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道者也。……道门中人,以有余奉天下不足,当然也可以称为施主。石小真人,你说呢?”老喇嘛见我说出刚才那番话,面色不变,反而引用了一段《老子》中的文字,来反问我,只是称呼已经变了,不再称我为施主,而是石小真人。
我曾经猜测过很多次活佛见了我会怎么说话,会不会满口佛经让我听不懂,万万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说出了道德经中的文字。这老喇嘛确实不简单,也不像他的徒弟尚云飞那样门户之见那么明显,而且平和的很,一点架子都没有。在坐的众人听了他这番话,面色立刻平和了不少,和曦真人的眼神也有肃然起敬的意思。大家都很自觉的没有插话,只有法澄和尚鼓掌笑道:“大师说的好!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道士们供的太上老君,不也说过无为嘛。”
法澄和尚这一笑,听上去天真无邪,但在这种场合有点起哄的意思。和曦微微咳嗽了一声。活佛也听见了和曦的咳嗽声,转而说道:“老僧就不多言了,今天找石小真人来,主要是大家都有问题想问你……和曦,还是你问吧。”
那和曦真人向老活佛微一颔首,向我问道:“石野,贫道就开门见山了……你日前在我正一门齐云观撞破墙壁,引发众人之乱,究竟做何解释?”
和曦的话中有责问的意思,但语气并不严厉。他的样子和他的师弟和尘不同,这个道士长的白白胖胖的,嘴角和眉梢都向上弯,就连不笑的时候那表情也感觉在笑。因此他虽然是在问我,但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并非是责怪。
我想起了张先生的嘱咐,开口答道:“当天的事情,其实要我一个人也解释不清楚,在场有很多人看见了,道长可以问问他们,今天这里也有见证人……后面这位先辈我在齐云观就见过。”说着话我回身一指,指向身后不远处坐着的一位虬髯大汉。这个人的胡子很特别,连鬓落腮很浓密的虬结在一起,我想起来了,那天在齐云观也见过。
和曦见我指向那人,也问道:“宣花居士,既然那天你也在齐云观,那你就说一说当时你所见的场景。”
没想到这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居然叫宣花居士,只见宣花居士站起身来,向活佛施了一礼,然后开口道:“那天我是去看热闹的。我听说齐云观捉住了瑞兽望天吼,我还从来没见过瑞兽,想去饱饱眼福。没想到和尘观主说无论是谁没有黑如意都不可以见瑞兽……后来有人喊道士拐卖儿童,有一伙人就闯到了后院,我也跟着进去了……”
这宣花居士嗓门挺大,震的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只听他接着说道:“泽中说这孩子手中的破镜子是齐云观的东西,后来这小孩就扑向泽中,被泽仁一袖子打出去了,落地的时候故意把墙撞了个大洞。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宣花居士嗓门大,眼力倒也不错,开口就说了实话——那墙是我故意撞破的。这时候张先生开口问我了:“石野,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故意撞坏齐云观的墙——在场的都是前辈高人,你用不着撒谎,大家都知道那不是泽仁打的。”
张先生分明是在提醒我该说实话的地方要说实话。我想了想答道:“我是生气,如果你好端端的上门要用法器换东西,不换就不换呗,为什么凭白无故诬陷我是小偷?齐云观这么做事,如果是张先生你,你生不生气?如果你生气了,会不会表示表示?”
张先生摇头笑而不答。老活佛说话了:“我问过小徒尚云飞,他也亲口向我证实那面古镜确实是这位石小真人之物。和曦,这你如何解释?”
和曦真人的表情有点尴尬:“这个——确实是齐云观有错在先,泽中已经回山受罚了,关于崩壁毁画的事情,今天正一门也不再追究。今天这么多同道在场,正一门只想问一句话,那位破伏魔大阵盗走瑞兽的高人是谁?趁乱放火的人又是谁?石野,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不不,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我连伏魔大阵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齐云观起火的时候,我早就出去了——有几百人可以做证。”
话说到这里有点僵住了,我如果就来一个咬死不认帐,和曦恐怕也没什么办法。这时只听老活佛开口道:“一个要问,另一个又不知,还不如不问。石野,老僧问你一个问题,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你却不能不答。”
“佛爷,你想问什么你就问,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活佛微微一笑:“你一定知道,不可能不知道。你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尤其是修身的外家功夫,一定是高人门下。请问你如自何门何派,师承何人?”
靠!这是我最头痛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出自何门何派,也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和小我三岁的风君子学的丹道。只有拣起了修行界的规矩,答道:“修行界不是有‘不问’的规矩吗?”
这时张先生插话:“不问的规矩确实有,但也不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问。我们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但是你得传道法的经过是一定要说的。”
得传道法的经过?我突然想起了风君子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人问就说我梦中遇神仙,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半真半假的答道:“我小的时候,就经常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天生阴眼!”人丛中有人说道。
“你别打岔,听他怎么说。”旁边又有人出声阻止。
“我不仅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经常能够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有一天夜里,我梦见一个人,跑来教我修丹道,告诉我只有这样才能治我气虚体弱的毛病……我小时候身体非常不好,有几次差点就病死了。后来跟这个梦里的人学丹道,才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这一席话半真半假,听的人都不作声了。修行界确实也出现过梦中传法收弟子的情况,虽然非常少见,但众人也不能说就不可能。这时还是和曦开口:“石野,你说那人已经达到出神传法的境界,那你能形容形容这个人的样子吗?”
形容这个人的样子?当然不能说风君子的样子,胡诌一个吧:“是个老道士,走起路来飘飘然然就像个神仙!他穿的是青布道袍,手里还拿着一柄拂尘,拂尘是金色的……”
我信口开河,却发现两边坐着的和曦与张先生脸色都变了,那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惊讶。张先生突然开口问道:“那老神仙的道袍正中位置是不是还打了一个白色的大补丁?”
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他这么说我就顺着他说:“对呀,道袍正面是有一个白色的大补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老神仙头上的发簪是不是一把剑的模样?”和曦真人也开口问道。
我越听越奇怪,干脆都顺着说:“是呀,他头上的发簪有四寸长,样子就像一把小宝剑……前辈,难道你也认识他?”
话说到这里,周围突然有点乱了,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我隐约听见有人在说:“怎么会是守正真人?”、“正一门的掌门怎么会去齐云观闹事?”、“高人行事真是高深莫测!”听着听着我有点听明白了,原来我刚才信口开河,居然说的是正一门的掌门守正真人的样子!老天做证,话可不是我说的,都是他们问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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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回
自古人宏道,在世莫称神
只见和曦真人的脸色十分古怪,似乎有什么事情实在难以决断。众人都不大声说话,然而指指点点都把目光投向了和曦。和曦有点犹豫的说道:“石,石小师弟,你说的这情况我也不好擅自决断,还要回山禀明师尊再做处理。……如果你所言是实,那今日就算我得罪了……如果你是空口胡言,那我正一门也绝不会轻易罢手!”
张先生也问:“石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靠!这下麻烦了,显然误会大了,连和曦刚才都叫我石小师弟了。这种事情,事关尊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和曦就算心里怀疑,也要回去问了守正真人再说。我赶紧解释道:“前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梦中传我道法的那位老神仙就是那个样子,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子。”
说话还是留点余地吧,和曦回去问他师父就露馅了。露馅又怎么样?反正世上的道士多的是,别人就不能在道袍上打补丁?别人就不能用小剑做发簪?然而这句话说出来等于没说。只听和曦又问我:“你在梦中拜了师父吗?”
我答道:“老神仙在梦中给我举行了一个入门仪式,我记得有拜天、问道、受戒,但是他没让我拜师,也不许我叫他师父。”
这番话大多是真的,如果把老神仙换作风君子就全部是真的了。撒谎还是要真假结合,这句话一出口和曦看我的眼神立刻又有了不同,怀疑的成份明显小了。只见他又说道:“世上高人行事,天机莫测。既然如此,今天我就不问为什么了。……佛爷,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打扰了!”
活佛笑着摆手正要说话,却听后面那个法澄和尚好奇的叫道:“梦中也能传法?我怎么从来没有在梦里见到谁来指点我开悟?”
法澄这一开口很多人都忍不住笑了,活佛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未必都向梦中去求解脱。我密宗也有梦观成就,石小真人遇到的事情也并非不可能。既然和曦你没有什么话要问的,我倒有话想说。”
“佛爷,有话就说。”
活佛:“石小真人,据你所言,你在梦中遇仙,传法而不拜师,那么你现在算何门何派?”
这老活佛很厉害,一句话就说中了关键。风君子说过传法不拜师是修行界的忌讳,因为那意味着将来这个弟子闯了祸,没有人会出来承担清理门户的责任。活佛这么一说大家又都安静了。和曦的神色有点着急,却也没开口说话。
我好奇的问道:“一定要有门有派吗?诸位前辈门派未立之前,不也是有人创出来的吗?没有门户,也可以自立门户呀!……”
我说话的时候和曦一个劲的咳嗽,张先生也一个劲的眨眼。等到我说到自立门户这一句,就像在烧开的油锅里倒进一瓢冷水,屋里一下子就炸了,说什么话的都有,大多是表示惊奇,还有人表示愤怒。我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活佛,心道:我要自立门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活佛定定的看了我一眼,长叹一声:“原来你真的不知!自立门户这种话是不能随便出口的。千年以来,除了邪魔外道,修行界还从未有人新立门户。这其中有很多关节,你一个孩子是不清楚的,还是收回这句话吧。”
听到这里我终于有点生气了。我确实不清楚,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说话。想当初我学法未成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法源和尚,他根本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就要闯进山神庙去砸山神像。后来在齐云观,碰到泽中那么一帮道士,明摆着是在欺负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把事情闹大了,大家怀疑我的后台硬了,这才客客气气的把我请到广教今天我说要自立门户,看这些高人都是一脸不自在。本来只是说说而已,而现在我还真有这打算了。我原本什么错都没犯,凭什么让这些人把我叫来问来问去?就因为他们是大门大派,是有道高人?想到这里我冷冷的答道:“佛说门户者,既非门户,是名门户!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正是张先生教我的金刚经三段论,没想到在这用上了。我话一出口,就听见那法澄和尚在众人中叫道:“对呀,这小孩说的对呀!无始生死根本……无始菩提涅磐……”却无人附和。
活佛见我如是说,也没有反驳,而是改口道:“你们道门中的事情,老僧也不好多言。今天在广教寺,大家不要再提这个话题。……看天色,应该吃饭了,今天就在广教寺用一顿素斋吧。”
……
广教寺是藏密黄教寺院,黄教喇嘛吃不吃素我不知道,但广教寺地处江南,也入乡随俗,寺中僧人也是食素的。这一顿素斋味道很好,我以前没想到豆腐干也能做出鸡大腿和烤牛肉的味道,尤其是那一道油炸南瓜花,滋味确实香脆可口。
和曦真人没有在寺中用斋,而是推说有事要赶紧回山,匆匆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的话不多,而且看我的眼神总是很闪烁,就像看见什么怪物。只有那法澄和尚例外,一边吃,一边好奇的问我怎么在梦中遇的神仙,看样子就像个缠着大人讲故事的小孩,我真奇怪这个老和尚怎么会有这种心性?
大多数人用斋只是个样子,几乎是尝了几口就匆匆告辞离去,活佛也不挽留。我是真的饿了,早上跟着尚云飞跑了二十里地,正好吃一顿。所以我是最后走的。老喇嘛没有送我,只是叮嘱我如果将来有事我自己无法解脱,可以再来找他试试。
走出广教寺的大门外,尚云飞不在,估计是回家了,他家就住在广教寺附近。我可不想像上午那样再跑回去,于是走向公交车站点。迎面却碰上了一个熟人,正是在齐云观一挥衣袖将我打飞的泽仁道士。泽仁是专程在那里等我,见我走出来,迎上来道:“石野道友,贫道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今天在广教寺,名义上是活佛找我,实际上看得出来,是正一门有话要问我,出面的就是那个和曦真人。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胡扯一番下来,老活佛的嫌疑是撇清了,怎么扯到了正一门掌门人守正真人的头上?这不怪我,要怪就怪正一门自己,过了今天,也不知道天下修行人怎么议论正一门。
出门看见泽仁,我有点不自在。齐云观那些道士,和尘与泽中我都看不顺眼,但这个泽仁是个例外。这人有真功夫,头脑也不笨,举止也不那么嚣张。上次的事情严格说起来我有嫁祸栽赃给他的嫌疑,搞得他当时十分被动,在众人面前他却没有发作。看见泽仁和我打招呼,我躲也不是,只有上前问道:“这不是泽仁道兄吗?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是因为齐云观的事吗?”
泽仁一摇头:“不是不是,我是奉我师父的命,在这里等你,有话在广教寺不方便当众问你,他老人家叫我在这里问你。”
“你师父?是谁?和尘吗?”
泽仁:“不是不是,和尘真人是我师叔,我师父你在广教寺刚刚见过,就是和曦真人。”
原来这泽仁道长不是和尘的弟子,而是和曦的弟子。师父怎么样,往往看徒弟就知道了。这泽仁功夫与修养都不凡,看来那和曦虽然是个貌不惊人的胖子,手底下可能真有两下子。我问泽仁:“和曦道长还有什么话问我?”
泽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说道:“石野,本来今天代表正一门出面的应该是掌门大弟子和锋真人。和锋师伯性情刚正,冷面无私,我还替你担心。不巧和锋师伯有事,我师父替他前来。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性情随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泽仁的意思,不仅没有因为上次齐云观的事责怪我,反倒在替我担心。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客客气气的说道:“多谢道兄替我担心了。”
泽仁摆手:“别急着叫我道兄,我以后弄不好要叫你小师叔……你在广教寺所言遇仙人传法的事,我也听说了。”
靠,就这种事传的快!他们都误会我说的那个梦中老神仙是守正真人。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得不装糊涂:“泽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梦中得传道法,难道不可以吗?怎么你又要叫我小师叔?”
泽仁:“原来你还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神仙的样子,就是我正一门祖师爷守正真人。”
我继续装糊涂:“可是那老神仙也没告诉我他是守正真人啊?天底下穿补丁道袍的道士应该有不少吧?拿着金色拂尘用剑形法簪的也应该不止一个吧?”
泽仁笑了:“照说应该不止一个,可是如此打扮,修为又到了出神传法境界的,恐怕就是正一门当代掌门了。”
泽仁说了个“出神传法”,这个境界很高吗?我心里也疑惑的很,风君子一直是在梦中传法,难道他也能和守正真人相提并论?我原来以为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事,只要是个修行人就会,原来不是这样!这事情越说越拧,也越说越真,有点收不住了,我赶紧问:“其实想弄明白也简单,你师父回山问一问守正前辈不就知道了吗?何必来找我?”
泽仁:“祖师爷岂是想见就能见,他前不久刚刚闭关修行,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出关。所以我师父也没办法去问他老人家,只能先回山与和锋师伯商量去了。”
原来守正真人闭关了,我暂时松了一口气。有点不放心的又问道:“守正老前辈什么时候出关啊?”
泽仁:“宗门大会之前。”
“宗门大会?什么东西?”
泽仁:“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石野,你在广教寺中说你要开宗立派,此话可是当真?”
又说到这个了!我要开宗立派,本来只是说说而已,后来成了一句气话。这些人,分明都有自己的宗派门户,那我开宗立派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泽仁又要这么问我?想到这里我说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泽仁叹了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看样子你的师尊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而你年纪尚幼,不知道其中的规矩。……”
泽仁跟我解释了一下关于开宗立派的规矩,我听了之后果然觉得很复杂,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它不像政府成立个什么机构,找个办公室挂个牌,任命一批干部就可以了。自古以来开宗立派的人很多,但大多不为天下修行人所承认,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能在世称神!
活着的人,不能在世称神,这不仅仅是宗教的原则,也是现代文明的原则。这一点我以前听说过,不是听风君子说的,也不是听张先生说的,而是听我们政治老师唐老头在课堂上说的。想当年张道陵创道教,奉老子为祖师,他自己也不敢在世称神,至于天师的称号,那是后来历朝皇帝追封的。(徐公子注:耶稣也没有在世称神,最近美国拍了部电影叫《达-芬奇密码》,也讲到了这件事。)
从宗教的角度,区别正教与邪教,最重要的标准就看这一点。如果有人聚众开宗,号称教主,宣扬自己等于神的存在,在世称神受人膜拜,就离奸佞不远了。这同时也违反了修行界三大戒的第一条:不得以道法神通惑乱尘世、惊世骇俗。这种情况古已有之,但都折腾不长,原因就不必多说了。所以有些野心家,采取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乱认祖宗。比如白莲教取法佛家净土宗,供奉弥勒菩萨,虽然不伦不类,修行人也不去理会。最有意思的是太平天国,供奉的是西方的上帝,却结合了中国本土的宗族思想,洪秀全号称上帝长子,杨秀清号称上帝次子,其它几个头目以此类推。这即使不算邪教,却也与外道无异了。
从现代文明的角度,在世称神往往只会带来灾难,比如说希特勒、想当初的小日本什么天皇。当然这一点,以我小小的年纪还是不太容易理解的。我没想到我要在修行界开宗立派,首先要面临这个问题,我不能以自己为尊,又不能不奉尊长。想当年正一门开宗立派,那是在正一祖师羽化之后,他弟子立的门户。我开宗立派,又能立谁呢?如果我真的道法通神,可以开一代风气之先,但是为我开宗立派,那是将来我的弟子们的事情,而不是我的事情。这就是修行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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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回
一般同根器,奈何分九流
修行界如此立规应该说是很必要的。孔子说过:“人能宏道,非道宏人。”做为一个修行人,应该注重道法的传承,并非以神通来推崇自己。如今我要开宗立派,大家首先就会想到一个问题——我要立谁为宗师?或者干脆和其它人一样,仍旧是托言佛道?
最后泽仁告诉我:“你要想开宗立派,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在宗门大会上斗法夺魁,修行界也会承认你有这个资格。”
“宗门大会上斗法夺魁?什么意思?”
泽仁:“宗门大会是天下修行人每隔一段时间聚集在一起切磋交流的聚会,从八百年前开始,就有了一项传统,各门下弟子也会出手斗法,以相互印证修为得失。……修行界肯定不希望一个二百五开宗立派,去迷惑世人误人子弟,如果你能在宗门大会上证实你的修为确实不在当世之下,你开宗立派只要不违规矩,大家当然无话可说。”
“那这个宗门大会什么时候开?在哪儿开?”
泽仁:“从八百年前,宗门大会一直就由正一门主持,地点就在正一门。时间是六十年一届。”
“六十年?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泽仁笑了:“不用等太久,上一次宗门大会是五十九年前,下一次宗门大会就是明年夏天青漪湖涨潮之时!……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你有可能在宗门大会上夺魁吗?”
泽仁一番话说得我有点泄气了。本来开宗立派就是一句气话,听他说完这么多讲究,还要这么严格的条件,显然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做到的。我不禁默然无语!泽仁见我低头不言,又问我:“石野,其实我也知道你的根基很不错,如果再过六十年,在宗门大会上一展神通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明年……所以我师父和曦真人要我交代你一句话。”
“什么话?”
泽仁:“他要问你有没有兴趣以正一门弟子的身份参加明年的宗门大会?虽然夺魁是不可能,但总能开开眼界。他听说你在梦中遇高人传授,传法而未拜师,所以现在加入正一门也是可以的。”
泽仁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他的语气分明是要拉我入伙,我一直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加入正一门?”
泽仁又笑了:“你别误会,不是要你出家当道士,我正一门中也有俗家弟子。还有我师父说了,在未禀明师尊之前,也不给你按门中辈份记名,你暂时也不用称他为长辈。他还说,就算你梦中遇到的不是守正真人,他也愿意收你这个弟子。”
没想到泽仁和我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居然是请我加入正一门的意思!如果换一种场合,换一种经历,我也许就答应了。一个生活在俗世中的少年人,突然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神秘的修真门派,可以学得传说中的道法神通,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对正一门没什么好印像,第一印像就很糟糕!和尘道长以及泽中那种人我从心里鄙视,和尘当年对柳家的所作所为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和曦与泽仁可能是一番美意,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
“泽仁道兄,谢谢你的一番美意,但我自有我的想法,我不会加入正一门的。”
泽仁对我的回答倒也不意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自有高人传授,不会轻易加入别的门派,此事没有查明之前,你恐怕是不会答应的。……那么只有等祖师爷出关之后,看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了……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要开宗立派,我会亲自把宗门大会的请贴送到你手里。”
“谢谢你,泽仁道兄,如果正一门弟子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你莫要这么说话……我们走吧,这一路恐怕不太平,师父要我把你一路送回学校。”
这和曦真人心真的是很细,他还想到留下一名弟子送我回去。接下来的事情要我更吃惊,泽仁把我领到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小轿车旁边,打开后面的车门请我上车,然后自己坐到前排驾驶员的位置上。这道士们也现代化了?正一门也配了小汽车了?泽仁见我眼睛瞪的大大的,微笑着告诉我这是和曦真人的车,特意留下来送我的,他自己坐公交车走了。
看来我的观念有点落后了,还以为这些世上修行的道士仍然是深山老林里打坐吃素的那一种。没想到时代在进步,修行人也与时俱进了。普通型桑塔纳到十几年后只能做做出租车而已,但是在一九九零年,那可是国内的高档车,全车下来要二十多万人民币,道士哪来这么多钱?(暴利时代呀!德国大众用一条闲置的生产线,在中国赚回去不止一个大众!)
走在路上我也想到,和曦真人特意留车送我,是不是在向我展示正一门的气派?想着想着我又想到了那一天泽仁打我的那一袖子,忍不住问他:“泽仁道兄,你那天在齐云观一袖将我打飞,用的是什么道法?”
泽仁手握方向盘说道:“那不是道法,那是武功!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怎么可能破戒呢?”
“不是法术?是功夫?真有这种武术吗?太夸张了!”
泽仁呵呵笑了:“打人如挂画,沾衣十八跌!这是内家拳术,我是武道双xiu。习道法的人练内家武功,往往事半功倍,怎么样,你想不想学?”
“想学想学,上哪学?”
泽仁:“只要你加入正一门,我就全教你……”
靠!又是这一套,老子不受诱惑还不行吗?回头问问风君子,再问问张先生,他们会不会这些?我宁愿跟风君子学也不愿意跟正一门学。还有尚云飞早上走路的那个功夫,我也很感兴趣!会不会是传说中的轻功?
……
“正一门要收你做弟子?这我当时就想到了,如果你的道法真是守正真人所传,收你入门也算是认祖归宗。如果你的道法不是守正真人所传,站在和曦的角度,他也会收你入门。小子,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是第二天,在凤凰桥头,张先生又出来摆摊了,而我一大早就在那里等他。经过广教寺的事,我很佩服张先生的见识。广教寺的事情后来出了意想不到的波折,我也没来得及问他,只有今天请教了。听了他的话,我老老实实的答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听张先生是怎么想的。”
张先生伸手捻了捻胡子,却发觉自己没留胡子,于是摸了摸下巴说道:“原因有二。第一,是修行界弟子难寻。虽然说诸法平等、众生无二,但实际上人和人都是有差别的,资质和慧根不一样。找到一个好苗子太难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修炼高深道法的。所以修行界往往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拜师父。你的资质虽然不是绝顶,但也是相当不错了,尤其难得的是你有金龙锁玉柱的护身功夫,这是修丹道人梦寐以求的炉鼎,和曦真人如何不动心?况且你说你有天生阴眼,而且遇高人梦中传法,这就说明你生来就有法缘,修行讲究的就是这个法缘。”
张先生说修行界不是徒弟拜师父而是师父找徒弟,这一点我有同感。如果不是风君子主动找到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丹道是怎么回事。而风君子找到我的原因,多少是因为我手里的青冥镜,还有就是天生阴眼,又机缘巧合的看到教室里的柳依依。风君子曾经说过我是一流的性情、二流的质资、三流的悟性。我问他人分几流,他说分九流。如此看来我还是算上等了,可是他又告诉我要想习成金丹大道,这三者皆是上品才可,我也就是勉强达标。我又反问他算是几流人材,他说他的性情不如我,只算二流的性情,至于资质和悟性,他则用了三个字形容自己——“不入流”。
我又问张先生:“那么第二点呢?”
张先生:“第二,那就是你和正一门的恩怨了。你搞得正一门很没面子,但是这事闹大了,正一门抓不住你的证据,又不好公然将你怎么样。如果你最终拜在了正一门门下,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两全齐美!既化解了这场恩怨,又增长了正一门的脸面,最后和曦还得了一个根基不错的弟子。这和曦考虑问题,要比他的师弟和尘强多了……小子,你可以考虑考虑,和曦那人不错,正一门又是天下道术正宗,加入他们并不吃亏,……当然,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正一门我是不会加入。对了,张先生,你会内家拳法吗?”
张先生笑了:“你看我这样子像武林高手吗?我明白了,你是在问泽仁吧?他是武道双xiu,但未必人人都走这条路。其实武功再厉害,怎么比得上道法神通!这只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你有金龙锁玉柱的护身功夫,学那些干什么。”
张先生确实不像武林高手,问他也白问。只好换个话题:“张先生,能不能帮我算一卦,我明年参加宗门大会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小子,你想砸我的招牌!普天之下高人盛会,你居然敢叫我来算。你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个话题,要不然我不理你了……”
算了,他不算就不算,我去问问风君子。
……
“什么?宗门大会是什么东西?你跟我说说。”风君子更有意思,他居然没有听说过宗门大会。不过想想也是,他还不满十六岁,没有听说过六十年一庙的宗门大会很正常。搞了半天我还得给他解释究竟什么是宗门大会。
风君子听完之后一脸好奇:“石野,我跟你商量件事呗!假如你有请贴的话,到时候把我也带去,我也想见识见识。”
这下倒好,在他这儿没问出什么来,他反倒要凑这个热闹。我苦着脸道:“我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一不小心就说出自立门户的话,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风君子:“和曦真人不是给你指了一条路吗?你加入正一门。我不会反对的,三十六洞天的丹道和四门十二重楼的丹道并不冲突,只是他们太罗嗦繁琐了。”
“风君子,要是你的话,你会加入正一门吗。”
风君子直摇头:“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我对黑社会不感兴趣!”
风君子居然将这种隐藏于世的修真门派形容成黑社会。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风君子突然又变的一脸严肃,凑过来对我说道:“石野,你现在可是天下闻名了,修行界都知道有个小子在梦中遇到守正真人传授道法,而且还扬言要开宗立派。你开宗立派我不管,但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什么事?”我也很好奇,风君子还从来没求过我什么事。
风君子郑重道:“你以后要真是开什么宗立什么派,千万不要把我的样子塑成雕像,供奉在你那什么门派里!……只有魏忠贤那个死不要脸的太监才让人给自己立生祠!”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差点没笑出来。原来不能在世称神的规矩风君子也知道。我如果立门派,奉师尊的话,我的师尊严格说起来就是风君子。风君子提前跟我打招呼,到时候不能供奉他。其实按规矩也可以供奉他,但那要等到他离开人世之后,他现在显然还没有做好这个打算。
“好了,我知道了。关于宗门大会的事情,你看该怎么办?”
风君子笑了:“不怎么办!等请贴送来再说。老子说过‘圣人以无事取天下’,没有必要没事想事。你现在只做一件事,就是好好修炼丹道。你现在已经得成‘大药’,灵丹初成。已经从四门十二重楼的第一门进入第二门,第二门中三重境界分别是‘灵丹’、‘还转’和‘金汤’。你记住了,这一段时间你仍然不可以去见韩紫英以及咻咻。”
“不可以见?你不是说过了夏至就可以吗?”
风君子:“本来问题出在她们身上,所以在夏至之前不能见你。现在问题出在你身上,你又把事情搞大了!是你不能见她们。还有,别忘了我们还是中学生,没有出家当道士。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一个问题,‘圣人以无事取天下’,你怎么那么爱凑热闹?”
风君子:“你看我长的像圣人吗?如果你觉得我像圣人的话,我把名号让给你,换两个银子花花。……对了,你这几天可以阴神出游,但是最远只能到状元桥,如果状元桥洞下的蒲团是正着的,你就立刻回去,如果蒲团是反过来的,你就在那里等我。我会教你‘灵丹’的心法与口诀。在此之前,至于其它的事,什么开宗立派,什么加入正一门,包括老板娘、咻咻、柳依依。统统都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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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回
姹女殷情念,婴儿归不归
风君子要我不要去想紫英姐,不要去想咻咻,不要去想柳依依。我只能好好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试。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回到了一年前,我没有拣到青冥镜,也没有看见柳依依之前。这应该是一个正常的中学生的生活,然而我却有点不太适应了。还好这段时间不长,很快就会过去。
期末考试的结果很有意思。风君子仍然考了全班第二,这已经是第N次了。全班第一让人大吃一惊,竟然是从不显山露水的周颂。自从上次垃圾场的事情之后,我就知道周颂家里经济很困难,他甚至去拣破烂换钱花,然而每天却仍然干干净净的坐在教室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考了全班第一!我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很感慨。至于我,还是中游,虽然这学期不务正业,居然没有退步。
按照风君子的吩咐,我每天夜里阴神出游都到状元桥下去看一眼,可惜那个蒲团总是端端正正的,我就立刻回来了。阴神不走远,并不完全是因为我老实听话,而是知道修行界的水很深,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就算了,现在知道厉害了,就应该小心一点。风君子这小子也真能拖延,直到快放暑假前一天的晚上,他才在梦中来见我。
那天我照例阴神出游,飘到状元桥洞下的时候,却没有看清楚蒲团是正的还是反的,因为风君子正坐在上面,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他看见我到来,招手道:“石野,你来啦?……这一个多星期是不是过的很难受啊?我就知道你会不自在的,想当初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我在他面前站定,答道:“是觉得很不对劲,过的特没意思。”
风君子笑了,没有接我的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想当初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就天天想找辆车来骑,我妈又不给我买,我就觉得特别不对劲,看见别人骑车就想借过来玩玩。……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走路还是走路,感觉也是一样的。骑车是骑车,走路是走路,不能因为骑车而忘了走路的感觉。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神通是神通,人世是人世,不能因为学会了神通就忘记了怎样在人世中正常的生活。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君子:“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这一层道理你不明白,你的修为也很难有所精进,道法越高深,心境就越自然。当然了,这和柳依依她们没关系,只是你自己的事情。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传你四门十二重楼第二门的口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