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北源山南边,有很多仙门聚集,那儿土地富饶,天也明亮。不似我们这儿常年阴森森的。”
    唐伽叶咂摸了一番,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仙门。
    “既然好,”她颔首道:“把那片地方抢过来便是。”
    唐伽若嗤笑一声,“要是有你一句话这般容易就好了。”
    “暂且还不到时机。我可没这个心力与他们大动干也是。”
    唐伽叶对此并无异议,她微微仰头,眸中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修道之人惯来虚伪懦弱,若无必要,也不用和他们打交道。”
    唐伽若听着这些老生常谈,支着下巴,不置可否。
    族中的确不待见修道之人,此乃魔域的共识。
    于她而言,倒没什么讨不讨厌一说。倘若有利,便一定能寻得共谋处。
    “今晚的祭祀大典,我便不去了。”
    唐伽叶一愣,她摇了摇头,“可祭祀并非小事。需君上在场,如此不敬,会触怒神明的。”
    “的确,太不敬了。”唐伽若微微一笑,她招着唐伽叶过来,素手拍了拍她的脸蛋:
    “这不是么?你瞧你生得和我这般像,莫说她们,连女娲在世也看不出分别。为了避免不敬,不如——”
    唐伽叶双眸微睁,她醒悟过来,稍稍偏开了头:“不行,你又要出门。”
    阿姊总是闲不下来,除却打仗征战,亦爱玩乐享受。
    自然而然地,唐伽叶被赶鸭子上架,顶替了她几天,每日过得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发觉不对。
    结果此域真正的君王倒好,她总爱乔装打扮,装作寻常女子将魔域大街小巷窜了个遍,一连几日不归,弄得几个知情人心内惶惶,甚至暗地里差人去找。
    唐伽叶不想再经历一遭。
    “这里也唯有你,敢如此和我说话。”
    唐伽若冷哼了一声,她扬起下巴,神色高傲:“总之,此事就这样定了,待会我叫人把礼服给你送过去。”唐伽叶双眸抬起,阿姊虽好,但任性起来也着实有些霸道,她倔强地抿起了下唇,最后一撩衣裙,就此跪了下来,“祭祀不可儿戏,君上三思。”
    不知何时,唐伽若已经从王座上走下来,负手而立,站在她跟前。
    “帮个小忙而已。”她的声音又忽地低了下来,分明是命令的语气,却还是说出了一股温和的味道,“妹妹肯定舍不得我难过。”
    双臂被托着扶了起来。
    唐伽叶被她一棒子一颗枣儿弄得有些头晕。她直直望向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正如上次、上上次、上上许多次一般。
    “……阿姊,这是最后一次了。”
    *
    此处天清气朗,的确独有一份娟秀。
    只可惜仙门云集,人来人往,简直是糟蹋了这片宝地。
    唐伽若甩开折扇,掩住口鼻,这一股子修道之人的味道,果真让人有些不适。
    她双眸微眯,坐在一间酒楼的窗边,向下望着人山人海。
    将祭祀那摊子挪给妹妹后,她便一路向南,轻松来到流云仙宗附近。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已将全身的属于魔族的气息收敛起来,故而一般人瞧她,只是肉骨凡胎。
    今日流云仙宗附近的人很多,据说是有一年轻修士在此布道讲学。
    唐伽若的兴趣不大,她还从未听过仙家的学问。不过既然恰巧碰上了,知晓一下也无妨。
    她打算稍后去瞧瞧。
    魔君大人不紧不慢地喝了碗茶,酒楼的小二一见这女人一身黑金贵袍,气质非凡,便知道是位大主顾,立马仔细地迎了上来:“客官今儿来点什么?”
    “有什么?”
    小二报菜名非常顺溜,一口气讲了二三十个。
    横竖她也不知那是些什么,名字都挺风雅,感觉和魔族的吃食略有不同。唐伽若实在懒得听了,便道:“招牌的,都上一份。”
    没过多时,一桌实在摆不下,分了十九盘,的确都是很陌生的模样。
    入口滑嫩生香,果然风味有些区别。不像她们,总是会烹一些魔兽的肉,比这个略柴一些。
    蔬菜竟然是绿的么?
    魔君大人陷入疑惑,她嫌弃地掠过了此盘。去寻点看起来正常的吃食。每一门她只是浅尝辄止,精挑细选地扫了一遍,待到搁下筷子时,也差不多填得七分饱意。
    瞧瞧下头的人又多了些,再不去恐怕无立足之地。
    她付了钱,还不等人找,便转身潇洒离去。结果还没出门,忽地被赶出来的老板一把拦住。
    “你付的是何物?”酒楼老板道:“我这小店可不收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唐伽若眉梢微蹙,她的目光落在老板掌心的几块黑色印锭上——那的确是魔族的真金白银,面额不小。
    她的余光看向别桌修士,忽地发觉他们的银钱似乎和自己那边并不流通。
    真是麻烦。
    她取下手上一圈玉镯,也丢进了他的手心之中。
    “此物买下你家酒楼足矣。让开。”
    可是玉镯自外行粗看,根本看不出成色好坏。
    那老板冷笑一声:“这是糊弄谁?没钱还吃什么饭?本店从不赊账,今天你非得付干净了才走得脱!”
    放肆。
    倘若是妹妹也罢,这等小人也敢冲着她不敬。
    唐伽若神情冷淡,她睨过一眼,自上向下将人打量了一遍——这女人生得有些奇怪,五大三粗的,嗓音也难听得很,不对……按他们的说法,应当是个男子。
    她在刚入流云仙宗的地界时,只觉得这等人的面貌有些怪异,像是魔域中尚未开化的魔兽,如今看来又添了一项——愚蠢且无礼。
    烦人,索性肃清干净。
    唐伽若的指尖刚氤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魔气,才如赤练蛇一般环绕上对面破口大骂之人的颈部,一点点地收紧。
    忽然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瞧这位打扮似是外地人,不要为难她了。店家,这些银票可够?”
    唐伽若的手微微一顿,她嗅到了一股修道之人的气息。警觉之心骤起,于是便将魔气撤下,按兵不动。
    “够了……够了。”老板往手中一掂量,远过于方才那桌的酒菜钱。他的态度顿时和颜悦色起来:“仙子雅量。”
    唐伽若倒觉有趣,她侧眸朝边上瞥去。
    那仙子身披流云仙宗的道袍,衣尾泛着一层柔和的浅蓝,当真如云雾般轻柔飘逸,走过来这一段,款款生风,步步生莲。
    她戴着一层面纱,只将眼睛露在外头。
    那双眼眸生得极为好看,像是一泊湖上起了烟雾。
    原来修道之人,也不全是面目狰狞。
    唐伽若微微一怔,难免多看了一会儿,直至香风扑面。稍后,她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子,更觉怪异。这修仙界真是很奇怪,这俩……当真是一个种族的么?
    第224章
    番外二
    仙子替她付完了钱财,冲她淡淡笑了一下,而后便自唐伽若身旁经过。
    唐伽若的眼眸微微下垂,注意到了她腰带上绣着的流云纹路。
    是这方仙宗之人。
    自服饰来看,与那些外门的小喽啰不一般,此女的地位显然要高一些。
    “仙子唤作何名?”
    那女子的脚步微微一顿,侧眸过来时,眼睫上映了一片朦胧的曦光。
    “我姓云,名为芷烟。”
    唐伽若看着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去,步履略快,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莫非也是去听那什么论道的?
    她思忖了片刻,若是能与她相熟,便能寻个掩护混进流云仙宗里头看看,如此也好。
    唐伽若一路到了论道处,才发现自己的推测稍微有些偏挪。
    云芷烟并非听众,她是讲的那位。这方圆几百里的修士聚拢过来,流云仙宗门口那片场地挤得人山人海,也不知是真心想学道,还是欲要一睹芳容。
    唐伽若本来没有多大兴趣。可那位女仙的声音甚是悦耳,不疾不徐,温润如玉。她竟也不知不觉听了几个字进去。
    唐伽若难得对修道之人抱有了一些肤浅的好感。魔君大人的身旁从不缺乏绝色,女希氏族几乎没有长相难看的,一个赛一个的艳丽。
    但是生得如此含蓄婉约,一身皮相还掩不住通身气质的人,倒是很少见。
    散场后,云芷烟似乎有些疲乏了,她让身后的师妹帮忙倒了一杯茶,润一润喉咙。结果那位师妹方才还在思索道法,迷迷糊糊地递了杯茶过来,脚步一踉跄,茶水险些泼了出来。
    云芷烟刚想施法挡开,另一把折扇却已飞来,完美地收拢了所有的水珠。
    她讶然看过去,那位没钱付账的女子又将折扇收拢,冲她微微一笑:“真是巧了。”
    “多谢。”
    云芷烟依旧礼貌又疏离,似乎方才帮忙垫钱只是举手之劳,她并不想和外人产生太多交集。
    “方才仙子所言,我有几句不解,何谓‘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此句出自晋书,前半句道经中也有提及,和其光同其尘,有很多参悟的角度,粗略言之,是指人收敛光芒,顺应时势而灵活变动。”
    “这样啊。”
    那黑衣女子双眸微弯,“芷烟妹妹甚是博学。对了,这是方才的饭钱,我不习惯欠旁人的情分。”
    云芷烟微微一愣,掌心中不知何时躺了一堆昂贵首饰,日光一照,熠熠生辉。
    她再抬头看去,面前的人已经完全消失,走得毫无征兆。
    芷烟妹妹?她比她大么?
    低头一看,手中的珠宝个个圆润生辉,瞧着成色很好。
    远远超过了一顿饭钱。
    云芷烟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她犹豫片刻,又将掌心合拢,在心底道:好奇怪的人。
    *
    唐伽叶叹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唐伽若微微一笑,“有这么累么。”
    她将外袍脱下,随口问道:“祭祀大典怎么样?”
    “一切照常,没有出意外。”
    不知为何,唐伽叶自她的身上嗅到了一点修仙人的味道。她不由得蹙了眉,跟在唐伽若身后走了几步,“这样的气息……你去了何处?”
    “流云仙宗。”
    唐伽若见妹妹一脸警惕,不由得翘起唇角,故意摇头叹息:“仙家这山水风光就是不错,改明儿我便搬出去,宝座给你。”
    “阿姊!”
    唐伽若彻底展颜,“逗你玩的。急什么?”
    她见妹妹心情不悦,便与她聊了一下外头的见闻。唐伽若自那儿的蔬菜绿油油讲到那里的楼阁多为木质,别有一番风情。
    她心不在焉地聊着,但是思绪却渐渐飘远。那些景致虽然迥异,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吸引人,吃食口味独特,却还是有些不习惯。
    但是云芷烟,倒很是不错。
    她上次有意将钱留得多了一些。唐伽若饶有兴致地想,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四处打听她,而后又无功而返。
    这般场景实在有趣。
    此一出门,魔君大人心情甚好。
    她待在小西北幽天,安分守己地理了一段时日政务。
    最近部族扩大了许多,自也需要更多的地盘。
    北源山以北的魔域虽然广阔,但是能供族人繁衍的地方属实不剩多少。唐伽若沉思良久,她还是将目光盯到了北源山以南的地带。
    那一处,也有一些修仙门派。倘若要将势力延展过去,这些阻碍便一个都不能留。
    清除是小事,可惜这些宗门大多背倚靠流云仙宗,倘若贸然吞下,说不定又得引发一场仙魔之战。
    真是头疼。
    搁修道之人眼中,魔族尤为好斗烈性。但是对于稍稍明智一些的君主而言,征战意味着牺牲和削弱,流血过多便会被淘汰。倘若不是非不得已,或者是利远大于弊,魔族也不愿轻易招惹流云仙宗。
    然而,几月之前的那个女人在唐伽若心中轻轻掠过只影。
    看起来,要弄清流云仙宗的底细,云芷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唐伽若这般想道。
    不出几月,她又如法炮制,拉着自己的倒霉妹妹顶替魔君之位,自己则去了一趟流云仙宗。
    宗门内有禁制,不可靠近,以免打草惊蛇。
    唐伽若便守株待兔。
    云芷烟看着并非像是一时兴起就去随便寻个酒楼吃喝的人,自古修道者都讲究少思寡念,很多人连口腹之欲都不曾有。
    上次她在酒楼碰到她,而那老板似乎也与云芷烟相识。
    想来并非巧合。
    这很可能是云芷烟平日的一个习惯。
    唐伽若的运气不错,只在此处喝了一上午的茶,又闲逛了一下午,待到日暮时分,她便瞧见了一个熟悉而绰约的身影。
    “如上次一般就好。也是要带走的。”
    那女子依旧戴着面纱,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
    彼时唐伽若坐得较远,况且她也只是微微侧过头去,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云芷烟打包了两份像点心一般的东西,并没有耽搁多久,看似想要转身离去。
    两份。
    还有一份是给谁的?
    唐伽若的手轻轻弹了一下茶杯,故意发出一些声响。此刻她已经将目光收回去,并未留心看她。
    云芷烟也往这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眸心泛起讶然,“是你。”
    “嗯?”
    唐伽若支着下巴,勾着唇:“真巧。”
    “正好。”云芷烟自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她,温声道:“姑娘还我的珠宝太过贵重,后来我去估了价,换成了此处能用的钱,这样给你,路上能方便一些。”
    云芷烟的手悬在唐伽若眼前,而那魔女只是笑着,并不接。
    唐伽若轻挑眉梢:“我赠你的传家首饰,本是心意,你怎么都拿来换了钱呢。”
    云芷烟一僵,诧异地看着她。
    此言当真?
    她们二人只不过萍水相逢,哪有人会一见面便将有重要纪念意义的东西当做抵债还人的?
    “这……”云芷烟有些尴尬,瞥了那奇怪的女人一眼。她微微叹了口气,“改日罢,我替你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