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
小十六摸了摸怀中的馍饼。
恍然。
原来这老道人真是盯着这个来的。
虽然洞悉了缘由，心中有些微恼，可面上做出一片淡漠。
少年人的薄面皮自然不允许他出尔反尔。
说帮那便帮了。
“观中有多少幼儿？不若叫他们来排队领粥？”
梁三儿自是张嘴便来：“观中大的七八岁，小的两三岁，皆是近日城中寻来护在观中，我这年纪大了，却也是无法一人侧顾周全。”
似是想到今日那撞墙之人，补了一句：“若是不护着，怕是早就沦为他人活命的吃食。”
吃食二字咬得极重。
虽然诓骗这个少年郎毫无成就感，可却也生了几分恶趣味。
“道长果然是个大善人，我倒知道一些粮食所在，若是我们……”
小十六望着城中百姓今日的行径，脑海中又浮现出此前老道的蛊惑之言。
他抿了抿唇，对于这人相食的惨状，虽仍有几分难以置信，但也深知在这乱世之中，这般悖逆人伦的惨象并非绝无可能。
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色，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梁三儿却是闻言大喜，这粥厂的粮食来路应该是有个说法了。
当下也耐着性子等待下文。
“我知道城中粮食所在，我们一道同去，看能不能有些机会。”
小十六摸了摸腰身上的长刀，自是一股底气。
梁三儿小心翼翼地配合着，眼底的渴求似如实质：“何处？”
谁知这小东西接下来的话让他大跌眼镜。
“乡老家里或有存粮。”
梁三儿：“……”
瞅着这小东西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个这么个地方，有心甩上一嘴巴子。
小十六突然话锋一转：“粥厂的粮多数都是从乡老们送来的，应该还有剩余。”
这话让梁三儿琢磨了半天。
心中又是狐疑不止。
乡老家中屯粮能够支撑春河城百姓的用度？
他不由得又有些看不清了。
摄政王的粮到底有没有被发现？
难道是这位少将军借着乡老献粮的由头，暗地里却是在消耗隐匿的粮草？
当下便提出质疑，却被小十六道出了今日春河城运粮的奇景。
梁三儿眉头微皱。
少将军到底何许人也？
陈老九的两个儿子他都一清二楚。
又联想到今日陈老九的异状，难道又是这人的布局？
动则生隙，守中致胜。
真假勿论，一看便知。
大小两个善人脚步轻快，朝着西市就近的乡老居所而去。
大雍士绅阶层不管在哪个城市，普遍在城池中占据核心地段。
士族小区根据地区不同多以祠堂为核心呈棋盘式铺展，私塾、粮仓、武馆等公共设施环绕祠堂而建，形成“家法即城规”的自治格局。
青瓦白墙的宅院虽不刻意奢华，却以占据城池主干道、控制水井等要害资源。
随着两人一路行来，原以为能一睹士族区的有序，转过街角却撞见此番变了个天。
不时传来的痛呼惨嚎一浪接过一浪。
路上随处可见的碎皮稻谷，车辕死驴到处横陈。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将小十六的神经刺激到了极致。
后背一层冷汗，手中长刀出鞘横在身前，眼神死死的盯着每一个巷口。
似乎下一刻便有一伙贼人冲出将他大卸八块。
梁三儿更是紧皱眉头，对此间变化亦是不解。
“哒哒哒哒”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人未到。
一道冷光绕着街巷泼在了两人眼前。
梁三儿面色不变，手插后腰悄然摸在了木棒之上。
小十六更不必说，腰颤腿短恨不得转身就跑。
一道人影闪过，却是个庄稼汉子打扮。
此人满身浴血右手提一把制式钢刀，左手拿着个小包裹。
样子颇为狼狈，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亡命般的奔逃。
梁三儿眼尖，随着那汉子大步奔逃，手中包裹一波一颠，竟是抖落些金黄的谷粒掉落地面。
心中一动，似乎对眼前异状有了个猜想。
两人侧身躲过了那汉子的必经之路，在警告的眼神中擦肩而过。
“我们近前瞧瞧。”梁三儿想要瞧个明白，刚要走动回头看了小十六一眼随即哑然失笑。
少年人正把着墙角藏身在了阴暗之处，一双眼睛不知所措。
当下便对这个所谓的少将军评价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手底下的亲卫都是如此货色，想来这人也多半是个半吊子。
为了能够快速了解真相，梁三儿虽是无奈，却又耐着性子费了一阵口舌。
两人又朝着深处走去。
临近一处大院，喊杀声震天。
梁三儿扯出木棍准备进入看看情况，又怕这小东西不敢跟随，于是撂了一句走了进去。
“小善人若是怕了便去找你的哥哥，老道若是今日侥幸活得一命，定然上门拜谢。”
看着那老道佝偻着身子拿了个木棒毫不犹豫地走进大院，小十六面色微凛，目光在手中钢刀上飘忽不定。
妈的！
看不起谁？
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大好男儿一刀在手哪里不可去得？
转了个刀花硬着头皮便跟了进去。
一进大院他就后悔了。
满地尸首不计其数。
地上的血液竟似是提盆泼洒出去一般，没有一寸不被浸透。
来也来了，他麻着胆子踩着粘稠的地面继续往前走去。
梁三儿带过兵，打过仗。
自然不会像小十六那般粗浅，眼下的场景在他看来又是一番摸样。
通过这些人的穿着可以看出来这是一场围攻。
两方人马泾渭分明。
防守方多着布衣，死状皆有，能看出来进攻方手持兵器样式不一，尤其是好些尸首上并排的洞眼儿，多是些农耕工具或是石头砖块。
进攻方则几乎都是衣衫褴褛，死状更为统一，多是些刀斧劈砍，伤口更为规整。
联想到头先那个奔逃的汉子。
梁三儿基本确定了事情的缘由。
民反抢粮。
二人心中自有猜测便不再耽误时间，朝着里间走去。
起绕八转。
一座硕大的谷仓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几十个百姓此刻正背对他们围着谷仓步步紧逼。
谷仓大门已被推开，模糊可见里面人影绰绰。
一阵的幼儿啼哭从里面不断传出。
两方人马似乎僵持不下。
一束火光突然从谷仓内燃起。
“刁民！再进一步我便将存粮一把火全烧了！”
小十六耳朵灵便，忽觉在哪里听过此人声音。
难道是……
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