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表情中的犹豫。
心下就是一突，果然，城南的那场大火有问题。
按照他先入为主的猜想，此刻戍边军应该已经掌握了那批隐秘的粮草。
借着这把大火意图掩盖真相，让羯狄人认为粮草已被烧毁，从而撤兵。
又是设立粥厂，又是设计这些乡老献粮，无非便是既用了粮又让人不起疑心。
刚想到此处，梁三儿又是一脸疑惑。
既然如此，为何要施粥而不放粮呢？
难道算准了我要进城一探虚实？
那换个角度说，目前所发现的情况是这个布局者让他看到的？
站在布局者的角度来看，若是有细作探查……
一是城中饥民状态，确实已在生死存亡之际。
二是乡老献粮粥厂开设，既能保证城内稳定，而且无需使用更多粮草。
三是百姓抢粮，默认这种情况发生，是不是能够说明乡老的存粮已经无足轻重？
既然有了这三种观想，那么按照结果倒推，应该能够明白布局人想告诉他的内容了。
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是摄政王的粮在城中且已被戍边军掌控。
那城中饥民如此之众，为了维持稳定，便要快速放粮。
又怕羯狄人发现自己有大量粮草，所以制定了乡老献粮以及粥厂的出现。
意思就是，城内有粮，但不多。
这种可能最大的破绽便是放任百姓抢粮，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我粮食很多，这点无所谓……
第二种可能是，摄政王的粮在城中，但戍边军不清楚，或者没有掌控。
那和第一种一样，乡老献粮，为了继续拉伸生存可能，放粮改为施粥一气呵成。
但也有破绽，还是百姓抢粮。
第三种可能是……
摄政王的粮草不在城中。
那么就不对了。
如果粮草不在城中，那这次乡老们的余粮更是保命，万万不会放任这些资源被百姓截了去。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说不通啊。
他忽然一愣，三种可能性都存在破绽，恰恰说明真实情况可能超出常规假设。
那这布局者到底想让他想到何处呢？
梁三儿突然面色难看起来，双眼迸射神光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小十六。
真是巧啊。
今日进城便能碰到这小东西。
还是少将军亲卫。
一股杀机一闪而过。
现在掌握的信息过于少，还不能过于武断。
他突然面色揶揄，看向小十六：“小善人，我看你神色拘谨，莫不是这南市有什么说道？”
“若是难为你，我们便去大营求求你的大哥如何？”
眼看小十六就要张嘴，梁三儿突然轻声打断：“今时今日的春河城，不知你那大哥是不是和你一样心存善心，若是顺了你的心思，怕是少不了军规处理。”
他口称“慈悲”，深施一礼：“我替游龙观，谢你兄弟二人救命之恩。”
小十六张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如鲠在喉。
是啊，今日所闻所见彻底颠覆了他心中的想法。
人不为己当真是天诛地灭。
若是少将军也是这种……
他当即打了退堂鼓，若是为了自己逞英雄的想法连累大哥，却是不值当的。
想来想去便想糊弄过去，救人？
我没有本事，至少暂时没有。
可又碍于面子，不能立刻拒绝了。
他犹豫一番，便吞吐地说道：“我和大哥们跟着少将军时日不多，怕是人微言轻，不如我们去城南看看吧。”
梁三儿心中一喜，却又苦着个脸：“好吧，尽人事听天命。”
二人不再犹豫朝着南市而去。
……
夕阳。
春河城中市。
“叮咚叮咚”
百姓们挤在粥厂前将手中的盆罐敲得个震天响。
陈霄看着日头渐落不由得长吁短叹。
面前的韩闯更是蔫头耷脑。
施粥是个好事，至少百姓们是高兴的。
奈何人家从早站到晚，还没将粥喝进肚中。
有拄拐的老妇被挤得险些栽进粥锅，怀里襁褓的婴儿惊得啼哭。
几个汉子扒着木栏朝里叫嚷‘赶紧放粮，我自己回去熬’。
身着粗布的妇人则叉着腰‘就是，麻手麻脚的如此折腾’。
人群里顿时腾起酸馊的汗味。
“少将军，是小人没有思虑周全，原以为开粥厂不过是架锅分饭的营生，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韩闯打量着混乱的一幕，不由的冷汗直流。
今日从早上领命他便开始设立粥厂。
想来是简单，二百人手平均分配至五个市区。
挪占了一些原本粮行的位置，便准备开火造饭。
问题紧接着便出现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低估了百姓的狂热，锅都没架好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人手足够，便又让人维护秩序，情况才有些好转。
紧接着便是煮粥的锅。
翻遍粮行只找着五口三尺锅，舀满十瓢才够分一瓦盆。
显而易见，一锅粥耗时良久，刚滚好便只能被三两人分去。
简直是无法忍受。
韩闯咬咬牙令士兵去找营中铁匠。
搞，搞大锅。
当他们欣喜准备使用的时候又发现。
他妈的原来的灶又不够大。
于是又是一拍脑袋，一半人当场堆灶，一半人则给这些大锅加装吊耳，试图悬空煮粥。
一切安排就绪，就在这些将士们准备继续开火。
却发现柴薪不够，从军中带过来的粮也不够了。
便又派人前往北市军营调粮。
一顿折腾下来便已是日头见西。
随着粮食到来，还有陈霄。
陈霄打量着眼前的进度也是无语。
也不怪韩闯，毕竟这种事情确实需要有相当的经验和规划。
便只能怪自己思虑不周。
回想起曾经在军校期间参与过的抗洪抢险经验。
陈霄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用上。
眼看群情激奋，便不再管纷扰思绪。
当即着手安排了下去。
他将大锅中还未熟透的米汤舀了半碗，缓步走到当先围栏后的大声叫嚷汉子身前。
“先垫垫肚子，帮忙盯着这些东边，别让孩子钻到灶边。”
那汉子接过粥碗，犹豫一番点了点头。
人群中又是一阵不满。
“少将军，你给大伙一个说法啊，我还有些钱财，能不能先给我一些粮，这样如何？”
“是啊，少将军，别浪费时间了，我知你心善，可我们等不了了。”
陈霄抬腿走到了一处高处，扫视人群。
“各位百姓，若天黑前喝不上粥，陈某军法处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