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段翎睡着了。
她近距离地观察段翎,发现他眼底的阴影比昔日只多不少。
其实林听没困意,刚刚只是找借口让段翎睡一觉,现在他睡着了,她不用装出困乏的样子。
就这样,她什么也不做,陪段翎在床榻躺到天黑,晚上再出门跟李惊秋和冯夫人她们用晚膳。
*
今晚,冯夫人安排了团圆饭,庆祝林听恢复正常。只不过用晚膳前,宫中传来嘉德帝要见段父的消息,他不得已进宫一趟。
这顿团圆饭缺了段父一人,可冯夫人并未觉得不妥,没等他回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用完晚膳,林听送李惊秋回院子,然后带段翎去找今安在。
她死后去过冯夫人的院子,听到段父说起有关药人的事,知道药人虽是百毒不侵,但命短。
而嘉德帝知道如何让药人变回成正常人的法子,当然,他不会轻易告诉他们。她也没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打算找今安在问问。
他见多识广,兴许对药人有所了解,毕竟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从江湖上传进宫里的。
本来她今天一复活就想问今安在这件事的,可是没找到机会。
林听快步往书斋走去。
她躺七天,骨头都躺软了,想多走走,不叫马车送他们去。
段翎腿长,很轻松就跟上林听,将她的手腕抓在掌心里:“你为何要带我去找今公子?”
林听脚步不停,还有加快的趋势,边走边解释道:“不想你命短,去问今安在有没有听说过药人,找办法让你恢复成正常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听头也不回:“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她只知道成为药人前要经过很多痛苦,不知道成为药人后的下场,不然早就想办法了。
他们刚到书斋,今安在就推门出来了。林听死后的几天,他也没闲着,抽空出城外帮踏雪泥给叛军传递消息。今天要给她送葬,才在段家待了那么久。
现在今安在得空,准备到踏雪泥那里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况,见他们过来,略感诧异。林听刚醒来,不该留在府里多休养?
今安在疑惑:“你……”
林听不等他问她来意,单刀直入:“你有没有听说药人?”
踏雪泥没跟今安在提起过段翎是药人,他还不知道:“略有耳闻。”前朝皇室也流传过用药人血能做出长生不老药的谣言。
她急切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如何让药人恢复成正常人?”
今安在没有怎么留意过这种事:“我认识的一个江湖人可能知道有关药人的事,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但就算他知道有关药人的事也不一定会知道解决的办法。”
林听明白:“谢了。”
这一声道谢既是谢谢今安在帮忙打听药人,又是谢他在她死后帮她做了那么多事,连挖坟这样荒谬的事都答应了。林听怕自己醒得不及时,于是多留了一手。
林听有想过将挖坟的事拜托给段翎,可他不知道她能复活,而挖坟在大燕算是一种鞭尸的行为。她怕段翎答应了,却下不去手。
事关生死,她不敢赌。
所以林听选择拜托今安在,也没告诉段翎,担心他会阻止。
书斋晃动的风铃唤回林听飘远了的思绪,她望向今安在,他拿着用来锁书斋大门的锁链。
“你这是要出去?”
今安在清楚他们过来的目的是找自己,不会进书斋里,继续把门锁上:“去找应大人。”
他话锋一转:“一个月之内,世安侯爷会带兵打到京城。你们要是想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现在就走。要是不走,最好不要出远门,否则短时间会回不来。”
林听踌躇着问道:“你们当真要让谢五公子当皇帝?”
今安在:“他们想要谁当皇帝,我还是不在乎。不过我跟世安侯爷打过几次交道后发现他野心不小,不像是甘愿屈于人下的人。皇位会落入谁手,尚不可知。”
世安侯爷?原来夏子默的父亲想当皇帝。林听略一思忖:“你去吧,我们就不耽搁你了。”
今安在戴好面具:“一有药人的消息,我会去找你们的。”
“好。”
林听沿着来时路回段府。
*
段府的半夜寂静无声,月色顺着敞开的窗沿洒进房内,落到床榻之上。刚睡着不久的段翎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看身侧,林听不在。
他掀开被褥坐起来,喊林听的名字,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今天活过来是梦?
段翎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双手深掐进床榻边缘的木板,十指指尖抠出血来,鲜血淋漓。
他离开床榻,还是想跑出去找找。不等段翎跑到房门,林听推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微弱的烛火就这样毫无征兆落入阴暗中。
这样的画面像是午夜的一个好梦,美好却不现实。
冷风从门缝进,拂过她裙摆,也拂过段翎踩在木板上的赤足,他起得急,连鞋子也忘记穿了。
段翎目光紧锁着林听,贪恋又隐透着压抑的病态。
林听猜到发生了什么,正想放下灯笼朝段翎走去,他便快走过来,将她牢牢地抱住了,犹如一根沾满了毒的绳,寸寸地缠绕上去,却又不会让毒伤到她,只想留住她。
两具身体隔着薄薄的里衣紧贴到一起,心跳声频率慢慢地趋同,段翎眼底的病态褪去。
林听真的没死。
她还在他身边。
第110章
不会再有下一次
林听将脸抵到段翎胸膛前,
轻蹭过,双手环住他变得瘦了点的腰腹:“我刚刚去了茅厕。”
段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嗯”了声,
掌心却压着她。
片刻后,
他们才回床榻。
段翎握住林听的手腕入睡,不知是有意无意,
指腹恰好点在能感受到她脉搏的那个位置。
林听睡觉不安分的习惯不是死过一回就能改掉的,
今晚也不例外,踹了段翎几脚,还将他挤到床边,仿佛要霸占整张床。
段翎并未反抗,
只是没松开握住林听手腕和搂住她腰的手。
翌日一早,
林听被热醒,段翎体温一如既往的高,
她被他捂出一身汗,
肚兜和里衣都湿了。
林听轻手轻脚地推开段翎,
越过他起床换衣裳。
换好衣裳,
林听一回头就和段翎对上眼。他不知何时醒了,跟从前一样,
安静坐在床榻看她。
林听朝段翎走去:“我们待会去向阿娘和母亲问安?”她昨天刚醒来,
多出去见见人比较好。
段翎扬起笑:“好。”
林听看了看房间:“对了,我们做的纸鸢去哪儿了?”
她记得是放在房间里的。
他起身,
拿起床榻边的外衣披上,取过蹀躞带围到腰间,
缓缓地扣好,
再过去叠好她换出来的湿肚兜和里衣:“我拿去书房了。”
林听“哦”了声,当初她做完纸鸢的第二天就死了,
段翎大概是觉得他们以后不能一起去城外放纸鸢,干脆将它们收起来。
她的双手抬高,别到脑后绑头发,整张脸露了出来:“你拿出来,我想和你去放纸鸢。”
林听想多和段翎做一些事,让他有她活过来的真实感。
段翎走到放有水盆的架子前,弯腰洗漱,没用温在炉子里的水,用冷水:“什么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下午。”林听上午想多陪陪李惊秋她们,下午没事做。况且段翎还在休沐,不用回北镇抚司办差。
段翎拿帕子擦去滑到下颌的冷水,然后倒出温水给她洗脸。
“可以。”
在林听洗脸时,段翎解下金财神吊坠,戴回她的脖颈。
林听本来还在擦脸的,感到脖颈一重便垂眼,看到了金光闪闪的金财神吊坠:“你……”
段翎:“物归原主。”
她扔掉帕子,宝贝地握住金财神吊坠,端详好一阵子。
他问:“怕我换了?”
“这倒没有,你又不是差钱的主儿,总不能换成假金子。只是我很少跟它分开那么久,想多看几眼罢了。”林听这才将它放回衣内,“走吧,我们出去。”
他们去给冯夫人问安时遇上了段父,他刚从外面回来,一脸凝重,看见他们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直奔自己的书房。
林听瞥了一眼段父离去的背影,问段翎:“你觉得陛下昨晚为什么会召他进宫?”她不再叫这个人“父亲”,用“他”来代替。
段翎不感兴趣:“应当是为了世安侯爷造反一事。”
要是为了此事还好,林听怕狗皇帝会拿他是药人的事来做文章:“你何时回北镇抚司办差?”她没死,段翎不用继续服丧,嘉德帝应该很快就会让他回去办差。
段翎轻描淡写:“过两天再回。”
林听没再问,拉着段翎往冯夫人的屋里走。
冯夫人猜到他们今天会来请安,早膳都备好了。不过她还是担心林听,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对方会再次出现什么意外:“你昨晚睡得可好?”
林听知道冯夫人这是委婉地问自己的身体情况:“我昨晚睡得很好。”
“那就好。”
冯夫人没问昨天棺材里匕首的事,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
虽然林听说的是下午到城外放纸鸢,但得提前出发,所以一到中午,她就乘马车前往城门。
京城的街道不复以往热闹繁荣,不少百姓都在为战事担忧。
林听掀开帘子看了片刻,又放下帘子,将手塞进毯子里面,将脚搭在段翎的腿,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林听感觉到一道影子落到脸上,但不是摸她,而是隔空停到她的鼻子下方,停顿的时间不长不短,似在探呼吸。
林听睁开眼,面前没东西,那道影子就像是她的错觉。
她看段翎。
段翎左手是垂下来的,右手拎着茶壶,见她看来便笑:“天冷,要不要喝杯茶暖暖身子?”
淡淡茶香扑鼻而来,林听坐直身子,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张嘴抿了一口。她喝过不少人泡的茶,但总觉得他泡的最合口味。
段翎捡起林听掉到坐板的手炉,放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听突然抬手碰他的脸。
她手被毯子捂得暖暖的,热意顺着段翎的脸进入身体,传到四肢百骸。他抬眸,注视着林听。
林听倾身过去,亲过段翎的唇角,茶香在他们唇齿间散开,她低声:“不会再有下一次。”
旁人听起来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段翎却知道她在说什么。
段翎不说话,回吻林听。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达城外的一片空旷草地,林听拎着纸鸢跳下去,迎风跑动。没过多久,纸鸢飞了起来,稳稳停在半空。
段翎看了一眼半空中的纸鸢,再看牵着纸鸢线的林听。她为让纸鸢飞起来,往前跑了一段路,头发和衣裙都被风吹得有些乱。
林听歪过头,目光扫过段翎手中的纸鸢:“你怎么不放?”
他轻轻地点了点纸鸢上面的图案,没有要放它的意思,走到她身边:“我不太会放纸鸢。”
“你不太会?”
段翎颔首:“小时候,我不是留在府中看书,就是跟父亲出门练武,只放过一次纸鸢。”
林听将自己的纸鸢线交给他:“你帮我拿着这个,我帮你放起来。”只要把纸鸢放起来,剩下的就容易了,掌控好纸鸢线便可。
段翎动了下她的纸鸢线,天上的纸鸢飞向另一个方向。
林听放起段翎做的纸鸢,抽空看他,语气略带自豪道:“你尽管放,掉下来了,我再给你放上去。我以前和令韫经常放纸鸢,一般是我先放起来,再给她的。”
段翎笑而不语。
车夫坐马车旁边看他们放纸鸢,他如今五十多岁,在段翎出生前就在段家当仆从了,算是看着段翎长大。
他记得段翎小时候放过一次纸鸢,不用学都能放得很好。
不过段翎当时放了不到半刻钟就扯回纸鸢线,还将纸鸢的翅膀折断,让它再也放不起来。
车夫至今也想不明白段翎为什么要那样做,明明纸鸢放得这么好,又高又远,小孩子该感到喜欢才是,段翎却好像不喜欢。
罢了,主人家的事,哪里是他一个小小车夫管得了。车夫站起来,牵马到别处吃草,打算过半个时辰再回来接他们回城。
天空飞着两个纸鸢,它们一开始若即若离,后来挨到一起。
林听放纸鸢放累了,原地躺下,橙色的裙摆散在草地上,颜色分外明艳,打破冬天的清冷。
段翎也躺了下来,在她身侧,林听转过头就能看到他。
可林听没转过头,手在身侧摸索着,用尾指勾住段翎袖摆,他今天没束护腕,她往上一撩,一截有疤痕的手腕露了出来。
冬天也有阳光,它洒下来,照着终日藏在袖中的疤痕。
段翎忍不住看向林听。
她半眯眼望天,从怀里掏出一包果脯,隔着干净的帕子拿了几块,塞进嘴里,甜滋滋的。
他们在城外待到太阳下山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马车被一个自称是皇后贴身宫女的女子拦下。林听听到皇后二字,立刻拉开帘子:“皇后娘娘派你来找我?”
“林少夫人,皇后娘娘生前托奴将此物转交您。”女子拦马车的时机巧妙,是在它经过偏僻小巷时拦下的,此刻周围没什么人。
说罢,她呈上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