时,眼睛已变成两个黑洞,声音重叠着千万回响:
三界通道......即将重开......
宫殿剧烈摇晃。风红玉脸色大变:建木意识苏醒了不可能!还没到月全食!
柳青——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建木残魄——缓缓飘起。无数根须从她旗袍下摆钻出,扎入珊瑚地面。我的铜镜疯狂震动,镜面显示一幅星图:三道光路交汇于雷峰塔底,正是天、地、人三界通道的节点。
守镜人......建木的声音从柳青喉咙挤出,钥匙......
万剑之龙的光剑齐射,却在接近柳青时被根须绞碎。我扑向她,胸口纹路与她的黑斑产生共鸣。剧痛中,《镇妖谱》的禁术自动触发——我的皮肤寸寸龟裂,露出下面木质纤维,西装被暴长的柳枝撑破。
看啊!风红玉趁机高喊,活体封印在压制建木!
众妖王惊愕的目光中,我抱住柳青。建木的意识通过黑斑向我传递信息:六十年前祖父封印的不只是柳心,更是借柳妖之体镇压三界通道。而顾家守镜人的真正使命,是防止通道重开后天界灵气倒灌人间。
顾声......柳青的意识短暂夺回控制权,铜镜......刺我......
我摸向胸口的铜镜,却发现镜面已与皮肤融合。建木趁机操控柳青的手掐住我喉咙,根须如针管刺入血管,开始抽取我的生命力。妖王们冷眼旁观——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容器与封印物的内斗。
杀了他!鹿长老高喊,半妖本就不该存在!
危急关头,宫殿顶部突然爆炸。穿黑色战术服的人类特工索降而下,手中枪械发射的不是子弹,而是刻满猫族妖纹的符咒。李奶奶的金色竖瞳骤缩:超自然调查局怎么会......
特工们的攻击全冲我来。一枚符咒击中肩膀,烧出焦黑痕迹。柳青趁机挣脱建木控制,用身体替我挡下第二波攻击。她呕着绿液惨笑:猫婆......好算计......
李奶奶的毛发炸起:不是我!
但铜镜映出的真相无法反驳——特工装备上的妖纹,正是猫族圣地的标记。白霜从阴影跃出,一爪撕开领队的面罩:是万剑山庄的傀儡!
混战爆发。万剑之龙趁机偷袭我,光剑直取左眼窝的柳枝。风红玉的水龙卷及时拦截,怒喝:老长虫!你勾结人类
彼此彼此!万剑之龙冷笑,西海派不也想借半妖上位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柳青,感觉生命力正从胸口纹路流失。建木的污染在她体内扩散,黑斑已蔓延至脖颈。铜镜突然发烫,镜背顾字家徽渗出金液,在空中勾勒出三块碎片的位置——白霜那块在猫族圣地,万剑之龙抢走祖宅那块,而最后一块竟在西海龙宫的宝库!
风红玉注意到金线,龙瞳骤缩:原来如此......她突然甩出片逆鳞,鳞片化作屏障挡住万剑之龙,小子!去宝库取你该得的东西!
白霜叼起我衣领狂奔。穿过珊瑚长廊时,柳青在我怀里越来越轻。她的皮肤透明化,显出里面纠缠的根须——建木正在吞噬她最后的妖力。
坚持住......我声音嘶哑,集齐碎片就能......
宝库大门刻着龙族密文。白霜用猫爪划开自己眉心,滴血解封。门开刹那,刺目金光中悬浮着铜镜最后一块碎片——形如柳叶,正是当年祖父从完整鉴妖镜上掰下的核心!
我伸手去抓,却被结界灼伤。柳青用尽最后力气,将掌心黑斑按在结界上。建木的污染竟腐蚀了龙族封印,碎片自动飞入我胸口的铜镜。三块残片在血脉作用下开始融合,镜面裂纹渗出金绿交织的液体。
万剑之龙的咆哮从身后传来:拦住他们!
七柄光剑破空而至。千钧一发之际,完整铜镜爆发出太阳般的强光。镜面不再反射影像,而是浮现《镇妖谱》终极篇章:以纯阳之血画逆五芒星,可分离共生体,但需以守镜人双目为祭。
柳青读懂内容后突然推开我:不!
但我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柳枝自主缠住光剑,左手蘸着右臂伤口的绿血,在空中画出逆五芒星。咒文完成的瞬间,铜镜射出金光劈开柳青胸口——不是杀她,而是将建木残魄强行抽离!
顾声!柳青的惨叫中混着建木的回响,你会......
剧痛让我跪倒在地。铜镜悬浮在柳青上方,将黑斑抽成丝状吸入镜中。我的左眼窝柳枝暴长,与金光交织成网。视野开始模糊,但奇异的是,失去视力的右眼却看到更多——妖气流动、灵力轨迹,甚至西海龙宫地基下隐藏的三界通道虚影!
万剑之龙的光剑再度袭来。我本能地抬手,铜镜自动格挡。镜面吸收攻击后,竟将七柄光剑原路反弹!老者被自己的剑钉在珊瑚柱上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半妖......怎么可能......
风红玉的龙啸响彻宫殿:够了!她展开龙翼护在我们身前,活体封印已控制建木,按妖律当受庇护!
柳青虚弱地爬向我。她的黑斑消失了,但胸口多了个金色封字。我摸索着擦去她嘴角绿液,却摸到自己脸上流下的血——是红色的,久违的人血。
你......她颤抖着摸向我眼睛,你的右眼......
我苦笑着摇头。铜镜完成封印后,《镇妖谱》的终极代价开始兑现——作为使用禁术的交换,我的右眼视力正逐渐消散。而更糟的是,左眼窝的柳枝开始木质化,这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人类形态。
白霜叼来铜镜。完整镜面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半张脸还是人类,另半张已变成树皮纹理;右眼灰暗无光,左眼窝的柳枝却开出了小白花。镜背顾字家徽下浮现新铭文:三界之隙,守镜为凭。
风红玉俯身拾起铜镜,龙瞳中闪过贪婪:现在,该谈谈我们的交易了......
柳青突然暴起,柳枝如鞭抽向西海龙王:滚开!她拽着我跳进传送漩涡,白霜!带路!
在落入漩涡前的最后一瞬,我看见风红玉捏碎逆鳞,整个西海龙宫开始崩塌。而铜镜传来的最后讯息,是李奶奶对着特工们说的那句话:活体封印必须清除,这是猫族与人类的协议......
第十章
双树同悲
月全食开始的第三分钟,我的左眼柳枝开出了第一朵金乌花。
血红花瓣中心缀着黑色斑点,像九只闭合的眼睛。这朵花绽放的瞬间,杭州城所有柳树同时暴长,枝条刺破柏油路面,将行驶中的汽车掀翻。我趴在雷峰塔顶的瓦片上,看着西湖水沸腾成漩涡——水底正升起通天巨树的影子。
来了......柳青跪坐在我身旁,旗袍下摆已化作琉璃状根须。她掌心的黑斑完全扩散,在皮肤下形成古老符文,建木要借扶桑神树重生。
铜镜在怀中剧烈震动,镜面不再反射月光,而是浮现《太素大典》的残章:扶桑者,火之极道灵根,贯通三界如熔炉。镜背顾字家徽突然剥落,露出底下隐藏的太阳纹——这根本不是鉴妖镜,而是顾家世代相传的镇火罗盘!
柳青的指尖抚过太阳纹,一段记忆强行灌入我脑海:六十年前,祖父顾长风站在相同位置,手中罗盘指向暴走的扶桑神树。那不是柳妖,而是被建木残魄污染的扶桑分枝!祖父以二十年阳寿为代价,将神树高温特性封印在柳青体内,只因柳木性阴,可中和真火。
原来我们都错了......我咳出带火星的血沫,顾家守的不是妖,是火......
柳青的身体突然绷直。她的脊椎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脆响,旗袍领口窜出金色嫩芽——那是扶桑神树的特征。建木残魄正在改造她,要将她变成连接三界的火道容器。
顾声......她挣扎着抓住我的手,罗盘能分离......扶桑之力......
我颤抖着展开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两个方向:我的左眼柳枝与柳青胸口黑斑。《镇妖谱》终极篇章在脑海浮现:以纯阳之血画阴阳双鱼,可分流扶桑之力,但施术者将永世承受真火焚身之苦。
塔下传来震天喊杀声。万剑之龙率十二妖王结周天星斗大阵,光剑如雨射向雷峰塔;西海龙王的风红玉掀起百米巨浪,水族精锐摆出混元河洛大阵;更可怕的是李奶奶的猫妖一族,竟用白霜等九命猫妖为祭品,发动失传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三股力量撞击产生的冲击波,将西湖沿岸建筑全部震碎。
没有时间了。
我咬破右手木质化的指尖,在罗盘上画出阴阳双鱼。血液接触太阳纹的瞬间,整座雷峰塔亮如白昼。柳青尖叫着被金光笼罩,胸口黑斑化作丝状能量灌入罗盘;而我左眼的柳枝则暴长成金色树干,与塔底升起的扶桑虚影连接。
你疯了吗白霜突然跃上塔顶,她失去一条前腿,伤口滴着绿血,分流扶桑之力会让你变成活体火道!
我无法回答。真火正从左眼流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皮肤碳化脱落,露出下面熔岩般的脉络。柳青的情况更糟——她身体逐渐琉璃化,像件易碎的工艺品,唯有眼睛还保持人形。
傻子......她琉璃化的手指轻触我碳化的脸,这次......换我保护你......
说完,她猛地将罗盘按在自己胸口。黑斑瞬间扩大成漩涡,将塔底扶桑虚影强行吸入体内。我感到左眼的灼痛骤减,但柳青却开始崩解——先是指尖碎成琉璃渣,接着是手臂、肩膀......
不!我想抢回罗盘,却被她最后的根须缠住。
她琉璃化的嘴唇碰了碰我额头:记得......柳露酿的......配方吗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月全食达到顶峰时,柳青完全碎成万千琉璃片,又在空中重组为一株三米高的金色小扶桑,树干上隐约可见她微笑的脸。而塔底的巨型扶桑则停止生长,树冠垂下亿万金线,像在哀悼。
罗盘掉在瓦片上,指针永远停在了双树同悲的位置。
万剑之龙的咆哮从塔下传来:扶桑神树停止生长了!活体封印成功了!
混战戛然而止。十二妖王、水族精锐、猫妖残部,全都仰头望着塔顶——那里矗立着两株奇特的树:一株通体金黄,树身流转《太素大典》符文;另一株半碳化半木质化,树干上嵌着人类面孔。
白霜蹒跚着爬到我身边,将某样东西塞进我碳化的掌心——是柳青常戴的柳叶发簪,簪头还沾着她的绿色血液。
她最后的心跳......白霜的金色竖瞳流下血泪,在里面......
我握紧发簪,碳化的手指因此崩裂几块。透过左眼扶桑枝的视野,我看到难以置信的景象:杭州城所有植物都朝雷峰塔弯曲,如同朝拜;而每片树叶背面,都浮现微缩版的《太素大典》字符。
更远处,西子湖底躺着十二具妖王尸体;断桥残雪上漂浮着猫妖的断尾;湖心亭里,风红玉正用龙族秘法冰封自己烧伤的身躯。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月全食阴影时,我的左眼扶桑枝开出了第二朵金乌花。这次花瓣上的黑斑组成文字:火道暂封,甲子轮回。
白霜惊恐地后退:六十年后......扶桑还会苏醒......
我用碳化的声带发出树皮摩擦般的声音:那就......再守......一甲子......
风吹过两株奇特的树,金乌花的花粉与柳絮交织成茧,将我们包裹其中。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听见柳青的声音,混着扶桑神树的古老回响:
睡吧......我的......守火人......
第十一章
琉璃柳
六十年后的立夏,我的左眼流出了第一滴柳泪。
淡绿色液体在医用棉签上晕开时,主治医师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偷偷将样本装进贴有超自然调查局标签的试管,而我盯着诊室墙上的雷峰塔照片——那里现在被称作双树公园,因为塔前矗立着两株纠缠的奇树:一株通体金黄如琉璃,一株半碳化半木质化。
顾念先生,您的症状......医生推来检查单,需要去三潭印月做个全面检测。
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超自然调查局第三分局就藏在三潭最大的石塔下,专门收容我这种基因显性异常体。自从六十年前那场杭州植被暴走事件后,所有携带植物性突变基因的人类都被登记在册。
走出医院时,西湖畔的柳絮正漫天飞舞。奇怪的是,这些柳絮避开我的肩膀飘落,像在躲避什么。我摸向隐隐作痛的左眼,那里没有柳枝,但瞳孔边缘有一圈极淡的绿纹——从出生就有的胎记。
手机震动,未知号码发来消息:扶桑将醒,守火当归。附件是张老照片:年轻版的我和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子站在雷峰塔顶,她正把柳叶发簪插进我木质化的左手指缝。
记忆如针扎般刺痛。我拦下出租车直奔雷峰塔,司机从后视镜打量我:小哥也去看双树同悲今天可是甲子整六十年,传说......
传说树里封着妖怪我下意识接口。
司机急刹车: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他狐疑地指着我的左眼,你眼睛......
我丢下车费冲进雨幕。塔前游客如织,人们举着手机拍摄那两株传奇的树。金黄的扶桑在雨中流转光晕,树干上隐约可见女性面容;碳化的柳树则如焦尸般沉默,唯有树心处嵌着半块青铜罗盘。
当我的指尖触到罗盘时,世界突然寂静。雨滴悬停空中,游客变成雕塑,而扶桑树的枝条全部指向我左眼。
顾......声......
这声音不是从耳朵,而是直接从颅骨内侧响起。扶桑树干裂开缝隙,流出琥珀色汁液,在空中凝成穿墨绿旗袍的女子虚影。她伸手抚向我左眼,冰凉触感真实得可怕。
柳青我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仿佛叫过千万次。
虚影微笑,六十年岁月在她琉璃化的面容上未留痕迹:守火人......归位......
罗盘突然发烫,从我掌心吸出血珠。血滴渗入树皮刹那,碳化柳树轰然崩塌,露出内部中空的树洞——里面蜷缩着一具怀抱铜镜的骸骨,半边头骨镶嵌柳枝,半边是碳化的人脸。
我的前世。
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六十年前月全食,分流扶桑之力的禁术,柳青的琉璃化......最后画面是《太素大典》的终极预言:双树同根,甲子轮回。
通道要重开了。柳青的虚影指向西湖。水面下浮现巨大树影,正是当年被封印的扶桑主根。而更可怕的是,水中倒映的天空——本该阴云密布,却诡异地显出九个太阳虚影!
游客们突然恢复行动,却对异象毫无察觉。只有一个小女孩指着水面:妈妈,好多太阳!立刻被妇人捂住嘴:别乱说!
铜镜从骸骨怀中浮起,完整镜面映出我此刻模样:与前世顾声七分相似,但左眼绿纹已蔓延至太阳穴,形成柳枝状血管。镜背太阳纹亮起,显示三块碎片终于合一,浮现最终铭文:火道永镇,需双树同焚。
顾念!尖锐女声打破凝滞。白霜——现在是位银发老太太——拄着猫头拐杖奔来,李奶奶临终前让我守着你......
她话音未落,西湖水墙轰然升起。风红玉的玄孙女风涟踏浪而出,蓝色龙鳞覆满手臂:西海龙族恭迎守火人!与此同时,十二名猫妖从塔顶跃下,为首青年额生金纹——李奶奶的曾孙李云霄。
三方将我围在中间。白霜亮出利爪:猫族绝不让历史重演!
由不得你。风涟甩出龙鳞鞭,扶桑苏醒是天意!
李云霄更直接,猫爪直取我咽喉:把铜镜交出来!
柳青的虚影突然暴涨,琉璃枝条如长鞭抽退众人。她将我推向树洞:看......镜......
铜镜垂直悬浮,映出惊人真相:扶桑不是通道,而是熔炉!《太素大典》全本在镜中展开,记载上古时期天界真火通过扶桑倾泻人间,十日并出并非神话,而是三界壁垒被高温熔穿的灾难纪实。顾家守火人的真正使命,是防止历史重演。
现在明白了吗风涟冷笑,你们顾家世代阻止我们获取天界异力!
李云霄的猫瞳缩成细线:猫族圣地就在扶桑主根上方,通道重开我们会灭族!
争执中,我的左眼突然剧痛。绿血渗出眼眶,滴在铜镜上竟燃起金色火焰。镜面显示倒计时:距离扶桑完全苏醒还剩01:23:17。
柳青的虚影开始闪烁。她捧起我的脸,琉璃手指与我左眼的绿纹共振:选择时刻......她的声音混着扶桑古老回响,与我同焚永镇火道......或放任三界失衡......
白霜突然扑向风涟:顾念!用罗盘刺心口!
我抓起随骸骨坠落的青铜罗盘。尖锐端对准心窝时,前世记忆如走马灯闪回:柳青喂我喝柳露酿的清晨,她碎成琉璃的月夜,还有那句被风声吹散的记得配方吗......
配方是......我猛然醒悟,守火人的心!
罗盘刺入胸膛的瞬间,九轮太阳虚影同时震颤。我的血不是红色,而是金绿交织的岩浆状物质,滴落处生长出琉璃与木质交融的新枝条。柳青的虚影完全实体化,万千琉璃丝从我伤口涌出,与她缠绕成茧。
风涟的龙鳞鞭被茧丝弹开:疯子!你把自己做成新火道!
最后一刻,我握住柳青的手。她的琉璃身躯开始融化,而我的皮肤寸寸碳化。铜镜显示《太素大典》终极禁术启动:双树同悲,三界永宁。
剧痛中奇异地安宁。柳青的脸贴在我碳化的耳边,声音轻如柳絮:这次......真的......永远了......
强光吞没一切。朦胧中看见杭州城所有植物同时开花,每一片花瓣都映着《山海经》残卷:汤谷扶桑,双树同根,九日归位,三界太平。
醒来时躺在医院。窗外雷峰塔依旧,但双树公园的标牌变成了琉璃柳保护区。护士说我在塔前昏迷,被游客发现时浑身覆盖柳叶状琉璃结晶。
奇迹的是这两棵树。她指着窗外新闻,昨夜突然融合成一株新树种!
直播画面里,金与黑交织的巨树矗立塔前。树干浮现两张模糊人脸,枝条垂落琉璃与木质共生的柳絮。专家正激动宣布:发现植物新物种琉璃柳,其基因同时具备扶桑与旱柳特性......
我摸向心口,那里有块琉璃疤痕。床头柜上放着陌生包裹,拆开是半块铜镜与柳叶发簪。镜面映出我现在的左眼——瞳孔变成金绿双色,如两朵并蒂的金乌花。
窗外,第一朵琉璃柳的花苞在夕阳中绽放。花心站着只微缩版金乌,它歪头看我,突然展开翅膀。
九道阳光穿过云层,在西湖水面写下古老的契约。我知道,那是一个甲子的安宁,与永恒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