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这席酒,就开在君子居隔壁的包间。我走进包间时,执意要做东的宣花居士已经来了。走进房间我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甚至没有注意到紫英和宣花居士,我的目光完全被七心吸引过去了。七心的面具已经摘下,而且换了一身新衣服。
我不得不佩服韩紫英,她会很会给人挑衣服。七心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长裙。俗话说俏不俏一身皂,这种吸光的纯黑色确实与她雪白的肤色非常相称。花纹修饰很简单,胸前有两道月白接近鹅黄色的条纹装饰,使**隆起的曲线更加醒目。腰身的两侧也有两条同样颜色的竖纹装饰,显得纤细的腰身柔弱而收束有致。衣料很柔软,裙摆微微起摺,将将露出半截小腿的弧线。
女人真是需要打扮啊,可是对于七心这种女人来说不需要刻意妆扮,摘下面具就足够了。但当她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惊艳。也许惊艳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七心,你看见她,会忘了周围的别人,感觉自己不是在人间。她的美与我曾见过的绿雪不同。绿雪的魅力在于神韵。看见绿雪,你会觉得周围的一切,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变的生动温馨充满韵味。绿雪和七心,是女子之美两个不同的极致。
看见今天的七心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绿雪,站在那里愣住了。还是紫英走过来拍了我一把:“你发什么愣,没见过美女啊?还不快过来坐下!”
我坐下的时候看见了宣花居士的脸色,他向我讪讪的笑了笑。估计宣花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师妹如此,眼神中惊艳的诧异还没有消。该来的都来了,就等着今天最重要的客人风君子了。我坐下后不久,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两个人的,有一个人的脚步非常轻。我听出来了,是风君子和柳依依,他们一起来的。
我听出来了紫英也听出来了,轻轻推了七心的腰间一下,示意七心起身去开门。走廊外,风君子领着柳依依溜溜达达的走过来,伸手正要推门。此时门开了,门前站着的是亭亭玉立的七心。风君子推门的手悬在半空忘了放下。
在场的人,只有柳依依无比天真纯洁。她不像风君子那样发愣,而是立刻拍着手惊叫道:“七心,你今天太漂亮了!”
七心的表情有点腼腆,小声说了句:“你,你们来了?依依你快进来吧。”
七心说话的时候站在那里没动,和风君子脸对脸也就离一尺多远。风君子没说话,揉了揉眼睛还是看着七心。这时紫英走过去推了风君子一把:“怎么了风君子?今天见到真正的美女了?”
风君子伸手扶了扶下巴,这才把嘴合上。他稍有点尴尬的说:“不是见到美女了,我差点我以为飞升到仙界了。今天一进门面前站着的是天上的仙子。”
七心面色微微一红,柔声道:“君子取笑了,快进来坐下吧。就等你开席了!”
风君子进门,宣花居士起身抱拳:“这位一定就是风君子了,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见面,你竟然……”
风君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嬉笑道:“我们竟然认识对不对?我可是在你那里买过毛笔、宣纸、小泥人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紫英招呼道:“原来也是熟人啊,那就更好啦。大家快坐,我去催厨房上菜。”
酒菜很快上来,摆满了一桌。知味楼的酒不用再说,是人间难得的佳酿。风君子是属于酒量不是太好却喜欢举杯的,宣花和紫英的酒量显然很不错,频频添杯相劝。七心酒喝的不多只是沾唇而已。至于柳依依,当然滴酒不沾也不吃菜。紫英说她正在修行一种道法需要禁食,大家也不强求,只是让依依坐着一起聊天。
酒到酣处,宣花居士的嗓门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交谈中我才得知宣花居士俗家就姓宣,俗名宣一笑。宣花敬了一圈酒,放下杯子,用哄亮的声音对风君子说道:“真没想到你这位身藏不露的高人如此年轻!多谢你上次出手救我师妹。我这次来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以示谢意。”说着话将一件东西从随身的包中抽了出来。
宣花送给风君子的,是一柄宣纸折扇。这柄扇子以细节纹紫竹为骨,打开最外圈是蓝色的一条封边。扇面的一面纯白,另一面淡黄色的底纹上还分布着星星点点的金粉。这是芜城自古以来文人名士的珍爱的随身之物,往往都请名家提字作画于其上。宣花居士出手当然不能是凡品,这柄扇子虽然不能说是十分贵重,但是却相当的典雅精致。
风君子口中称谢接过了扇子,打开道:“好漂亮的洒金白云扇!洒金留墨宝,白云描丹青。这两面,怎么都是空的?”
宣花居士:“不好意思,我们都不擅书画。我上次听说知味楼牌扁上那三个字是三位书法高手合笔写成,巧妙非常。但是我见到之后,却发现‘知味楼’三个字上面横书的‘石记’二字,神采更加超然。我打听过,听说是风君子你写的。这样的话,我如何还敢动笔?还是你自己亲手题字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风君子呵呵笑了:“你过誉了,过誉了!对了,你怎么想起来送我一把扇子?”
宣花:“这不是我的意思,东西虽然是我送的,可它是我师妹七心挑的。”
风君子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七心。七心端起一杯酒对风君子道:“白云洒金天心动,扇随君子携风流。你既然姓风,名称君子。我想送这件东西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
风君子看着七心眼神一亮:“白云洒金天心动,君子持扇袖携风。好好好,没想到你也有如此信口拈来的文思。我敬你一杯,你的心意,我多谢了。”
这时七心轻轻咳嗽了一声,抬头道:“干了这杯酒,我想求君子一件事。”
风君子:“我喝我喝,你说你说。”
七心:“我日前听说,你与张枝有了一些误会,张枝哭着离开芜城回孤云门了。我虽不知道你与张枝因为何事起了争执。但是我很了解张枝这个人,本性善良,脾气虽然有点大但是在你面前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我想她不会因为任何事有意开罪于你,我回终南之前,也不希望看见你们之间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是误会的话,希望君子能够早点开释。我想你们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仇怨吧?”
七心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她会为张枝求情!别人求情也就罢了,七心开口求情风君子可不好不给面子。他吞吞吐吐的答道:“这个,这个,我和她之间当然不会有什么仇怨。就是说着说着把话说僵了,我大概当时在气头上语气重了点。她如果不跟我顶嘴就好了……算了,其实她也没什么错。找个机会,我会和她道歉的。过一段时间我还想去一趟孤云门……。”
七心:“如此,我就放心了。”
风君子说他当时语气重了点,恐怕是轻描淡写。他发火的样子我一个星期前刚刚领教过,以张枝的脾气恐怕真受不了,被骂哭了很正常。这时柳依依适时的插话道:“风君子,你既然不和张枝计较了,那也不要和哥哥计较了吧?上个星期的事,是石野哥哥不对,但是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天天还对他板着脸好不好?”
这里忘记说我了。其实刚才酒桌上虽然热闹,但是风君子一直故意没有理我。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不看我,把我晾在一边,还在那里做生气状呢。这时紫英也站起身来劝道:“石野,你快给风君子敬一杯酒,你先干为敬。以这杯酒向他道歉,你确实错了。”
有这根竿子架起来我还不赶紧往上爬。端起酒壶将风君子的酒杯添满,自己也端起满满一杯酒起身道:“风君子,上次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实在对不起,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喝了这杯酒,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风君子这才转头看我,瞪了我一眼,说了一句:“算了!谁叫我这人脾气好呢?不跟你计较了。”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宣花和七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宣花很好奇的追问,其它人七嘴八舌的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没想到听完之后,宣花端着杯子哈哈大笑,笑声震的窗户上的玻璃都出了响声。他大概是觉得这件事太有意思了!
这顿饭吃的三个多小时,直到九点多钟才结束。宣花起身告辞的时候,紫英却把七心留了下来,说找她还有一点事。宣花走后,紫英却没有什么事找七心,冲我勾了勾手。她的意思我当然是心领神会,拉着依依一起随紫英出来又把门关上,让七心单独与风君子道别。
------------
123回 无名天地始,空谷一声啼(上)
123回
无名天地始,空谷一声啼(上)
我们三人刚刚走到门外,走廊的另一端一间大包间里走出来一群人。这显然是一桌刚刚结帐散席的食客,一群人当中簇拥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位老者我认识,正是曾经在体育场教我五禽戏的高老爷子,也是帮我在市委大院门前卖枣的高飞尽高老书记。
高老爷子也上知味楼来吃饭了,我正想上前和他打声招呼,却敏感的发现身边的紫英举止很反常。她也看见了那群人,脸色变的煞白,嘴唇在发抖。我感觉她发抖的不仅仅是嘴唇,全身都在发颤,双脚也站立不稳。我发现了柳依依也发现了,赶忙一左一右扶住她。我扶住她的身体,紫英的腿一软,软软的靠在我的怀里,双肩还在轻轻的抽动。
“紫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很担心的问道。她的样子太奇怪了,这是一个小女孩受到莫大惊吓才会有的表现。可韩紫英不是小女孩,更不是遇事失措的人。
紫英抓住我的手腕答道:“没什么,也许是最近几天太累了。……小野,你扶我到办公室休息一会。……依依,你先回去吧。”她嘴里说没事,可说话的时候手却抓的很紧。如果换成别人的手腕,恐怕指甲都会刺到肉里。
我扶着她走进办公室,柳依依跟在身后道:“紫英姐姐不要紧吧,会不会是病了?”
走到沙发旁边紫英却不坐下,仍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软软的靠在我的身上。她对依依说:“我没病,你不用担心我。你先回去吧,我找你石野哥哥有些事情要说。”
依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我也劝道:“依依你先走吧,有我在这里照顾,紫英姐不会有事的。”柳依依听话的先走了。
我关上门,劝紫英坐着,紫英却不坐。我只好自己坐在沙发上,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身体还在微微的发抖。她将脸贴在我的胸前,闭着眼睛不说话,脸上有惊恐神色。看她的样子我愈加肯定自己刚才的判断,她是被吓着了,或者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的往事。
“紫英,你怎么了?突然间很害怕的样子。是不是看见了什么让你害怕的人?”
紫英伸出一只手勾住我的腰:“是的,刚才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以你现在的修为,难道会怕一个人吗?”
紫英:“你不懂,情况是不同的!我不是怕他,而是看见他就回忆起一件往事。那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快二十年了,没想到……”
“是刚才的那群人吗?那群人中有一个我还认识,是一个白发老者。”
“什么?你认识他!”紫英在我怀中坐了起来,双手攥住了我的肩头。
我吃了一惊,让紫英感到害怕的人怎么恰恰是高老爷子?这也太巧了。我刚刚结识风君子的时候,风君子在市井中给我指点三大高人,第一个就是高老爷子,第三个是韩紫英。难道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故事吗?
“他叫高飞尽,是芜城解放前的战斗英雄,也是建国后第一任地委专员和市委书记。”
紫英的手还没有松开,语气仍然很紧张:“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子。小野,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和你的关系怎么样?好不好?”
见她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不住的发抖。我轻轻的抓住她的胳膊放在我的腰间,伸手把她揽在胸前。看来高老爷子曾经给紫英留下过不愉快的回忆。我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先告诉了她我和高老爷子的关系。从在体育场认识开始,包括他帮我与杨小康卖枣等等。
我一边说一边看紫英的脸色,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去年,紫英第一次对我亲口承认她出身妖物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一段往事。她当时说十八年前在飞尽峰被猎人所伤,伤她的人是个刚阳之气很重的人。看来,那个猎人十有**就是高老爷子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高老爷子与紫英之间有仇,还真不太好办。
我一直看着紫英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紫英,我记得你说过,十九年前在飞尽峰中被猎人所伤。他就是那个高老爷子吗?”
我不问还好,我这一开口,紫英就像一个受尽了婆婆气的小媳妇,用力点了点头,眼泪涮的就下来了。她不说话,在我怀里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紫英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我都是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哭完了再说。虽是妖类,可是无端被人所伤,确实够委屈的。她足足哭了有一刻钟,这才止住了悲声。
“紫英,不要伤心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问你,你恨他吗,是不是想找他报仇?”
紫英:“当时确实有点恨,可是后来就淡了。他是上山打猎的猎人,我是山中的猎物,他伤我也是正常。我只是怕,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我就突然想起当年的情景,全身就忍不住的发抖。……如果是个陌生人,我还真说不定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他是你的长辈,对你还那么好,这笔帐我就不和他算了……”
紫英的话说的有点乱,一会说恨,一会又说不恨,又说想教训高老爷子,又说算了。可见她现在的心情很乱。说句实话我也很为难,高老爷子对我不错也是个好人,如果紫英真要找他报仇我也不能眼看着不管。当年他确实打伤了紫英,这笔恩怨也真的难消。
“紫英,我觉得有点奇怪。以你五百年的修行,怎么会被一个打猎的人伤到?”这确实有点不合常理,那高老爷子虽然会内家功夫,也在修炼先天元气,可也未必是紫英的对手。
紫英在我胸前答道:“小野,我是妖物,妖物的修行你不清楚,和你们这些修行人是不一样的。十九年前我的修行未足,虽然能够化成人形但也是需要耗费法力的。所以我在山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以原形出现。这时是我最弱的时候。……怪我自己不小心,他也不是普通人……当他开枪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那一枪,打断了我一条腿。我永远忘不了那突然的‘砰’的一声。”
听见紫英断了一条腿,虽然明知道她现在好好的在面前,我的心里还是一颤,不由自主的将她抱紧。有些紧张的问她:“你的腿已经没事了吗?”
紫英:“已经没有事了。本来还有前后两个杯口大的伤疤,可是听完天书‘化形篇’之后伤疤也没有了,所以你没有看见。还真得谢谢风君子,如果他不让我去听天书,我还真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
“化形篇那么神奇?那为什么赤蛇鞭的鞭痕消不掉呢?”
紫英:“那可不是普通的伤痕,何况风君子的‘化形篇’只背了一半。……我又没有你的金龙锁玉柱,当时又没有紫英衣护身。别说赤蛇鞭,就是那个高老头子手里拿的步枪对我来说也是致命的。”
“步枪?一般军用步枪的近距离射击,我也挡不住。”
紫英的表情平静了许多,伸手指在我胸前点了一下:“笨蛋,用身体去挡子弹干什么?用御物之法定住子弹!如果功夫不到的话,也可以御物之法定住枪栓,谁还能对你开枪?我当时受伤,那是事发突然没有反应过来。断腿之后,法力一失,想跑都跑不远了。”
“那你最后是怎么脱险的呢?”
紫英:“说来也巧,有一个人及时出声救了我。”
“有人救了你,什么人?这个人能找到吗,我要好好谢谢他。”
紫英:“就算找到恐怕也不认识,不是大人,是个婴儿。”
“婴儿?一个婴儿在拿枪的高老爷子手下救了你?”
紫英:“当时真是太巧了。我受伤后拖着一条腿想逃走,姓高的顺着血迹追了过来。在他就要抓到我的时候,山间的一块大石的凹陷中突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哭声。他被哭声惊动了,没有继续追我,起身去找那个婴儿了。后来,我躲在暗处看见他抱着个婴儿下山了。”
这件事真的离奇惊险,听到这里莫名的我松了一口气:“紫英,不要再害怕了,现在你已经没事了。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当年的仇人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如果你出不了这口气,你就朝我来吧。要不哪一天我给你找一把枪,你给我的腿上来一枪好不好?算我替高老爷子还你的。……仇人知道了,恩人其实也好找。那个婴儿不是让高老爷子抱走了吗?一定是个被人丢在山中的弃婴,去问问高老爷子就知道他现在是谁了。”
紫英:“我不开枪打你,有机会我用牙咬你。……那样的仇我也不打算报了。如果你能打听到那个婴儿是谁,告诉我一声,我还真想谢谢。”
“现在还怕吗?你刚才的反应好强烈呀,把我和依依都吓坏了!”
紫英居然点了点头:“怕,还是很怕。我不是怕那个姓高的人,我是莫名其妙的觉的身上发冷,想到了很多东西。假如这世上没有你,不知道我现在会怎么样?”
“冷?那就抱紧一点。世上不是有我吗?不要想太多……”说话间我又觉得紫英的双肩轻轻的颤抖起来。
这一夜,我没有回学校,一直留在了知味楼。紫英一直抱着我不松手,我就这样把她搂在怀里在沙发上坐了一夜。深夜里,她蜷缩在我胸前睡着了。熟睡中她似乎还做了梦,喃喃的喊着我的名子。办公室外发生的事情我都无心理会,也不知道风君子和七心是什么时候走的。幸运的是,第二天紫英在我怀中醒来后,心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仍然是那个温柔大方的韩紫英。
又安抚了紫英一番,见她已经没事这才放心下来。时间是清晨,我没有直接回学校,走向了芜城体育场。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高老爷子的地方,他每天早上都会在那里打拳。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一件事——
“都说芜城特产的异兽香妃麝五百年前就绝迹了,可是我十八年前还看见过……”
“高老,你是怎么看见的?不会是眼花了吧?”
“别看我现在年纪不小了,可眼神还好着呢!那时的眼神更好。那一次我拎着一只五六半自动到飞尽峰打猎,看见一只小鹿一样的动物。……”
“不对呀,你看见的小鹿。九连山中过去是有麋鹿活动的,现在没了。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小麋鹿而是香妃麝呢,你又没见过香妃麝?”
“那只小兽皮毛可漂亮了!麋鹿哪有那么漂亮?还有就是气味,当时我站在下风头。风中传来一阵特别舒服的香味,我抬头一看,山石上站着一只小兽。香味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与香妃麝的传说一模一样。”
这一段对话是一天早上高老爷子和打拳的老头老太的一段闲聊。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当时我也在场,很好奇的问了有关香妃麝的传说。就因为好奇,我记住了,今天突然想了起来。没想到我无心听到的一段话,居然就是韩紫英与高飞尽之间的一段公案。紫英对我承认她是妖物,却一直不肯说她是什么变的。我理解她的心思,她希望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要联想到其它的东西。我今天终于知道了,她是传说中早已灭绝的香妃麝所化形。
香妃麝灭绝就灭绝了吧,恐龙也灭绝了,只要紫英还在就足够了。
------------
123回 无名天地始,空谷一声啼(下)
123回
无名天地始,空谷一声啼(下)
走进体育场,高老爷子一身白色的练功服十分醒目。除了刮风下雨,每天这个时间他都会在这里打太极。以我今日的修为,就算不用青冥镜,也能看见他周身上下隐隐笼罩的一层金光。他确实是一个刚阳之气极重的人!我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等待他们练完拳收住架式。
我已经好久不来了,但那群老头老太还记得我。打完拳纷纷对我打招呼,问我为什么不来练拳了?我一一笑着回答说已经高三了,学习比较紧张。高老爷子也笑呵呵的过来问我:“小石头,学习也需要一副好身体呀!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那身子骨!……最近感觉怎么样?我看你的气色比刚认识的时候好太多了。……今天怎么有空,又来看我们这些老人家?”
“老爷子,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有一件事情。”
高老爷子看着我:“找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事,不会又让我帮你卖枣吧?”
“黄金枣秋天才有收成,老爷子喜欢吃等到季节我给你多送点来。今天找你想问一件事,听说你十九年前在飞尽峰拣到过一个弃婴,有没有这回事?”
老爷子愣住了,不解的看着我:“是有这回事,你怎么知道的,那孩子怎么了?……不对,我想想,你有一次告诉我你是石柱村的人是不是?”
“这和石柱村有什么关系?”
高老爷子看着我神情又惊又喜,让我不知所措。他突然说了一句:“你今年十九周岁了吧?你们村金老头身体可好?”
“我十九了,下个月就满二十了。金爷爷身体很好,你认识他?上次你帮我卖的枣就是他种的。”我本来想问高老爷子拣到弃婴的事,没想到老爷子答非所问,还提起了石柱村和金爷爷。
高老爷子:“这么巧啊,有十九年没见了。我教你的那套五禽戏,就是解放前金老头教我的。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是你金爷爷让你来找我的吧?这世界真小,竟然是小石头你。”
高老的话就像黑暗中的一道亮光在闪现,我听出了话中的意思。他居然认为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弃婴,而他拣到弃婴的那件事,金爷爷也知道。听他的语气,那孩子应该在石柱村,今年十九了。
我皱着眉头问他:“老爷子,你慢点说,一件事一件事的说。你的意思,你认为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弃婴?”
我这句话本来是否认的意思,我当然不是弃婴,我的父母在石柱村待的好好的呢。但高老情绪有点兴奋,没有听出来,反而认为我是承认了。只听他的语气激动起来:“看见你我当然认不出来,但是我还有别的办法认出你。你把你衣服掀开来,你胸前是不是有一个胎记?”
我胸前没有胎记,他一定是搞错了。我下意识的掀开了衣服,只见高老看了一眼就张开双臂把我抱在怀里,有力的大手拍着我的后背:“果然是你,孩子你长大了!你真是有心人,还不忘记来找我这个拣到你的老头子。你胸前的那个红色胎记,小时候看上去就像一朵梅花……”
我胸前是有一朵血红色的梅花印记。可那不是胎记,那是赤蛇鞭刺中的伤痕!本来受伤的是风君子,可是他也不知用什么古怪的道法借我金龙锁玉柱一用,我胸前就突然多了一道这样的伤痕。而高老爷子拣到的那个孩子,胸前居然有一模一样的胎记,这实在是太巧了!
高老爷子现在的情绪既兴奋又高兴,我三言两语还真跟他解释不清楚。算了,暂时不解释了,先把事情问清楚再理解不迟。我也拍了拍老爷子的后背:“高老,您先别光顾着高兴了,别忘了我今天是来问你事情的。你是怎么拣到那个弃婴的?过程能告诉我吗?”
我没问他怎么拣到我,只问他怎么拣到弃婴。可惜高老没有听出话中的意思,但这句话也提醒了他。他松开了我,拉着我的手:“你今天终于来问我这些了。来,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我们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听高老爷子讲过去的事——
快二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一年。那时候正赶上批林批孔破四旧、牛鬼蛇神满街斗,是十年动乱中最混乱的年代。当时芜城地区的领导高飞尽已经被革命委员会“夺权”靠边站。面对着乱糟糟的局面,高飞尽心情烦闷,经常躲到乡下做了一个什么都不问的逍遥派。这年十月上旬的一天,他在武装部借了一杆半自动步枪,到人迹罕至的飞尽峰打猎解闷。
至于他打伤香妃麝,拣到婴儿的那一段。紫英已经告诉我了,关键在于下山之后。他抱着婴儿走下飞尽峰,却在山脚处迎面碰到一个熟人。这个人姓金,是芜城乡下石柱村的一个老中医。在解放前打游击的时候,高飞尽有一次受了伤,躲在昭亭山区老乡家里养伤,是金爷爷来给他治的伤。后来金爷爷还教了他一套能强身健体的五禽戏。
金爷爷今天到飞尽峰来采药,却看见高飞尽抱着个婴儿下山,当然要问他怎么回事。听说这是山中拣到的弃婴之后,金爷爷就问他:“你想怎么安置这个孩子?现在城里时局那么乱,连你自己都说不好明天会不会挨斗,带着这个孩子回去怎么照顾?”
高飞尽一听觉得也是,就问金爷爷怎么办。金爷爷说:“我们乡下还算比较太平。这样吧,你把这孩子交给我。我们石柱村有一对夫妻婚后三年都没有孩子,一直想要一个,哪怕是抱养都行。我把他带回村里,交给那对夫妻抚养。你放心好了,那户人家相当不错。”
听到这里,就像有一柄重锤在我耳边敲响了一面铜锣,震的我的脑中嗡嗡乱响。我刚才以为高老爷子是误会了,可是他现在说的那个人分明就是我。一九七一年十月上旬?我户口本上的生日就是一九七一年十月八日!在这半年中,我们村没有同样年纪的孩子。婚后三年无子?我父母是一九六八年结婚的!我们村好像也没有其它人家有这种情况。
高老爷子还说了什么,以及我是怎么和他道的别离开的体育场,这些我都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没有去学校,而是失魂落魄像梦游一般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手持青冥镜站在菁芜洞天中,浑身上下都是水。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傻傻的站在那里。这时对面竹舍后朱果林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早晨来打泉水的柳依依。依依看见我吃了一惊:“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来帮我打水的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答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这儿。”
我反常的样子让依依很是吃惊也担心起来。她放下水壶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哥哥,你的样子好奇怪呀?……啊!你的心里怎么这么乱?”
柳依依会他心通,精通共情之术,我脑袋中空空荡荡又心乱如麻的情绪她立刻感觉到了。她扶着我走进了一间竹舍,让我坐下。依依半跪在我身前,双手放在我膝上,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告诉依依好不好?……我隐约好像听见你在心里问‘我是谁’,这倒底是怎么了?”
依依的话终于让我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我平定了一下情绪,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依依,哥哥没事。就是刚刚听人说了一个故事,觉得心里有点乱。……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别管我了,快回绿雪茗间吧。……放心,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依依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神色很疑惑的走了。依依走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活了快二十年,陡然间怀疑爹不是亲爹娘不是亲娘,自己不知从何处而来?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也许是高老爷子搞错了,这只是个巧合,那个胎记就是证明!可是,我怎么偏偏胸口就多了这么一朵伤痕呢?这件事我父母一定清楚,可是我怎能开口问他们这样的问题?金爷爷一定知道,我一定要找机会去问金爷爷,把事情搞清楚!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暖香传来,紫英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前。我抬头看见她的时候,听见了关切的说道:“小野,你有事!柳依依刚才特意来找我,说你心乱如麻神思恍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病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去找那个高老头了?……倒底出了什么事。”
紫英知道我认识高飞尽,一下子就猜到我早晨去找他了。柳依依不懂很多俗事,有些事我没法和她说,但紫英不同。如果我想找一个人诉说的话,她是最好的对象了。
“紫英,你过来坐下。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昨天说的那个山中弃婴,很可能就是我!”
紫英大吃一惊:“小野,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见过你父母。”
“我只是说很可能,没说我一定是。今天早上的事,你听我慢慢说……”
紫英紧挨着我坐了下来,我将今天高老爷子告诉我的一切转述给她,也详细说了我心中的疑惑。紫英一直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背,静静的听我说没有作声。直到我说完之后,她才问了一句我刚才没想到的问题:“石野,假如你真的就是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比如,你打算如何对你现在的父母?”
紫英这个问题问的妙,她没有追问我究竟是谁,而是在问——现在的我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此时我的思路已经完全清楚了,看着窗外的斑竹林说道:“父母对我,一直就是对亲生儿子那样,甚至比其它人家对亲儿子还要好。从小到大,除了小心照顾从来没有打过骂过。家里哪怕是只有一口好吃的,总是先给我,然后才轮到我妹妹。有这样的父母,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
紫英:“我感觉你父母对你不是普通的娇惯,你也不是娇惯出来的孩子。他们对你,好像有点太客气了!”
“是吗?我没有感觉到。但是小时候,村里有人说过我是石头缝里拣来的野孩子。算了,这些话就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问我父母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我在怀疑自己的身世。就算我就是那个弃婴,也让他们一直把我当亲儿子,我也一直把他们当亲父母。不点破,是最好的选择。”
紫英:“难得你有这么好的性情,你确实应该这样对他们。那么,你如何追查这件事,还想不想追查这件事?”
“想,当然想!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那个弃婴?如果是,我为什么会一生下来就被弃之深山?”
紫英:“你恐怕不太清楚,但是我经历过那个年代。当时天下动乱人人自危,有许多良善之人被逼的走投无路。想想柳依依一家人的遭遇不就是如此吗?也许那个弃婴的亲生父母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可是父母之心总不能对孩子太绝,就算抛弃也要抛弃在人多的地方,没有弃之飞尽峰的道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还真需要搞清楚。……你打算怎么查?”
“要想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弃婴很简单,只要私下里悄悄问金爷爷一声就行。孩子是他抱回石柱村的,一切迹象都表明是我。唯一有点出入的就是那个胎记。”
------------
124回 有名万物母,抱玄结胎衣(上)
124回
有名万物母,抱玄结胎衣(上)
紫英看着我,站起身来,伸手将我的脑袋抱在了胸前。然后她幽幽的说了一句话:“小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修行人易筋洗髓之时,肌肤会焕然一新,一般的胎记伤痕都会消失。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经历易筋洗髓。……如此说来,那个胎记倒不是什么疑问。后来你胸前又多了那道伤痕,恐怕是天意!”
紫英的话彻底打碎了我心中还残存的一丝可能是巧合的侥幸。抱我回村的是金爷爷,在我小时候替我易筋洗髓的也是他。我把脸贴在紫英的柔软的**间,怅然叹道:“这样的话,已经没有疑问了,我就是那个婴儿。紫英,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金爷爷就是正一门的守正真人。我很小的时候替我易筋洗髓的人也是他。”
紫英也吃了一惊,但不是我想像的那样震惊:“看见黄芽丹,就知道随手泡酒。这不可能是一般的中医,甚至不是一般修行人能有的气度。我早就起疑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守正真人!难怪他会承认与你有师徒之缘,几次三番出手救你。……小野,真是天意让我来到你的身边。你刚刚出生不久,就救了我的命。”
“话不能这么说,应该是你们两人同时救了我才对。高飞尽不打伤你,你不逃走,就不可能把他引到我在的那个地方。你不把他引去,他就不可能拣到我。她如果不发现我,我一个初生婴儿弃在深山中哪有命在?说起来,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紫英:“这一段因果确实复杂,连我也说不清了。……就算你问金爷爷和高飞尽,恐怕也很难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一个是拣到孩子的人,一个是抱走孩子的人,不是丢弃孩子的人。”
“我忘了问了,不知道当初我身边有没有什么留下线索的东西。”
紫英:“这确实是线索。不过,你却忘了另一个局外之人。这个人表面上看与你的身世毫无关系,但他却成了一个巧妙的牵线之人。你说说这个人是谁?”
“风君子!就是他!高老爷子还有你,都是他带到我面前的。他特意要我去接近你们,而且发生在同一天。还有我胸前那个胎记,本来已经没了,他莫名其妙的又给补上了!”
紫英:“可是你出生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我想他一定知道什么,可是他没说。这个人对于你,实在是太奇妙了!我也得谢谢他,你就是他送到我面前的。……他每天下午上课前都会到绿雪茗间喝一杯茶。想找他现在去时间正好。”
我和紫英商量已定,一起出了菁芜洞天,来到绿雪茗间。风君子正坐在那里喝茶,一边还在听柳依依说着什么。我估计是在说我的事,一见我进门,还没等我开口,他先说话了:“石野,你老实交代,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今天上午不去上课,还跑到菁芜洞天去吓唬柳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