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阶尽头的槐木桩上,老羊妖的玄铁角纹已褪成灰白,浑浊眼球扫视三人,似在辨明真伪。
“小三呢?”
袁念冷漠地抬头,并未答话。
他猜测以这群妖怪的模仿人类的秉性,必然重视地位高低,像他这种少宗主,是没必要对一个快老死的长老解释什么的。
简单来说,好面儿。
果然,长老退后了两步,头颅低垂,侧身让出一条道路。“抱歉,少宗主,宗主在山顶等您。”
青紫色瘴气如巨蟒盘踞在山道间,被妖风蚀出蜂窝状孔洞的千级石阶上,歪斜插着半截镇山碑。道旁护法石像脖颈缠满血藤,空洞的眼窝随日影偏移轮流亮起磷火,那些风化的手掌仍保持着结印姿势,最险处铁索桥仅剩根生锈的连环钉卡在绝壁。
欧阳婉秋倒是能轻易地过去,但她不能先于袁念过桥,这样会露馅。
袁念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对面。虽然动静已经尽量小,但还是引起了不少妖魔侧视而来。
“少主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是用跳的?”
“是啊,往常不都是找个石缝就走过去了吗?”
“可能是负伤了吧,谁知道。”
一座凉亭歪歪斜斜地杵在山顶。
羊首抵着凉亭穹顶的琉璃瓦,九幽冥火在眼眶里明明灭灭,将钧窑茶盏中倒映的流云都灼成青紫色。
“青儿,回来了?”
“父王。”袁念单膝跪地,毕恭毕敬。“我给您带回来了好东西。”
天穹妖尊屈起前蹄,地脉在他座下凝成盘旋的墨玉虬龙,托着六丈妖躯伏在不过丈许的汉白玉桌前。
“坐。”妖尊亲自为张汝杰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玉桌对面。“本王听说过你,能炼制妖丹。”
“是”张汝杰双腿已废,眼下妖尊的鼻息都能喷在他面门了,整个上半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袁念在其身后漠然伫立,一言不发。
“不必紧张。”妖尊笑了笑。“我很尊敬你们人类的修士。不是捏你们打造了这宛如天成的宗门,我们现在还在荒山里面吃草呢。”
“你能炼制几品妖丹?”
“二二品。”张汝杰看见妖尊喝茶的手顿了顿,赶忙改口。“若是伤势痊愈,也能炼制三品。”
两千年的大妖,其妖核就能炼制出二品妖丹。人类已知的最强妖魔是万年的龙妖,换算一下也就是十品妖丹。
不过这也就是说说而已,那只龙妖,天下无敌。
对于道行五千年的妖尊来说,二品已经完全无用了,三品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至少要四品的妖丹才能助他痊愈。
千年前那个枪客在妖尊心口戳下的一枪,如今也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
“我这儿还有些人修留下的草药,你看看需要哪些,帮助你突破嗷,实丹期。”妖尊转身离去,佝偻背影宛如仙界得道高人。“等你到那个层次,给我炼制一枚四品丹药。我放你回家。”
袁念瘪了瘪嘴,对这种放屁一般的承诺颇感不屑。
“青儿,来。”妖尊忽然回头,眼神冷冽。
袁念咽了咽口水,快步跟上。
残阳为老羊妖的虬曲犄角镀上铜锈,少年羊妖新生的银角戳破山雾,两对蹄印在铺满枯枫的石阶上拖出四道深浅交错的妖纹,惊起沿途休眠的噬光萤在暮色里绽成青碧流星。
“小三,怎么死的?”妖尊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袁念漏了漏牙齿,好像在笑。
“那群老虎,很强。”袁念故作镇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拍卖的时候都是哪些妖怪和羊妖争夺的最激烈。
好像羊妖将张汝杰拍下之后,专门大声嘲讽了那群老虎两句。
“嗯种族相克,死了也正常。”妖尊回头,接着向山下走去。“小三是你二爷的孙子,得空了去安慰它老人家一下。”
“知道了。”
“秘境要打开了,你做好准备。小三一死,宗门内就无人与你竞争。这次进去,争取拿一些好东西出来。”
秘境?什么秘境?
袁念还在思考,脸上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妖尊的巴掌来的比声音更快。
啪!
“耳朵聋了?”妖尊一蹄踩在袁念胸口,差点将陵鱼的幻境撕碎。
“是父亲。”袁念低垂着头,竭力掩饰眼神中的杀意。
欧阳婉秋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小四生前的住所,房门内的臭气让她驻足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
袁念在下人的引路之下,也找到了少宗主的寝殿。
九尺鎏金羊首自蟠龙柱顶垂下,口中倾泻的霰雪琼浆在汤池激出七色虹晕,穹顶镶嵌的蜃珠将水雾凝成游动的蛟龙。池底整块炎玉凿出的妖纹随波光流转,每当金液漫过羊角状出水口,整座寝殿便回荡起类似编磬的苍古清鸣。
这小子还挺会享受。
未等袁念反应过来,已有几位下人将他染血的衣衫褪尽,他只能跟着节奏逐步跨入汤池。
青雾裂开两寸绛色妖光,羊妖少女赤足踏过药池表面却不惊涟漪,果盘盛着的水果相当丰盛,好几样都是在赤阙朝内已经绝种的品种。少女俯身,发间垂落的雾珠正巧滴在袁念锁骨凹陷处,袁念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两步,抓起一把葡萄塞进嘴里以掩饰尴尬。
水面传来气泡声,羊妖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钻入水下。
袁念享受着水果,身下却传来异动,赶紧后退,怒斥少女:“你想干什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后悔应该让欧阳婉秋来扮演这个角色。
他没这定力,再享受一会儿说不定幻境就破了。
水波漾开青雾,少女湿漉漉的鹿皮发带恰好滑落,羊角上滚落的水珠沿着锁骨蜿蜒而下,瓷白的脸颊被药雾蒸出桃花色,沾着朱果汁液的指尖无意间擦过袁念手背。
少女无视了袁念的质问,咬着半颗朱果,将另一瓣浸着蜜色的果肉递到他唇边。
其实他,以及前身,都没什么经验。
所以袁念现在真的很慌,羊妖的触感要比他想象的柔软,一点也不粗糙。
而且这侍女也太熟练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