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清音进来,她抬了抬手:“王妃不必多礼,坐吧。”
    宋清音福身行礼,却并未落座,只垂眸道:“不知皇后娘娘唤臣妇前来,有何吩咐?”
    “还请皇后娘娘直言,省得耽误臣妇给太后娘娘守灵。”
    皇后听了这话,眼中分明闪过一抹恨意,可转而轻叹一声,眼中泛起哀伤。
    “太后生前最疼爱的便是你,如今她老人家突然驾崩,本宫心里实在难受……”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问道:“不知太后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宋清音听了这话,心中突然警惕了起来。
    皇后和圣上成婚多年,未必不知道密诏的事情,说不定就是香葱自己的嘴里谈听出这些消息来。
    她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太后娘娘走得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是给了臣妇一枚玉佩,说关键时候可以保住臣妇的性命。”
    皇后眸光微闪,显然不信:“就这些?”
    “是。”宋清音抬眸,与皇后对视,“娘娘若不信,可问当时在场的太医和宫女。”
    皇后忽然轻笑一声,语气柔和下来:“清音,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你娘亲在世时,与本宫可是闺中密友……”
    “臣妇娘亲早逝,许多事已记不清了。”宋清音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难不成是皇后娘娘怀疑臣妇故意有所隐瞒?”
    “看你这孩子,未免太心细了些,本宫哪有这个意思。”皇后叹息,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若非当年圣上对你外祖家下手,你娘也不会郁郁而终,本宫每每想起,都觉心痛,只可惜,本宫一介女子,做不得什么,可靖北王妃不同,你这般骁勇,想来能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
    宋清音心头一震,皇后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当年外祖家覆灭与圣上有关,甚至可能牵扯到她娘亲的死因,说不定,还想借自己的手铲除圣上。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声道:“娘娘言重了,臣妇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皇后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识好歹,眼神也渐渐不善。
    她原本还想着借宋清音的手除掉圣上,让六皇子顺理成章登基,再将罪过全都推到靖北王府的身上,万事大吉,却不想……
    她端起茶盏,热气氤氲。
    皇后很快敛去了自己眼底的情绪,转了话题:“太后临终前为昭昭赐婚,倒是断了六皇子的念想,不过本宫听闻,那许问年似乎与王妃关系匪浅?王妃就不怕被人误会?”
    “他是臣妇的弟弟。”宋清音坦然道,“这门亲事是闲善师叔定下的,她是昭昭的师父,又是昭昭的娘亲,总不会有人比她还能为昭昭做主了,如今太后已经下了懿旨,要是还有人不信,只能去上清观问问闲善道长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只可惜,我上清观遭遇不测,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她了。”
    “哦?”皇后正准备再问,外头的宫女突然进来:“娘娘,三皇子在外求见。”
    宋清音不觉皱了眉头。
    如今皇后已经认了六皇子做儿子,和三皇子正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三皇子却和皇后走得这么近,未免有些叫人起疑。
    “叫他进来。”皇后偏头去看宋清音,“靖北王妃便先回灵堂吧。”
    宋清音实在好奇,自知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脚步微顿,转身对皇后福身道:“娘娘,臣妇忽然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王妃还有何事?”皇后眉梢轻挑,似笑非笑。
    宋清音故作犹豫,低声道:“太后临终前曾提及……昌平长公主之死另有隐情,臣妇担心此事牵连甚广,不知是否该向娘娘禀明。”
    皇后神色骤变,指尖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淡淡道:“既如此,王妃便留下细说吧。”
    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脚步声。
    三皇子一身素白孝服,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阴郁。
    他踏入殿内,见宋清音也在,眸光微闪,随即恭敬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三皇子怎么来了?”皇后抬手示意他起身,语气温和。
    三皇子垂眸道:“儿臣听闻母后连日操劳,特来请安。”
    宋清音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
    皇后与三皇子素来不睦,如今六皇子势大,三皇子却主动示好,实在蹊跷。
    三皇子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表嫂也在?”
    “臣妇刚与娘娘谈及太后遗愿。”宋清音颔首。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不知太后祖母有何遗愿?”
    皇后轻咳一声,打断道:“不过是些家事罢了。”
    她看向宋清音,语气带着几分着急:“王妃方才说昌平长公主之死另有隐情,不知是何隐情?”
    她自知昌平长公主当日选中自己,有利用的成分,可如今自己没有什么把握,昌平长公主又怎么死了,自己的胜算又少了几分。
    宋清音故作迟疑,试探道:“太后曾言,昌平长公主生前曾与人密谋,欲借六皇子之手……谋害圣上。”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堪大任
    此言一出,殿内骤然寂静。
    皇后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额上都冒了汗。
    “表嫂,话可不能胡说……”三皇子则面色微变,沉声道,“此事可有证据?”
    宋清音摇头:“太后只提了一句,未及细说便……”
    她顿了顿,面露哀色:“圣上对昌平长公主的好那可是独一无二的,又给了她这么尊贵的身份,如今昌平长公主能在朝中这般显赫,靠得也是圣上,她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外头的闲话越来越多……圣上昏迷不醒,太后又病逝了,有些事情总得让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沉默片刻,忽然叹息。
    “昌平性子偏激,做出这等事也不奇怪。”她看向三皇子,意有所指,“三皇子觉得呢?”
    三皇子垂眸,声音平静:“儿臣不敢妄议姑母。”
    “你倒是谨慎。”皇后轻笑,“咱们如今不过是一家子在一块说上两句闲话罢了,难道还要瞒着我们不成?”
    宋清音冷眼旁观,心中暗忖——皇后与三皇子表面和睦,实则各怀心思。
    三皇子突然开口:“母后,儿臣听闻六弟今日在朝堂上提议,要彻查靖北王府与上清观的关联,不知母后可知此事?”
    宋清音心头一凛。
    “哦?竟有此事?”皇后故作惊讶。
    三皇子点头:“六弟声称上清观与逆党有关,而靖北王妃出身其中,恐有牵连。”
    “六殿下这是要借题发挥?”宋清音冷笑,“幸而太后娘娘有先见之明,早就为我们做好了打算,不然我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皇后叹息:“六皇子年轻气盛,王妃不必放在心上,本宫提他给你赔个不是了。”
    “母后,儿臣以为,此事需慎重。”三皇子却忽然道,“靖北王府乃国之栋梁,若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牵连,恐寒了将士之心,六皇弟此举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要是叫父皇知晓,只怕会觉得六皇子不堪大任——”
    他眼中闪过了得意。
    宋清音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如今朝堂中虽然都知晓三皇子和六皇子势不两立,可皇后如今到底是六皇子的母亲,他这般对六皇子发难,实在是叫人难以理解。
    皇后的脸色也难看了两分,声音也冷了下来:“监国一事,乃是圣上钦定,旁人说不得了什么,三皇子还是谨言慎行吧。”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她紧绷的面容上。
    宋清音敏锐地察觉到,皇后指尖的茶盏边缘已被捏得发白。
    “母后教训得是。”三皇子突然展颜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儿臣担心,六弟这般莽撞行事,怕是要辜负了母后的苦心,母后想要尊贵之位,实在不必只靠六皇子一人,外人生的孩子总是比不过自己的亲子……”
    皇后猛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非因着你,我的皇儿又怎么会死?”
    “母后又并非只有五皇弟一个儿子……”三皇子这话直接让在场的人傻了眼。
    宋清音虽然怀疑四皇子没死,可宫里的人都认为四皇子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如今三皇子说这话,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皇后脸色煞白,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你……你胡说什么!”
    她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惊惧。
    “母后何必动怒?儿臣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三皇子却气定神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转向宋清音,意味深长道:“表嫂,你说是不是?”
    宋清音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三殿下说笑了,臣妇听不懂这些。”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空气仿佛凝固。
    皇后冷冷看了她,末了还是开口:“当年是圣上的意思,三皇子还是休提此事,不然等圣上醒了,你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好了!本宫乏了,你们走吧。”
    夜色如墨,宋清音从皇后偏殿离开后,寒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拢紧了披风,太后驾崩的余波在宫中蔓延,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而她手中握着太后临终前的嘱托,只觉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她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魏璟焰。
    他一身玄色锦袍在雪夜中格外醒目,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
    “王爷怎么来了?”宋清音微微一惊。
    魏璟焰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寿闻师姐传回消息,青城派已答应援手,但需要三日时间准备,我担心你在宫中出事,特来接你,也想着必须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才行。”
    他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
    “皇后为难你了?”
    “如今靖北王府虽然比不得从前,可你实在不必委屈自己,有什么火气只管发出来,即便是天塌了,也有我为你撑着呢。”
    宋清音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感动。
    她摇头,将方才殿内三皇子与皇后的对话简略告知,末了低声道:“三皇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关于四皇子的事,我想得多了,便觉得有些精力不够。”
    “先回府再说。”魏璟焰眸色一沉。
    两人正要离开,忽见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王爷、王妃留步!昭昭姑娘不见了!”
    “什么?”宋清音心头猛地一跳,“何时的事?”
    小太监跪在雪地里,声音发抖:“方才奴才去给昭昭姑娘送晚膳,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只在桌上发现了这个……葵姑叫奴才赶紧将事情告诉王妃。”
    他颤抖着递上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欲救闲善,独自前来」。
    宋清音指尖发颤,字条上的墨迹被雪水晕开,像极了泪痕。
    魏璟焰一把扶住她摇晃的身躯,沉声道:“别急,先确定是谁带走了她。”
    “肯定是道元。”宋清音咬牙,“只有他知道师父对昭昭的重要性……昭昭肯定也知道了上清观的事情,万一她独自回了上清观,那后果不堪设想。”
    魏璟焰当机立断:“我立刻派人封锁城门,你持太后凤令调集宫中禁卫,务必在天亮前找到线索。”
    第三百九十章
    调虎离山
    “等等——”宋清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什么,“窦驸马!他今日可曾入宫?”
    小太监摇头:“奴才不曾见到。”
    “不对……”宋清音攥紧字条,“昭昭在宫中深居简出,道元如何能精准找到她?除非有人里应外合……而且窦驸马一心想让昭昭认祖归宗,难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万一……”
    魏璟焰眸光一凛:“你怀疑他二人联手?”
    “不无可能。”宋清音声音发紧,“窦驸马今日来王府时,听闻上清观出事,神情有异,况且昌平长公主的死和他有关系,道元未必不会找上他,若他当真与道元勾结,以昭昭为饵诱师父现身……”
    她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禁卫举着火把疾奔而来,为首的正是禁军统领赵无庸。
    “靖北王!”赵无庸抱拳行礼,面色凝重,“六皇子刚刚带人围了靖北王府,说是奉旨搜查逆党!”
    魏璟焰眼中寒光乍现:“好个六皇子,趁本王不在府中,竟敢如此放肆!”
    宋清音心头一紧:“问年还在府中!”
    “王妃莫急。”赵无庸压低声音,“下官来前已派人通知许公子躲避,只是……”
    他犹豫片刻:“六皇子手持圣旨,声称搜出了与上清观往来的密信……下官先前深受老王爷的看重,如今才过来告知,还请王爷早做准备!”
    “荒谬!”魏璟焰怒喝,“本王这就回府会会他!”
    宋清音却拉住他:“王爷且慢!六皇子此举分明是调虎离山,若我们都回府,昭昭怎么办?”
    雪越下越大,宋清音的长睫上沾了细碎的冰晶。
    “你说得对。”魏璟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是点头“赵统领,你随王妃继续寻找昭昭,本王回府应付六皇子。”
    他解下腰间玉佩塞入宋清音手中:“持此物可调动王府暗卫,万事小心。”
    宋清音握紧玉佩,突然踮脚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魏璟焰眸光微动,郑重点头:“我明白。”
    两人分头行动,宋清音带着赵无庸直奔昭昭最后出现的偏殿——殿内陈设整齐,炭盆尚有余温,显然人离开不久。
    “搜!”宋清音下令,“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禁卫们四散搜寻,忽然一名侍卫在窗棂上发现了一小片布料:“这里有发现!”
    宋清音接过一看,正是昭昭今日所穿衣袍的料子,边缘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
    “是从这个方向走的。”她推开后窗,外面是一条偏僻的宫道,积雪上隐约可见杂乱的脚印。
    “至少有三人……等等!”赵无庸举着火把细看,他突然蹲下身,从雪地里捡起一枚铜钱大小的玉坠,“这不是……”
    宋清音接过玉坠,心头一震——这是窦驸马随身佩戴的平安扣!
    “果然是他。”她攥紧玉坠,指尖发白,“赵统领,你带人继续沿脚印追踪,我去找窦驸马。”
    赵无庸急道:“王妃独自行动太危险!王爷要是知道一定会怪罪的!”
    “无妨。”宋清音亮出太后凤令,“我有这个,宫中无人敢拦,你找到昭昭后立刻发信号,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夜色深沉,宋清音独自穿行在宫墙夹道中。
    雪已停了,但寒风刺骨,她裹紧披风,脑海中不断回放这些日子与窦驸马的每一次交锋。
    窦驸马对昭昭的关心不似作伪,为何突然与道元联手?难道……他发现了昌平长公主对昭昭下引魂契的真相,决心报复?
    正思索间,前方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宋清音立刻隐入阴影,只见两名黑衣人抬着一个麻袋鬼鬼祟祟地拐进了废弃的冷宫。
    麻袋一角露出熟悉的衣料——是昭昭!
    宋清音屏息跟上去,刚靠近窗棂,就听见里面传来窦驸马的声音:“道元仙师,人我已带来,闲善在哪?”
    “急什么。”一个阴冷的男声笑道,“贫道答应你的事自会办到——”
    “倒是驸马爷,没想到竟然真的舍得用亲生女儿做饵?”
    宋清音悄悄捅破窗纸,只见殿内点着几支蜡烛,窦驸马背对着窗户站立,对面是个身着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道元。
    昭昭被捆着手脚丢在角落,似乎昏迷不醒。
    窦驸马声音发颤:“是你说的闲善如今身负重伤,只有昭昭的血可以救她,只要能让闲善活着……便是我死了都甘愿!”
    “那是自然。”道元阴森一笑,“不过在此之前……”他突然掐诀念咒,昭昭猛地抽搐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住手!”窦驸马扑上去,却被道元一掌击退,“你干什么?!”
    道元冷笑:“驸马爷莫非忘了我们的交易?用闲善换你女儿性命,现在闲善还未现身,我总得确保她会出现不是?”
    宋清音看得怒火中烧,正要冲进去,忽觉后颈一凉——一柄利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靖北王妃,久仰了。”身后传来六皇子阴柔的声音,“这么晚了,在冷宫做什么呢?”
    宋清音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六皇子一身月白锦袍,在雪地里好似快要融为一体,俊美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身后站着十余名带刀侍卫。
    “六殿下这是何意?”她强自镇定,“本妃奉太后生前懿旨查案,殿下以剑相对,莫非是要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