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明成帝再无往日的威严，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你是何人？”
明成帝抬眸看向秦驰，“可以说了吗？朕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深得人心。”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有看清就是蠢了。
秦驰理了理衣袖，规规矩矩的向明成帝行礼，面上没有丝毫不敬，回道：“回陛下，臣姓秦，名驰，字祈安。外祖父是……睿亲王。”
明成帝猛的瞪大眼。
他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向秦驰。
秦驰又是执了个晚辈礼。
血缘在皇家很重要，却又不是那么重要，必要的时候是可以舍弃。
“大夏朝内忧外患，正值动荡之期，没个德高望重之人，无法令天下臣民归心，臣恳请陛下禅位给睿亲王。”秦驰一揖到底。
旁边的宁国公跪下道：“陛下，请禅位给睿亲王吧，皇长孙还小，撑不起大局的，外面的叛军还在攻城。”
“恳请陛下禅位睿亲王。”李华容附和。
“恳请陛下……”
一群臣子跟着跪下。
明成帝死抿着唇。
唇瓣不断的颤动，内心显然是很不平静。
太和殿内一战，明成帝三个儿子都死了，孙子仅剩下一个尚在襁褓的，被他母亲以死护在怀里，才幸免于难。
皇长孙赫连勉倒是活着。
明成帝已经派人去请赫连勉回宫，因为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临死前想要传位给长孙。
可是，赫连勉还没有回宫，秦驰先到了一步，并单刀直入就开口逼他让位给睿亲王！
对于朝臣来说。
在睿亲王和赫连勉之间选择，他们更倾向于支持睿亲王。秦驰的话是有威逼的嫌疑，但是不无道理。
睿亲王一系率先站出来支持。
其他人顺势站队。
明成帝讥讽道：“睿亲王登基又能撑几年？他没有子嗣。”
“我舅舅还活着。”
“他又能活多久，你们不知道吗？”
“我大儿子姓赫连。”
秦驰突然这么一句，明成帝怒指向他，好似想要骂娘，可又迟迟没有骂出声。
恰在此时，急匆匆赶回来的赫连勉被秦驰的人挡在了乾清宫外。
秦驰做事都不曾避开明成帝，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只见他低声在明成帝耳边问了一句：“陛下这么多年了，可有对我外祖心生愧疚过？他一直把您当兄长，您呢？”
在这里的朝臣没有一个站出来给明成帝说话，包括一直以他心腹自居的胥阁老。
明成帝望向始终未发一言的胥阁老，“胥爱卿，你也赞成朕传位给睿亲王？”
胥阁老没有抬头直视明成帝，双手拢在长袖里，“陛下该知道，现今的大夏朝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急需一位德才兼备的帝王掌舵，而不是一个成长中的幼帝，形势不允许。”
“好一个形势不允许！”
明成帝猛的咳了起来。
趴在床前，咳出了一口黑血。
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明成帝有再多不甘，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写下了禅位圣旨。而敢与赫连楷拼死一战的他，冷静下来之后，已经没有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
禅位圣旨，是在众臣面前立下，真实性无须质疑。
睿亲王不在，暂由秦驰主持大局。
同时明成帝让秦驰承诺会善待赫连勉和另一个孙子，然后当晚就含恨而终。
98第423章
逃命
京师的变故尚未大范围传开。
再说回徽州的宋锦一路上却惊心动魄。
河道被水师拦截，查叛军颇为严格，听闻路过的部分商船被朝延征用，青壮年还有可能会拉去当兵。
不管这消息是真假。
邢纶和宋锦商量过后，还是上岸改走陆路。本来隐藏的挺好，架不住船队中有叛徒，加之邢纶背后的主子是宋锦，已经不是秘密，那些人接到的命令就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宋锦的行踪就这样暴露了。
邢纶等人拼命才保下宋锦娘仨。
一路追杀到扬州边界，护送他们的手下非死即伤。
卫远等人引开了追兵。
邢纶单独带着宋锦娘仨脱身，遁入了山林之中，方暂时摆脱了追来的杀手。
在一处密林里。
逃了一天一夜的人很累。
累还是其次，还又饿又口渴。当时逃入山中是形势所逼，故而邢纶身上有些银子，也就只有一把匕首。
宋锦抱着乖乖。
他抱着妞妞。
在山林中穿梭了这么久，还没有出问题，已经算是幸运。所幸邢纶长年在外奔波，身体算是不错。
宋锦就不太行了。
嫁给了秦驰之后，她养尊处优久了，身体不如当初在外面行商的时候好。她现在是真的很疲倦，腹部更是隐隐作疼，倘若不是有股意志力的支撑，怕是早就倒了下来，可是情况不允许她软弱。
两个孩子尚需要她保护。
不过，宋锦的不舒服没有表现出来。
故而连邢纶都没有看出问题。
“东家和孩子在这里休息下，我去山里找找水，再寻些吃的。”邢纶建议道。
宋锦点了点头。
邢纶在一株大树下方，将树根前一块地方清理干净，再找了一些干净的树叶铺在上面，让宋锦和孩子暂时在这里休息。
宋锦抱着乖乖坐下。
妞妞也贴近的坐到娘亲身边。
等邢纶走远，宋锦低头看着睡着的小儿子，再看了眼紧挨着她坐的妞妞。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小丫头仰起小脸，甜甜的叫了声娘亲。
倘若不是她的脸颊脏兮兮，头顶扎两个小髻也有些凌乱，嘴唇上干涸得起皮，宋锦或许不会意识到闺女懂事得招人心疼。
“我家妞妞真乖。”宋锦把孩子搂紧。
孩子已经晓事，知道了有人在追杀他们，明明很口渴也饿，却不曾开口抱怨过。
宋锦眼泪湿润，“娘亲不是个好母亲，没能给你们安稳的日子。”
“不怪娘亲，是那些人坏坏。”
妞妞握着小拳手生气道，小脸带着戾气道，“等我长大了，统统把他们杀跑，我要保护娘亲。”
“好，娘亲等着妞妞来保护。”
宋锦心头软成一片，顺着孩子说了一句。
妞妞仿佛得了什么大任务，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小脑袋，“我会保护娘亲，保护弟弟。”
其实宋锦现在的样子，也比妞妞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一身狼狈。或许说四人当中，唯一干净的就是始终被抱在怀里的乖乖。
邢纶回来的很快。
用大叶子装了几个野果，还扯了两条含水藤回来。他用匕首切出一截藤茎，断口处立马有水流出。“东家口渴了吧，先喝口水。”
“你喝了吗？”宋锦接过来问。
邢纶笑了笑，“喝过了，是特意给你们带回来的。”
接着他又切了一截，很有耐心的喂给妞妞喝。
妞妞喝了一口，仰起小脸道：“谢谢邢叔叔。”
邢纶这些天以来，几乎天天跟小丫头在一起，不得不说孩子虽小，却懂事得招人稀罕。他就可惜这不是自己的闺女。
宋锦刚想要喝口水，发现怀里的小儿子醒来，便先把藤口的一端，递到了小家伙的嘴里，只见他小嘴吧唧吧唧的喝得很欢快。
等小家伙不喝了。
邢纶又弄了一截含水藤递给宋锦。
宋锦这才喝上了水。
干涸的喉咙，有水滋润过后，舒服了很多。接着又吃了两个野果。没有多久，邢纶找回来的野果就让娘仨分着吃了。
在他们吃东西的时候，邢纶又去周围转了一圈回来。
“东家，在天黑之前，我们要找个地方落脚。在山里过夜不安全。”
昨晚是侥幸没有发生什么。
邢纶不敢保证今晚会没事，“还有是山里的蚊虫鼠蚁较多，大人尚且受不住，何况是两个小孩子。”
宋锦深呼吸了一下，“你觉得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找不到我们会放弃吗？”
“才过去一日，不会这么快放弃的。”
邢纶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人前很冒险，可他又迟疑的看眼两个孩子，“但在山里同样危险，如果像昨晚还好，出现了大一些的野兽，我可能护不住你们。”
邢纶还是有自知之明。
在武力上面，他不行。不要说碰到老虎和熊等，碰到一头狼，他都杀不了，何况狼还是群居。昨晚他们就听到狼叫，说明这山里起码是有狼。
在山里很容易迷路。
他们是迫不得已躲入山里。
所幸是他们知道一些在山里辨别方向的法子，这才不至于迷失方向，好比一株大树叶子最茂密的那边就是南面。
宋锦面带犹豫，一时不好决定。
邢纶又道：“我不是说想下山去镇上，是想找一找山里有没有住户，像我们徽州那里，在山里就可能会有村子。”
大山里可能会住着山民。
碰到良善的还好，如果遇到不讲理的，便会很麻烦。其实倘若有的选择，邢纶不太愿意去接触山民，但是如今的情况，比起接触山民，山外的情况更危险。
卫远等人引开了杀手，生死难料。
要么住一些时日，等杀手找不到他们，自己放弃，要么等娄汝翰带人来接应。
自打宋锦和秦驰和离。
碰到追杀的事，便不再联系顺安商行。开始的时候邢纶和宋锦不是没有想过联系，是派去联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反倒是杀手出现了，一次是这样还能说是巧合，两次都是这样，宋锦和邢纶再迟钝也知道出问题。
二人索性不再联系商行。
98第424章
困在山里
邢纶和宋锦没有往南边走。
往徽州的方向，八成会有杀手在等着他们。所以，邢纶带着娘仨个往西偏南的方向走。或许是老天眷顾，在太阳落山之前，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住在山里的人家。
一个小村子，只有十几户。
大多数是以打猎为生，仅有少数开垦的农田。
邢纶在外面观察过，见到村子里有小孩子和老人，便让宋锦带孩子在林子里等着，他先去打探一下情况。确认村子没有问题，邢纶还跟一户人家说好了借宿，才去接人。
“妞妞，在人前要喊我爹爹，记得吗？”邢纶一把抱起了妞妞，小声的叮嘱道。
妞妞认真的点头。
早先去客栈落脚，也会乔装成一家子出行。
宋锦在一旁边自然是听到。
邢纶笑了笑，坦然道：“我跟村里人说我们是一家子走亲戚，运气不好碰到了劫道的，行囊被劫了，逃跑时进山迷了方向，好运才能遇见村子，需要借宿几日。”
宋锦现在神容憔悴。
邢纶本来想让宋锦装一装，现在看来都不用装，只是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东家还要拿什么抹下一下脸颊，遮掩下容貌。”
行囊在逃亡中丢失。
不能像以前那样上妆易容。
宋锦看了眼妞妞的小脸颊。
伸手在地下的泥土摸了摸，再往自己的脸上抹了几下，再美的女子如果是一脸的泥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何况她现在也并非锦衣华服，只是穿着寻常百姓的妇人衣裙。
邢纶搭上话的那一户农家。
是因为这户人家有老人和小孩，老人看着温厚，几个小孩子很活泼，妇人不胖也不瘦，衣服有补丁却整洁干净。一般这样的人家，多是勤快良善之家。他长年行走在外面，识人方面还是有几分。
正如邢纶所想的。
这家人确实挺好，听信了邢纶一通编排，给他们挤出了一个空屋子。
等宋锦和孩子进屋。
邢纶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拎了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大人和小孩子的衣物，衣服是别人穿过的，但胜在干净，闻着就是太阳晒过的气味。接着邢纶又请这家的大娘烧了一大锅热水，送去了屋里。
邢纶仔细检查过房间。
没有发现问题才守在门外。
约摸过了一刻钟。
“大兄弟，要吃饭了。”一个农家老太从厨房出来问道。
邢纶含笑道：“孩子他娘正给俩娃儿洗澡，小孩调皮得很，不肯配合，怕是有得折腾。大娘家先吃，给我们留点就行。”
“也行，俺给你们留饭。”
“多谢大娘了，大娘就是心好。”邢纶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乐呵呵的跟大娘攀谈几句。
走向闯北什么人没见过。
连山里的话，邢纶都能扯上几句。
宋锦擦过身子，换上干净的麻布衣裙，自然听见外面邢纶和大娘对话，连蒙带猜的知道大抵是吃饭。妞妞洗过澡后躺在床上，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小儿子正扯着自己的小脚丫玩。
宋锦将自己的头发简单绑好，走到了门前，把门从里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