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冷汗从李天宝额头上滑落，他紧握住手中铳管，心里快速权衡着局势。

    就眼下来看，是二对四，对面一个已经被自己锤残了，二对三，但自己这方的那个伙计并没有什么武艺傍身，算半个人的武力，那么就是一打二。

    对面这几个女真人都穿着白色棉甲，八成就是传说中的“巴牙喇兵”。“巴牙喇”是女真语“护军”的意思，俗称“白甲兵”，护军就是古代女真军事贵族的亲兵，往往由弓马娴熟武艺过人的武士担任。

    虏酋黄台吉在几年前将各部酋长的护军统一调配称为“巴牙喇营”，在满清对外征战中往往起到压舱石的作用，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李天宝自然一清二楚。

    瞧他们潜伏的无声无息，一但动起来，相互之间配合作战的那股子果决狠辣，放在哪里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的自己不是没经历过女真溃兵小队冲击，但谁他娘能料到在伪明境内能遇到白甲兵的小分队啊！

    靠墙边的一个白甲兵已经弯弓搭箭，大稍强弓如满月般张开，直直指着李天宝，光被这粗到吓人的重箭指着就已经令人如芒在背了，还有带着手盾利刃的两个白甲兵在逼近，紧张的伙计干脆抄起一条凳子端着，护住李天宝的身侧。

    “当！！！”

    箭在弦上射出的刹那，李天宝手中铁铳挥出，竟折飞了那强横的重箭，但他也被震的虎口发麻，紧接着汗毛又炸起，因为，同一瞬间，一个白甲兵上步举刀直刺，要给他李天宝来上窝心一刀！

    这配合当真娴熟无比，好在李天宝下意识一拧身，堪堪躲了过去，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反踹那白甲兵一脚，蹬的他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伙计抓住机会，抡起椅子兜头丢向第三个白甲兵，随后带着刀扑上去，绞住他的兵刃、一齐丢掉，两人扭打在一起。

    局面一时有所松动，李天宝直接再跨一步，手中长铳顺势抡圆了再一锤锤向持弓白甲兵，将他打翻在地，而被踹走的白甲兵又站起来冲上前来，抡刀砍向他。幸好李天宝行动敏捷，反身架住白甲兵，直接一扭腰，将其带的趔趄，而后扑地、顺势一骑。

    电光火石之间，李天宝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眼瞅着旁落着一把刀，李天宝探手一捉，另一只手揪起胯下白甲兵的金钱鼠尾辫（方才打斗中暖帽已经脱落），将其抹了脖子。堪堪抹了一半，忽然有一只强劲的胳膊勒上来，圈住自己的脖子，猛地收紧，朝后勒去。

    李天宝顿觉无法呼吸，脖子青筋暴起，眼睛也鼓起来，视野发暗。他余光瞥去，看到是之前被自己打断手臂的白甲兵在偷袭自己，正单臂将自己勒起往后拖，而胯下的白甲兵脖子处鲜血狂飙，却仍疯狂扑腾，马上就要挣脱翻身，手中的牛尾尖刀还在试图砍杀自己！

    奶奶的，这群建奴属实凶悍的吓人！

    撑住最后一口气，李天宝下蹲、屈身，一个过肩摔，让身后的白甲兵飞起、落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来不及多喘两口气，他提起刀，就如杀鸡那般，挨个结果了两个白甲兵的性命。另一头，与伙计扭打在一起的那个白甲兵正骑在伙计身上，双手扼住其喉咙，用女真语叫骂着什么。

    李天宝提起刀，满身鲜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去三下五除二也将其结果了，救下伙计，转头又提起铁铳，走到墙边，倚靠着墙，缓缓倒地。

    “少少掌盘的，这还有个活口，估摸着给你打晕了，怎怎么处理”

    伙计也喘着气，走上前来，看着之前被李天宝一锤砸在脑袋上的白甲兵，问道。

    “给他个痛快吧，”李天宝瞥了一眼地上直抽抽的白甲兵，毫不在意地扭回头道。这厮被自己一枪托抡圆了砸在脑门上，腿都蹬直了，抽抽个不停，显然是没得救了。

    他大口喘着气，手伸进褡裢，摸出之前那管药筒。掂量了一下，似乎没洒太多，于是把火药倒进铳膛，抖了几下夯实，填入弹丸，缓缓站起身。

    “此处呆不得了，这支建奴不晓得还有多少人在周遭，俺刚才那一枪能把他们都吸引来。罗方，你料理一下，俺去看看马成儿如何了。”

    说着，李天宝端着铳，出了门。门外天光已彻底黯淡，风声呜咽。驿站院落周遭密密麻麻的枯树在空中张牙舞爪，渗人的轮廓随风放肆摆荡。他顿足片刻，还是来到马厩前，却越过马厩前的横栏直接看到了被钉在地上的马成儿。

    那重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一双眼睛瞪的溜儿圆，脸上残余的惊恐还未褪去，只可惜再也发不出惨叫了。

    李天宝心中一阵悲凉。自己十一岁就随父亲从米脂县起兵反明，数年间走南闯北征战天下，纵使见惯了血腥的战斗与生离死别，仍见不得弟兄们鲜活的生命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马成儿两个月前才娶的婆姨！瓜怂，何以在这地方折了性命！

    李天宝眼角发酸，上前来到马成儿身旁，蹲下，替他阖上了眼皮。

    罗方料理完了屋子里的几个白甲兵，提着刀，满身血地出来与李天宝汇合。两人安抚好受惊的马，连牵上马成儿的那匹，一齐出了院落。今晚怕是得连夜赶路，争取天明赶到宁远镇。

    “呼……”罗方深深吸气，尔后口鼻间呼出长长的白龙。他从自己的褡裢中掏出一截炭，转而在驿站大门上涂画起几个符号。

    李天宝在旁盯着他动作，身体渐冷，手脚发寒，不由得搓了搓手，却是被一阵剧痛弄得龇牙咧嘴。

    原来是方才倒提铁铳时被烫出几个硕大水泡，彼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才疼的厉害。

    待到罗方画完，两人才准备翻身上马。那些符号是闯军老营的切口，罗方这是在提醒后面赶来的商队小心警惕，至于伙计的尸体，能收则收。

    正待打马欲走，李天宝那残缺的半边耳朵却动了动。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你听到啥奇怪的动静没有？”李天宝问道。

    “动静？”罗方一脸疑惑，侧耳听了下，似有所察，道:“好像是……门里面？”

    两人一齐偏头，透过残破的驿站大门，望向里面。

    月亮不知道何时出来了，又大又饱满，像一轮碧透的玉盘挂在天上，慷慨地将银辉播撒向万物。

    就在这月光之下，两人清晰瞧见，一个人形正晃晃荡荡地走来，迈过正堂的门槛，一步，又一步。

    李天宝眼力好，瞧得清楚，那正是之前被自己亲手解决掉的断臂白甲兵。

    他一身白棉甲被染的黑红，步履蹒跚，歪着脑袋、垂着膀子，赤手空拳，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似的往前走，目标正是驿站院落的门口。

    罗方皱起眉头，“这建奴莫非是铁打的，喉咙被割开还没死透吗？”

    李天宝喃喃道:“不……不对……”

    他亲手割开了这个白甲兵的脖子，就如杀鸡那般，该扑腾的早扑腾完了，没理由现在又诈尸似的……诈尸！

    两人瞧得更清楚了，不由得喉结耸动，咕咚齐声咽下唾沫。随着那白甲兵步步逼近，他惨白的脸色、灰色的眼珠，哪有半分活人的模样。

    白甲兵忽然站定了，仿佛发现什么似的，鼻子一阵翕动，死灰的面庞陡然扭曲、嘴张开，仰天长啸:“吼！！！”

    下一秒，白甲兵迈开腿，狂奔向门外官道上的两人三马，而他身后驿站屋舍阴影里，随着那声吼叫，又有两个白甲兵鱼贯而出，循着声音冲向李天宝两人。

    罗方几乎惊呆了，李天宝则直接端起铁铳，抬手就是一枪，硝烟炸开，宛若惊雷。

    他这一枪是瞄准的最前面那个白甲兵的脑袋，直娘贼，就不信什么牛鬼蛇神被打爆脑袋还能活的了！

    白甲兵的脑袋应声炸开，前冲势头不减，硬是又跑了几步才前仆，撞在驿站门口、倒下，连带着后面几个白甲兵一齐被绊倒，场面相当混乱。

    “少掌盘的，快走！”罗方回过劲来，急得一伸手就要去抓李天宝的缰绳，李天宝也一点头，双脚一夹马腹，手上也没闲着，又开始填装起下一发。

    哪知前面忽然杀出个拦路虎，驿站围墙的拐角忽然又狂奔出一只白甲兵，正好拦住两人去路，迎面冲来，正对着罗方的马。

    李天宝大惊失色，看这个白甲兵腹部棉甲破了个大洞、铁甲甲叶翻开，血肉模糊，就知道是自己之前一枪打下围墙的白甲兵，不知怎的也没死透！

    那白甲兵张牙舞爪地扑来，直接一把抱住李天宝胯下马儿的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去。马儿嘶声悲鸣，受了惊地尥起蹶子，原地扑腾几下，硬是把李天宝甩下来，在地上扑棱几圈，连滚带爬。

    罗方焦急地大喊道:“少掌盘的，后面！”

    李天宝迅速起身，但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回头一看，驿站门口那边的几个白甲兵正不管不顾地冲向自己，顿时亡魂大冒，一瘸一拐地扒拉地，想远离他们。

    数息之间，距离不过五步！

    罗方一咬牙，调转马头，手中牛尾刀砍在自己马屁股上。他的马儿吃痛，直接蒙头向前猛冲，和跑来的几个白甲兵迎面撞上，一时间人仰马翻。罗方是做好了准备，顺势跳下马来，任凭自己的马儿被几个白甲兵抱住，转头冲向一瘸一拐的李天宝。

    他一把抵住李天宝的肩膀，扶着他走向马成儿遗留下的马匹。这马儿看样子是惊呆了，竟然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罗楞娃儿！老子脚崴着了，自己上不得马！”

    李天宝情急之下大喊道，罗方回了句“俺晓得”，便拖起李天宝的屁股，使劲往马鞍上送。

    “直娘贼，少掌盘的，你以后能不能少吃点！怎么这么沉啊！”

    这厮干脆胡言乱语起来了，李天宝又急又气，所幸一番努力也是成功上了马，于是一把拉上罗方，二人共乘，一夹马腹，马儿得了指令，扬起蹄子，终于得以逃跑了。

    马儿飞驰之间，李天宝频频回头，却见那些没死透的白甲兵对自己二人不再追击，只是一味如饿鬼般生啃滥嚼着两匹马。

    马儿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于官道两侧，惊起群鸟乱飞，凄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