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所有淮西勋贵的目光,接着环顾四周,果然没发现常遇春与徐达的踪迹。
常遇春和徐达昨晚入宫后,大概就在宫中留宿了。
但顷刻间,众勋贵又都将目光投向唐胜宗。
毕竟大明境内,夜晚实行宵禁,城门紧闭,街巷不得行人,违者必受严惩。
但这规矩只针对平民,夜间巡查的士兵遇到公侯府的仆从时,通常会网开一面。
可是在消息闭塞之时,你唐胜宗竟然最先得知常遇春与徐达入宫的消息。
“各位莫要多疑,今早我经过魏国公府,不见车驾,便问了守卫,才知道常大哥与徐大哥昨夜被召入宫。”
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唐胜宗急忙解释道。
终究,你即便送与唐胜宗百倍胆量,他也绝不敢去窥探魏国公府与鄂国公府。
“我还以为你这小子胆子大了,居然敢盯着徐兄和常兄的府邸。”
六安侯王志随即搂住唐胜宗的肩头,依旧压低声音说道。
“别开玩笑了,若是我真敢这么做,徐兄顶多责骂几句,而常兄恐怕真会一刀了结我。”
唐胜宗急忙摇手回应。
常遇春对自家兄弟自是毫无二致,可你要对他有半分恶意,他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兄弟情义,生死相托。
“既然如此,我还有件事要告知。”
唐胜宗说完后,平凉侯费聚才缓步上前,低声开口。
“老费,别再吊我们胃口。”
巩昌侯郭兴显得有些急躁。
“宋国公已呈奏折,意欲返回京师。”
面对郭兴的催促,费聚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冯大哥要回朝?”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轰击着在场诸位勋贵的心间,他们的眼里尽显震撼。
宋国公冯胜,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返京?
“是的,他派快骑送来奏章,嘱我代呈陛下。”
费聚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郑重地点头道。
就在这个时候,午门处的两人再度吸引了淮西勋贵的目光。
“那是卫国公邓愈。”
“还有德庆侯廖永忠。”
待淮西勋贵看清这两人的身影,心里不约而同地默念起来。
然而相较于廖永忠,他们更为惊诧的是邓愈的到来。
毕竟自今年初以来,邓愈便以身体欠佳为由,一直居家休养。
“邓兄。”
随后众勋贵未再多想,立刻围到邓愈身旁,关切地问好。
“邓伯父今天怎会出席朝会?”
离午门不远处,朱棡与朱标并肩而立,朱标忽然目光微动,说道:“还有德庆侯。”
“我返京,邓伯伯和廖伯伯是否不知?”
朱棡眼中隐约浮现思索之色。
“邓伯伯年初便称病在家休养。”
“至于廖侯爷,若非你遣信回京力保,他早就在家赋闲了。”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你回京的事。”
“应该是昨日你在朝堂上,有人告知了邓伯伯与廖侯爷。”
朱标稍作沉吟,然后看着朱棡道。
“父亲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吗?”
然而,朱棡却微微蹙眉道:
“那件事犹如一根刺,深深刺伤了父亲的心。”
“因此当父亲决心要拔除这根刺时,你的奏折已到了京城。”
“当时你正全力对付北元,父亲也不愿让你分心,于是暂且保留了廖侯爷的封号。”
“但那一夜,父亲确实狠狠教训了廖侯爷,若不是我拦着,廖侯爷早就被父亲打死。”
听到朱棡的话,朱标难得地沉默良久才开口道:
“打一顿是廖永忠应得的,但不应致死,毕竟他的罪过还不至于死。”
朱棡听罢,眉间泛起复杂神色,又道:“而且我也不想让父亲背负杀害功臣的恶名。”
“我当然理解,但父亲想要对付廖侯爷,此事极为隐秘,朝中上下无人知晓。”
“而你人在草原,却能在父亲处决廖侯爷前,将奏章送回京城,请父亲过目。”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面对朱棡的疑问,朱标犹豫片刻,才看向朱棡说道:
“父亲为何不直接问我?”
对于朱标的疑惑,朱棡却反问道。
“父子之间是否存疑?”
朱标缓缓叹息。
朱元璋又何尝不想询问朱棡,只是他提笔写了上百回,却始终未在奏章上留下一字。
“你应当见过我那封奏章了?”
面对朱标的叹息,朱棡没有过多思虑,反而说道:
“莫杀。”
朱标听后,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这便是朱棡奏章的全部内容,仅此二字——莫杀。
因此廖永忠得以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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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杀。”
“确实如此。”
朱棡微微点头,随后正色望向朱标:“然而那封奏章并非来自太原。”
“并非来自太原?”
朱标顿时惊讶地注视着朱棡。
“我讨伐北元之际,哪有空闲顾及朝堂之事?”
朱棡依旧点头。
“廖永忠冒用你的名义?”
听罢此言,朱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然而转眼间,朱标又摇头看向朱棡:“你师从李夫子,书法造诣非凡,所以那两个字必定是你所写。”
朱棡在大明的书法技艺堪称前三,作为父子,朱元璋与朱标自然不会误判朱棡的笔迹。
再说,即便廖永忠胆大妄为,也不敢伪造朱棡的字迹来欺骗朱元璋。
“我说的是它不是来自太原,并非说它不是出于我手。”
朱棡拉了拉衣袍,才侧目看向朱标:“洪武六年,我去太原前,已将这封奏章交给了廖权。”
“意欲借此保廖永忠一命,但最终决定权仍在老爷子手中。”
稍作停顿,朱棡接着说道:“若老爷子执意要杀,我的奏章也无济于事。”
这确是实情,朱元璋是否要处置廖永忠,全在于他一时的心念。
一封奏折,绝非就能真正保住廖永忠的性命。
毕竟正如朱标所说,廖永忠的行为始终是朱元璋心中的隐患,若不除去,终归会让他困扰。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晓祖父会对廖永忠下手?”
朱标听罢,眼中立刻浮现出一丝震动。
要知道,在朱元璋对廖永忠动手之前,从未流露过对他的不满。
那时大明刚建立,为了稳固根基,朱元璋绝不能对廖永忠有所动作。
但当大明渡过那个阶段,廖永忠的生死就掌握在朱元璋的一念之间。
当朱元璋决定清除这个隐患时,朱棡的奏章也恰巧送到了御书房。
仅这两个字——勿杀——就让朱元璋饶了廖永忠,甚至保留了他的侯爵地位。
然而现在朱棡告诉朱标,这份奏章并非出自太原,而是洪武六年就已写下的?
这样的情节,怕是谁听了也不会相信吧?
“是的。”
“廖永忠的开国功劳,本应封为国公。”
“但他擅自揣测圣意,导致小明王丧命,这才被封为德庆侯。”
“可洪武三年,中书省左丞杨宪被杀之后,我就知道廖永忠难逃一死,因此留下了那份奏章。”
朱棡沉思片刻,才转向朱标说道。
“这就说得通了。凭你的智慧,看穿这其中的玄机并不难。”
朱标的眼中也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怪不得朱棡早有准备,原来他已经料到廖永忠的命运如此。
“只是想救廖永忠一命?”
接着朱标又问朱棡:“抑或是,你只是不想让祖父背负杀害功臣的恶名?”
朱棡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朱标心中疑惑重重,毕竟朱棡与廖永忠并无过往交情。
老朱给廖永忠定下的罪名虽严重,但即便处死也无隐患,不会招致非议。
那么朱棡此举究竟为何?
“或许有两层考量。”
“不过我更想知道。”
朱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说道。
“?”
朱标立刻蹙眉问道。
“嗯,这样讲吧,廖永忠追随先父多年,从元至正十五年起便跟随左右。”
“他兄长楚国公廖永安忠勇殉国,宁死不屈,廖氏一门忠义,岂会轻易谋害小明王?”
“况且自始至终,廖永忠都没理由下手。”
朱棡又瞥了一眼廖永忠,接着对朱标道:“所以我保他,是为了回京后查清背后的真相。”
朱棡所言不虚,廖永忠确实毫无动机。
小明王生或死,对他毫无影响。
至于所谓的正统之争,在淮西勋贵看来不过是空谈。
这天下本是他们辅佐老朱打下的,他们只认一个理:既然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皇帝就该是老朱。
至于小明王如何交接权力,这些粗人哪会在意?
更何况,廖永忠的任务本就是接回小明王,即使揣测圣意,也不会愚蠢到半途动手。
“你的意思是,廖永忠成了替罪羊,而幕后指使者,正是已被处决的中书省左丞杨宪?”
听罢,朱标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
回想起来,朱标心中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廖永忠对朱元璋的忠诚,最终却成为了杀害小明王的工具。
在离开应天府前,廖永忠见到的最后一人,正是担任检校的杨宪。
“恐怕不止是杨宪。”朱棡缓缓摇头说道,“别忘了,杨宪担任中书省参知政事后,与哪些人走得最近。”
“浙东、江南。”
听到这话,朱标猛地抬头,握紧拳头沉声道:“杨宪出身于检校,在朝中没有根基,他哥哥杨希圣更因得罪了李伯伯,被罢免了官职。”
“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帮助杨希圣恢复官职,杨宪都必须攀附一棵大树。”
与朱标怒气冲冲不同,朱棡依然保持冷静:“但这棵大树,还必须能够与李伯伯抗衡。”
放眼朝廷,只有浙东的刘伯温能与李伯伯一较高下。
也正因为如此,浙东和淮西之间的分歧日益加深。
朱标眼中寒光渐盛:“在这方面,杨宪确实做得不错。”
“毕竟太爷爷的初衷,就是在中书省安插一个钉子。”
然而,杨宪最大的失误在于低估了李伯伯的实力,同时也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力。
朱棡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杨宪曾多次劝谏老朱,认为李善长并无大才,不宜为相。
但李善长在老朱心中地位如何?那是可以与汉代萧何媲美的存在。
即便晚年被老朱怀疑有不臣之心,那也只是将他想象成司马懿罢了。
别说你杨宪,就算有一百个杨宪,也敌不过李善长的一根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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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宪能够与淮西抗衡,这是老爷子暗中许可的。”
“出身于检校的杨宪,理应清楚这个道理。”
“然而他却转而投向了浙东,甚至成为刘伯温名义上的。”
“面对淮西,他已不再以制约为主,而是企图独揽中书省大权。”
“加之小明王之死,老爷子终于无法容忍杨宪的存在。”
“于是,在洪武三年杨宪刚被提拔为中书省左丞的那个月份,就被杀害了。”
似乎注意到朱棡眼中的嘲讽之意,朱标才缓缓说道:
“不错。那么我问你,浙东与江南的先生们,除了是本朝官员外,还是哪一朝的官员?”
听完朱标的话,朱棡再次注视着朱标问道。
朱标听罢,脸色微微变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