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横竖...
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
不是想你。
“谁,谁让你想了!”
杨过见她羞恼,眼底笑意更深,却怕真惹急了她,便故意岔开话头:
郭大小姐夜游,不怕郭伯伯责罚?
说着,指尖轻轻一挑,将剑鞘上的流苏穗子拨弄得晃了晃,像是逗弄一只炸毛的猫儿。
谁像你似的,半夜三更还在这儿发狠。
郭芙将绢灯往身后一藏,绣鞋踢起几片落花:
我爹娘和柯公公在书房议事,谁管得着我?
她忽然凑近半步,绢灯在两人衣袂间轻轻摇晃,投下摇曳的光影。
你猜我方才听见什么了?
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腰间丝带。
见杨过挑眉,她突然踮起脚尖,桃香混着温热的吐息掠过他耳际:
柯公公说了,明日要考校我们的武功根基,若是合格,便收我们作徒孙!
话音未落,自己先被这亲昵的举动惊到,急忙后退时绣鞋绊到青石板缝,整个人向后仰去。
杨过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手腕,灯笼
啪
地掉在地上。
月光下只见她睫毛乱颤,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唇瓣此刻紧紧抿着,被他握住的手腕脉搏急促得像受惊的雀儿。
杨过眸光一凝,右手抓住郭芙的手腕无意识地收紧。月光勾勒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喉结滚动了几下才低声道:
当真?
骗你做甚?
晚饭后柯公公和爹娘在书房议事,我...我送芝麻糖茶点时恰好听见的。
郭芙双颊飞红,手腕轻轻一旋便从杨过掌中滑出。
她将纱灯搁在青石板上,灯影在石纹间游走如鱼。
素手探入腰间锦囊时,腕上银镯叮咚作响,拈出的芝麻糖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喏。
她指尖一挑,糖块在空中划出道弧线。
杨过伸手去接,却见她突然缩回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先说好,若你明日被柯公公打得哭鼻子,可不许说是我走漏的消息。
杨过一把抢过糖,含在口中,甜香混着桃花的清冽在唇齿间化开,
柯公公原话怎么说的?
郭芙突然板起脸,学着柯镇恶沙哑的嗓音:
'明日辰时,叫那四个小猢狲到大厅见老夫!'
话音未落,自己先破了功,忙用袖子掩着嘴笑,却掩不住眼角漾开的笑意。
杨过目光微凝,只见她笑时杏眸弯如新月,颊边梨涡浅浅,发间金铃随着轻颤叮咚作响,衬得肌肤胜雪,娇艳不可方物。
他眸中映着月色,忽从袖中翻出一只竹骨纱翼的蜻蜓,指尖在尾梢轻轻一捻。
那蜻蜓竟
簌
地腾空而起,薄翼上缀着的萤粉在月下流转如星河倒悬,绕着郭芙的云鬓翩跹而舞。
呀!
郭芙不由轻呼,仰首时月光洒满玉颈。
那点点萤火在她眸中映出碎银般的光晕,恍若将整个夏夜的流萤都装了进去。
杨过手腕轻转,竹蜻蜓便听话地绕着她发间金簪盘旋。
昨日在崖边捡的萤石,
他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磨到三更天才得这么一小撮。
蜻蜓忽然停驻在郭芙伸出的指尖上。她凑近看时,发现薄如蝉翼的竹翅上,竟用针尖刻着
赠芙
二字,笔划细得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晚风突然变得滚烫,吹得她耳尖发红。
连杨过说
明日定要让柯公公刮目相看
的豪言都听不真切了。
多谢芙妹深夜传信。
杨过说着拱手一礼,
若明日得偿所愿,再给你做个会转的风车。
芙妹?
郭芙怔在原地,指尖还悬着那只发光的竹蜻蜓。
这两个字像一滴蜜糖坠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她张了张嘴,往日伶牙俐齿此刻却寻不到合适的词句,只觉夜风突然变得粘稠,裹着桃香往肺里钻。
往常杨过不是叫她
郭姑娘
就是带着几分调侃的
郭大小姐
,何曾这般亲昵?
等等!
郭芙突然喊住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她低头摆弄着竹笼,睫毛在脸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你方才...叫我什么?
杨过站在月光与树影的交界处,半边脸浸在银辉里:
郭大小姐?
不是这个!
郭芙急得跺脚,指尖蓦地收紧,竹蜻蜓的薄翅在她掌心轻轻震颤。
夜风卷着桃瓣掠过两人之间,她忽然向前一步,绣鞋踩碎了满地月光,
是另外一句
。
郭女侠?
你——!
海风突然大起来,吹得满树桃花簌簌作响,杨过的声音混在花雨里飘过来:
芙妹。
再、再叫一次。
郭芙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潮声淹没,却让杨过看清她眼中晃动的碎光,像是小时候在嘉兴见过的冰湖,表面结着薄霜,底下却涌动着春水。
杨过忽然俯身,一片桃花恰好落在他肩头:
芙妹。
这次吐字极轻,气息拂过她耳际时,惊飞了停在她鬓边的萤火。
郭芙突然将竹蜻蜓按在他心口,转身就跑。
绢灯遗落在青石板上,照见地上一串零乱的脚印,每一步都踏碎月影,像极了主人此刻七零八落的心跳
跑出几步又急急刹住,回身喊道:
喂!你——
夜风卷起她未说完的话语,杨过站在桃树下静静望着她,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明日...
郭芙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若迟了,柯公公的拐杖可不等人。
杨过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满树桃花都黯然失色:
我记着了。
郭芙再不敢停留,转身跑进深深浅浅的月影里。发间的金步摇不知何时松了,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翅膀上还沾着夜露。
远处传来梆子声,杨过弯腰拾起那支金步摇,指尖抚过精致的纹路。
月光穿过桃枝,在他掌心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捧着整个破碎又明亮的春夜。
郭芙一路小跑回到房间,脸颊因急促的脚步而微微泛红。
刚推开门,就见黄蓉正坐在灯下翻阅书卷,闻声抬头。
芙儿,话可带到了?
黄蓉合上书册,烛光在她眼中跳动。
郭芙脚步一顿,脸颊微热:
带、带到了
。
她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杨过说他明日一早就去拜见柯公公。
她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
娘,为何非要柯公公收他为徒孙不可?你和爹爹武功盖世,直接收他为徒不是更好?
黄蓉微微一笑,伸手替女儿理了理跑乱的鬓发:
你爹最重礼数。你可知道他虽然后来拜北丐洪七公学了降龙十八掌,又得周伯通传授空明拳和双手互搏之术,但在他心中,始终将江南七怪摆在师门首位。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曳,墙上映出母女二人交叠的影子。
当年江南七怪远赴大漠,在茫茫草原上一找就是六年。
黄蓉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他们教你爹武功,更教他做人。没有江南七怪,就没有你今日的爹爹。
郭芙托着腮帮,眼中映着跳动的烛光:
所以爹爹才把柯公公接到桃花岛?
正是。
黄蓉点头,
江南七怪中其他六位先后离世,你爹爹将他接到身边,晨昏定省,侍奉如父。
她顿了顿,
按照武林规矩,若要收徒,须得先问过师父。柯镇恶是你爹的授业恩师,他若不首肯,你爹岂能私自收徒?
一片桃花瓣被夜风送入窗内,轻轻落在案几上。
郭芙伸手捏起花瓣,若有所思:
所以我们要拜师,得先过了柯公公这一关?
黄蓉含笑点头:
你爹这是要你们几个小辈明白,武功高低尚在其次,尊师重道才是根本。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时候不早了,去歇着吧。
夜风渐起,吹散了郭芙离去时的脚步声。
黄蓉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茶盏边缘打转。
窗外那片被月光漂白的桃林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恍惚间将她带回两天前那个暴雨夜。
那夜自己俯身关窗时,骤雨挟着冷风扑进来,单薄的夏衫瞬间贴在身上。
身后那道骤然灼热的目光像烙铁般烫在她脊背上,那孩子当时就站在三步之外,她甚至能听见他骤然屏住的呼吸。
茶盏里的菊花渐渐沉底,黄蓉低头看着自己映在水面的倒影。
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少年人眼睛里跳动的火光,那种带着惊诧与渴慕的亮光,像暗夜里突然被闪电照亮的荒原。
远处海浪轻拍岸礁的声音隐约可闻,如同一声声叹息。
潮声中,她恍惚又看见雨夜里那个少年喉结滚动着咽下的一声
郭伯母
,尾音打着颤,不知是冷的,还是.....
黄蓉忽然起身合上窗扉,惊飞了檐下一对夜栖的雀儿。
月光被窗棂割成碎片,在她衣襟上投下交错的影,像极了那夜被雨打湿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的......
蓉儿?
郭靖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她猛地回神,才发觉掌心竟沁出了薄汗
第48章
铁耳辨秋毫
晨光透过雕花窗格斜斜洒入厅堂,将青砖地面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