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穿着中山装,身后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这个女先生讲得很好嘛!怎么班上只有一个小女孩儿、一个老婶子在听课呢?」
    12
    来上我的课的人,越来越多。
    大领导都说好了,能不好嘛!
    消息不胫而走,那些从课堂上离开的男人,又回来了。
    渐渐地,小小的教室就坐不下了,听课的人堵在门口,乌泱泱一片。
    可不论人有多少,我始终在第一排给如星留了个位置。
    她是我的第一个学生,也是唯一一个女学生。
    下课之后,我擦着黑板,如星迟迟没有离去。
    事实上,这几天,她来得越来越晚。
    我问她缘由,她却什么也不说。
    她忽然问我:「先生,小脚是不好的吗?」
    我不可置否,「小脚是封建糟粕,当然是不好的。但裹小脚的人不是,大家都是平等的。」
    「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小脚呢?」
    她似是疑惑不解,讷讷站起来向我告别。
    这孩子,怎么忽然关心起小脚的问题了?
    直到深夜,她哭着敲响了我的院门,我才知道,她家里人逼着她裹小脚嫁人。
    男方家境殷实,她嫁过去,不仅可以享清福,还可以帮扶三个弟弟。
    但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裹成三寸金莲,满足对方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
    「先生,救救我!我不想裹脚!」
    我替她擦干净眼泪,护在怀里。
    院门被拍得震天响,是她的父母追了过来。
    「招娣、招娣!你在里面吗?」
    「来人呐,快来人呐——这个女人抢走了我的女儿!」
    动静越闹越大,我被人抓起来,要带回去问询调查。
    如星被她爹娘拉着,不让她再跑。
    「我是扫盲班的先生,我在救我的学生!」
    我高声辩解,可是无人听我的辩白。
    他们只能看见我的一双小脚,听不见我的半点声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将窄窄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小车也无法继续行进。
    车窗摇下,我看见了熟悉的脸。
    是沈崇明和他在医院重逢的老朋友孟郊。
    他是留洋回来的,高举批判的大旗,投身救国的洪流。
    他最瞧不起封建糟粕,最讨厌小脚。
    也许!沈崇明可以帮忙!
    我不知自己怎么做到的,歪歪扭扭地扑在他的车窗上。
    蓬头垢面,像一个彻底的疯子。
    「老沈!那个女孩儿要被爹娘裹脚,你帮帮忙!」
    他看了我一眼,很是漠然。
    「这是别人的家事,我管不着。」
    害怕我再纠缠,他把车窗摇了上去。
    我最后听到孟郊问他,「她跟了你几十年,确定不帮帮忙?」
    沈崇明道:「她已经不做了。」
    我悲哀地望着车窗后的他。
    我爱过他,怕过他,恨过他,怨过他。
    这是第一次,我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