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摩了磨微微发热的键盘,眸光滑过起身的少女,自然落到自己的双膝。
膝上,端黑的黑色西装裤被压出一叠明显皱印,惯性残留着的重量,是甜淡的鸢尾香味。
“砰。”
大门由外合上,玄关处已无一人。
抽回神思,他眸色转冷。
长腿抻直一迈,几个阔步踱到门前,便听见廊道里的对话——
“学姐,今天谢谢你,这是我给money买的磨牙饼干和猫条,你看看品牌,是不是你和君湛哥经常买的那个?”
“谢谢你,从柯,你太客气了,本来你最近在温奶奶身上花的钱就挺多的,以后不要这样了,今天只是个小忙而已。”
萧砚丞打开一丝门缝。
门外,贺从柯碎发垂额,朗月白的衬衫搭配一件黑白斜纹套头毛衣,一条水洗蓝牛仔裤,仅是这样一副简单装扮,却透出专属少年人的清冽秀气。
“学姐,今天你闯红灯又超速逆行,下午去还车的时候,你那位爱用车泡妞的叔叔没责备你吧?”
“没有没有,”宋暮阮细小胳膊环着金白小猫团,摆了摆另一只空闲的手,善解人意地说,“你别担心,他没这超跑,就没有妞找她了,怎么会怪我呢?他得感谢我为我们宋家祖上积德。”
贺从柯释出安然放心的笑容,递过手中胀鼓鼓的纸袋:“那就好,学姐你早些休息,我还要回家收拾衣服,送去敬老院。”
“好,那晚上注意安全,有时间我联系你,一起去看温奶奶。”
目送贺从柯走进楼梯间,宋暮阮低着下巴尖儿,捏了捏怀里的小猫爪:“money,今天有没有想妈妈呀?”
小猫拖长着喵了一声,吐出短短的粉嫩圆头小舌,舔舐着她的胳膊,云母白外衣很快起了丝水渍。
“喵!”
胳膊弯里的小毛团倏地一哆嗦,宋暮阮抬起脑袋,这才发现她们母女完全被男人投落的俊阔身影覆盖。
她没话找话说:“……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萧砚丞并不着急应声,冰白指骨抻直,轻轻戳了戳那只粉嫩猫耳朵,才慢条斯理陈述虚假事实:“四分钟到了。”
“那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他收回手,掸落指腹上的一根金色细绒毛,冷色浅眸环过她饱含期待的眉眼。
“太太是在下逐客令?萧某认为此刻更有必要让它认祖归宗。”
隔壁就是盛矜雾家,宋暮阮不敢与他在走廊上交流是否逐客的问题,她挤出甜美无瑕的嫣然笑容,提着纸袋的左手邀过他的腰后,使出巧劲往里推了推。
“好,我们进屋去认祖吧。”
“砰!”
大门合上,二人站定到玄关处。
宋暮阮放好纸袋,腾出的小手赶紧拉住身前这位打算重返客厅认祖的男人。
“来,money,这是萧爸爸。”
“萧爸爸?”萧砚丞胸腔闷震一声,凉郁的眸光落到少女面上,“不应该是萧爷爷?”
“……”
宋暮阮咬了咬玫瑰裸粉色唇瓣,顺着他意改口道:“money,这位凶巴巴的男人是萧霸霸,也是萧爷爷!”
少女的嗓音是介绍,更是控诉。
萧砚丞伸出手,拍了拍那个胆小埋到她胳膊弯里的圆脑袋。
“孙女好。”
说罢,他掌心上挪,也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侄女,今天一点也不乖。”
“哼,”宋暮阮把软糯猫团往男人怀里一丢,“抱好我们的宝贝。”
错开他忽然怔住的高大身躯,她拿过搁放在鞋柜上的酒红天鹅绒单肩包,翻出一个印着通天大药房等蓝色字样的不透明塑料袋。
“给。”
抬眼看见萧砚丞单手僵硬托住雪白胖滚的猫肚子,她好笑地没了气,添上一句解释。
“中午特意去买的。”
他看着她,并未伸手:“我眼睛有专用药物。”
“不是眼睛,”宋暮阮的目光微妙地闪了下,“反正你先拿着吧,会有用的。”
少女有难以企口的心思时,总会从耳根发红开始,萧砚丞顺着她意,一手伸进口袋里。
修长而冷白的指骨轻松一拢,径直取走里面的所有药盒。
“好,太太今日很善解……”
余光瞥清盒面印刷的药品名称,他轻抬的唇角陡然下沉。
“筒万筋骨贴,金刚壮腰健肾丸……”
“医嘱……建议持之以恒,多加锻炼。”
“很好,”指骨捏扁两个药盒,他放进西裤袋里,“萧某承太太体贴的福,等日后壮好了腰,健足了肾气,也不用劳苦开车招摇泡妞了。”
宋暮阮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心里暗自为自己的完美贤妻形象加上一分。
“客气了,萧生。”
不愧是千亿总裁,这站位高度非常人能及,她本来顾着他男人的自尊专程要了个口袋,他却倒好,自己念药名不说,还大方当她面承认肾亏。
萧砚丞扯过衣帽架上的长款大衣,利索换鞋打开门,薄唇啮出两字:“走了。”
“好,慢——”宋暮阮骤时顿住,冲男人的背影低唤,“诶,我的猫猫!”
他转过身,掌心拢了拢力道,一双浅眸睥扫过她,灰而褐凉。
“猫都知道送我。”
“好好好,我也送,你别拐走我猫猫就行。”
宋暮阮连拖鞋也顾不上换,赶紧关了门,看那疏挺身影朝楼梯间走去,她哒哒几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电梯在那边。”
萧砚丞步履不停,把大衣搭在胳膊肘上,五根指骨用力,拱凸出青蓝静脉血管:“你先生腰不好,走楼梯。”
她娇俏一笑,随上他的阔步流星下楼。
“医生最喜欢你这种恪守医嘱的病人了,我有时候也走楼梯,以前从柯还会专程走到我们顶楼来再下一楼,来来回回走上几回,锻炼身体。”
几秒后,萧砚丞收慢脚步,冷眸过了眼那单扇打开的防火门,精准捕捉到蓝底白字门牌号,轻咳了几声。
向来低哑磁性的嗓音落在空旷楼道里,如凌晨四点开嗓的公鸡鸣声,尤其的清越嘹亮——
“看来我们的学弟,贺从柯腰好,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39
76
第
39
章
◎肌肤饥渴症◎
华市国际机场,贵宾厅用餐区。
一道窈窕纤细的倩影,身着奶油黄人字纹软呢套装,细白腕骨勾着个金色小香风蝴蝶结月牙包,一手一杯饮品,优雅踱着小猫步,越过枝叶盛青的琴叶榕树。
娇身倏地一顿。
“……”
不过就上了个洗手间的间隙,竟有女人霸占她的沙发?
宋暮阮踩着细跟雪白短靴,哒噔哒噔,几步走过去,手中的两个纸杯往沙发前的镶金小玻璃圆矮几上一搁,杯底生涩擦过光洁高透的玻璃面,“哧窣——”一声闷响,两道视线骤时拢聚过来。
其中一道,明显含着狐疑戒备的光芒。
她也不着急请那戒备者让座,绵软掌心捏了捏细嫩指尖,先是抽出茶饮里的吸管,再端起另一杯冰美式,慢慢走到萧砚丞身前。
然后,旁若无人似的,香槟碎钻山茶花美甲盖嫌弃地戳了戳他慵握华市新闻日报的修纤指关节。
萧砚丞最初并未动作,浅色冷眸环过她幼圆微鼓的粉腮,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架在右膝的长腿,端正好坐姿,开始为她收叠报纸腾地。
一丝不耐烦掠过细弯黛眉,宋暮阮左膝屈弯,抵进他微微敞开的膝间,然后右脚跟上,并膝站好,娇滴滴的语调似埋怨,也似评价。
“这绿茶粗粝,比不上家里的。”
萧砚丞掸了掸报纸折痕,收放在宽平油亮的镀漆红木扶手上,眸光滑过她稍嘟的唇瓣,落到那未沾一抹焦糖奶咖色的吸管头。
他保持合理质疑。
“是吗。”
宋暮阮小胳膊往前一伸,非透明的白色吸管骄横地戳塌男人的樱色唇肉,娓娓吐出的嗓音却是弱弱绵绵:“不信你试试嘛。”
萧砚丞顺着她的意低颌,两片弓形薄唇含住圆口直筒吸管。
腮帮微微凹陷,左侧脸颊颧骨下方的小粒黑痣缩瑟,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团冰苦。
“嗯,”他配合道,“这’茶’——的确不敌我家的。”
得到肯定应声,宋暮阮慢腾腾半撩眼睫,对上那道陌生愈冷的视线,故作惊诧地眨了眨眼:“咦,好巧啊,欧小姐。”
方才在洗手间,她与眼前这位身着墨绯绿长款大衣的女生补妆后,互相拿错洗手台上的登机牌。
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中港欧氏集团掌权人唯一的孙女,全名叫欧嘉茜,目前在华大做交换生,去年九月因美貌曾与她一起上过校论坛校花候选人热帖。
欧嘉茜本生得一双标准杏眼,此刻红唇抿紧,几分明显的不开心盛在眼底,使得眼波稍显呆顿,少了论坛热帖里讲的什么灵动若星,顾盼流光焰如焚。
“好巧,宋小姐。”
欧嘉茜轻点下巴,杏眼百般迂回,又落到萧砚丞冷峻的面容,看他薄唇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痕,自顾取过少女手心里的纸杯,搁在左膝,封口的杯沿不小心蹭到少女的奶油黄毛呢短裙,他捏握杯身的冰白指骨也未挪动一寸。
甚至,任少女的裙摆磨皱他的马斯黑西装长裤,有意纵溺的姿态。
他不是有洁癖吗?
欧嘉茜心里微微一酸,失落地垂下眼,掩住他们裙腿互蹭的亲昵行为。
“砚丞哥,她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她想亲口听他否认,或者……承认。
宋暮阮目光一滞,陡然转向身前的男人,细长妩媚的柳叶眼危险地眯了眯,两瓣焦糖奶咖色唇嚅出的话却是对欧嘉茜说的。
“欧小姐,我家男朋友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我听爷爷说,去年萧家有一位长辈有意打听适龄女子,”欧嘉茜抬起下巴,再度望向萧砚丞的杏眼生出些许灵动的碎晶亮片,“当时听说我在华大,还找人打听过我们欧家……”
宋暮阮:“?”
萧家着急萧砚丞的长辈……不就只有阿婆了吗。
“既然如此,我那就不横刀夺爱了。”
她潇洒后退半步,从萧砚丞膝间抽离两条纤细修直的玉腿。
“真……真的吗?”
欧嘉茜杏眼里的碎晶亮片骤时凝结成两束璨璨的光,不太敢相信他们是塑料情侣,毕竟她见过砚丞哥哥在宴会上拒绝过很多女人讨好的肢体接触。
这一次,他明明是在纵着这个擦他大腿侧边的小主播。
萧砚丞神情自若,修长指骨搁放好咖啡杯,从衣侧口袋里取出一条真丝刺绣字母方巾,慢而缓地擦拭着杯壁浸出的水珠:“抱歉,欧小姐,我家太太年纪小,向来不擅谦让男人,只擅捉弄萧某。”
欧嘉茜里的光灭了,紧紧抿起红唇,再次确认道:“砚丞哥,你们已经结婚了吗?”
萧砚丞拨正纸杯,杯面有只细笔勾勒的小豹子,慵懒的眸色略凝一瞬,转而溶成丝缕笑痕。
深刻贯彻着有福给太太享,有错同太太当的原则。
“是的,新婚燕尔,夫妻把戏,请你见谅。”
欧嘉茜想起爷爷早前就叮嘱过她的话,忍住心里的大片酸意,决定对喜欢的人坦诚祝福。
“祝福你们,砚丞哥哥,其实……我也觉得你们的关系不单纯,一点儿也不像我们校园里的小情侣。”
宋暮阮:“?”
放回贴心的擦泪纸巾,并挠了挠光洁额角,别过曼妙胸脯前的一绺乌黑长发,露出细白柔软的耳尖。
“哪里不单纯了?”
欧嘉茜看向她,杏眼圆圆,满是清亮,丝毫不见方才的戒备。
“宋小姐,你和砚丞哥哥虽然是一站一坐,但身体却是彼此向对方倾斜,说明你们心里有彼此。”
宋暮阮当即挺起软腰,拨直娇身,顺便嗔了眼正对面的男人。
“……这个不算什么吧,顶多算我们三人之间,我与他更熟悉。”
欧嘉茜摇了摇头,杏眼继续在身前一男一女之间游移。
“刚刚你站在砚丞哥哥的双膝之间,不自觉地扭动身子,用裙侧蹭他的腿部内侧。”
“所以,蹭腿,就是你们做过……”
她抿了抿唇,凝了眼二位当事人,暗叹用词太过颜色,会被扣淑女形象分,于是又换了一个文明用词。
“亲密行为后的最直接证明。”
欧嘉茜的一顿分析逻辑链,在宋暮阮脑海里倏而变成了一根细细的弦,这弦由她和萧砚丞各自扯住端头两尾,被欧嘉茜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抚,便震得她耳窝嗡嗡作响,快要失聪。
她忍得快要缺氧,惹得绯腮也生生发涨。
如果眼睛是微孔摄像头,她一定要把从去年九月到今天,所有与萧砚丞相处的清白画面百倍速地给这位欧小姐过目。
绝对单纯,绝对塑料,绝对不掺任何情理之上的杂质!
“……我哪有,欧小姐,我当时在说话,身子当然会轻轻动一下,毕竟也不是站军姿,你说是吧?萧砚丞。”
萧砚丞看她唤出他的名字,又紧翘着纤长鬈卷的睫毛,用一双可怜巴巴的浓黑柳叶眼瞧望着他,分明是想要求证到他的认同。
他握着纸杯起身,端挺疏隽的高大身影截断角落的孤灯亮光。
侧过身姿,他又兀自摘开欧嘉茜投到少女身上那道直白而兴奋的求知视线。
一双灰褐冷眸居高抵视着影子里的宋暮阮,即便此刻她全身覆笼一层灰蒙蒙,但仍压不住她五官自携出的明俏与靡丽。
宋家千金很漂亮,漂亮的女孩不该蹙眉。
眸底的暗芒逐渐具象出明亮柔光,萧砚丞伸出手,拍了拍她柔顺软蓬的发顶,似安抚也是夸赞。
他轻磨着嗓,话却对着另一人脱出。
“是,我太太低血糖,现在应该用午餐,你自便。”
指骨挤进她抠紧手心的玉指,他一根一根捋直,牵握住已然汗湿的手心。
“走吧。”
宋暮阮被他在前面拉着往用餐区走去,路过生机盎然的琴叶榕树,她回头眺了眼。
欧嘉茜仍坐在沙发上,只是背对着他们,右手抹了抹眼尾。
她,似乎在哭。
一丝异样的感觉如云雾轻飘飘地笼在心尖,宋暮阮顿时面色转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