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吃了几口,又问道:“怎么不见秋菊?说起来昨晚上不是她值夜么?怎么来的是素云?”
二嫫被她提醒,才想起来道:“她昨晚说身上不好,跟素云换了的,现在在后边屋里做活呢。说起来她最近常常不见人影,问她却只说是看往日姐妹去了。可我背地里问过几个大房和针线房的丫头,都说没见着她,我想着还是告诉太太一声的好,就怕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佟氏冷笑一声:“勾当?怕是跟庆宁脱不了关系,你多留心些,如果她再这样不见人影,等她回来,就即刻拿了来见我。”
二嫫点点头。
第62章
两人
张保的任命书几日后正式下来了。虽然早已有了风声,但老太太对于儿子这么早就要离开家,而且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官,还是感到很吃惊。
她对来请安的媳妇说:“这么远的路,你都这么大的肚子了,不如留在京中生产完再说吧。老三那边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派可靠的人去侍候他。”佟氏笑着说道:“怎么敢劳烦额娘?虽然路程远些,我们走水路,并不辛苦,额娘不必担心。”
老太太又说:“你手下使唤的人够用么?要不要我再拨几个人给你?”佟氏便说:“谢额娘了,媳妇正打算再要两三房家人呢,大嫂子已经交待下去了,回头就把人叫来让我挑。”
老太太又说:“你要连端哥儿一起带去么?照我说,广州那地方未必有好先生,也不知有没有好的骑射师傅,他跟着你们去几年,别把自个儿的学业给耽误了。”
佟氏还是笑着道:“我们请的那位苏先生,学问就不错,端宁的阿玛也是正经进士出身的,有他们在,端宁的学业不会耽误的,再说,广州未必就没有好先生。至于骑射师父,不是还有成师傅么?他都教了那么多年,一直教得很好。”
老太太却还是不依不饶:“我就是舍不得我孙子,难得他比其他兄弟都出息,况且留在京中,什么都是齐全的,总比在外头好。”
佟氏但笑不语,这几个月来,张保的表现和言行给她增添了不少信心,面对婆母,她也不象刚回来时那么怯懦了。她立场坚定,老太太也不好再提。
三房要离京的消息很是刺激了一部分人,难免就有些人在底下暗自活动。府中原有些没轮上好差事的家人,或是想要再进一步的仆役,各自抱着心思,寻着路子想要挤进赴任大名单里。佟氏与二嫫合计了半日,细细挑拣了一番,选了两房家人,一房的男人叫王二,另一个叫周四林,都是夫妻两人均年富力强老实肯做活,儿女年纪都不小,差两三岁就能上工的那种。其余的人,就一概不要了。
秋菊知道主家要离开后,就表现得很不安,常常坐着发呆,做活也常常出错。
巧云最是看她不惯,便也总是冷嘲热讽。她起初不理会,后来见对方说话难听了,便不服气地说:“你有骨气,先解决了顺二爷再说吧。他三天两头的借故来寻你,你倒好意思来说我?”
巧云柳眉倒竖,道:“他要怎么做与我无关,我绝不应他就是了。”见秋菊不屑地撇撇嘴,更是生气。
这时正好那位倒霉情圣顺宁少爷来找她,她一听到屋外小丫头给顺宁请安的声音,便二话不说拿起针线篮里的剪子冲了出去,对顺宁说道:“顺二爷,请你以后别再来了。我已经说过了,绝不给人做小,你若要逼我,我宁可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完就拿起剪子比在脖子上。
顺宁一向是个软和性子,哪能想到巧云竟这般绝决?当下吓得连声说“别乱来、别乱来”,又叫旁边的小丫头们帮着拉开,好容易劝得巧云放下了剪子,还不等他喘口气,巧云便三步并作二步冲到上房跪下,对着被她吓了一跳的佟氏说道:“求太太作证,奴婢今个儿就在这里起誓,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给人做小,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顺宁跟着她进来,听到她这样说,急得团团转。
佟氏瞥侄儿一眼,问他道:“顺哥儿,巧云都这样说了,你看……”
顺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那等恶人,既然她这么不情愿……婶子作主就是。”然后一步三叹地低着头回去了。
佟氏笑着对巧云说:“以往倒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气。你放心,我从不会逼丫环做妾。跟过我的人,小梅不必说,以前还有个小桃,是嫁到关外正经庄户人家去的,如今也是有人侍候的当家奶奶了。你在我这里一日,我就护你一日,家中的仆役,若你看中了谁,尽管来跟我说,我自会为你作主。”
巧云红着脸磕头,才退下去了,正要回房间,在廊下见到秋菊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便抬高了头,哼的一声在她面前走过去了。
淑宁下课回来听到春杏说起这件事,也大为惊异,想不到那个漂亮泼辣的巧云居然是个这么有主张、有骨气的女孩子。在漂亮丫环都想着给老爷少爷做小妾的伯爵府里,有这样一位异数存在,实在是很难得。
虽然巧云嘴坏,常常不说好话,刚来时对淑宁也不大在意,但相处时间长了,倒可以发现她其实只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外加喜欢吐嘈罢了。淑宁看着她,倒觉得与《红楼梦》里那位晴雯姑娘有些像,便也对她亲近起来。
这样的女孩子到了他们三房,应该不会像落得像晴雯那样的悲剧下场了吧?
……
对巧云的决意感到佩服的人虽然不少,但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过来的,最起码秋菊就没有要改的打算。她不想跟着三房的主子一起到外地去,使劲儿地想要说服庆宁将自己收房。庆宁怕母亲责备,一直下不了决心,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温柔网,在某日温存过后,终于答应了向婶婶开口要人。
谁知两人才从私会的屋子中出来,就遇上了那拉氏和佟氏带着大队人马连袂而来,两人吓了一跳。秋菊白着一张脸躲在后头,庆宁硬着头皮给母亲和婶婶请了安,看到母亲身后妻子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拉氏冷笑一声道:“能耐了你?光天白日的,你如今也是有妻有妾的人,怎么还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庆宁更是缩回去了,秋菊原本惨白的脸色忽地涨红,又白了回去。
佟氏气她不安份,但又不想再把这么一个人留在身边,便对那拉氏说:“大嫂子,虽然你当初是一番好意,但如今这个丫头我是不能再留了,就算留也留不住她的心,还是请大嫂子把她收回去吧。”
那拉氏铁青着脸,看着庆宁脸色一闪而过的喜色,更是怒火滔天:“你高兴什么?听见你三婶这么说了,你就以为一定能遂了你的愿了?以前我是怕你耽误了正经亲事,才把这丫头送走的,如今你成了亲,我也没拦着你多收几个人,你有话只管开口就是,做什么这般偷偷摸摸的?真是丢你阿玛和我的脸!”
庆宁低头伏小地说道:“这事儿是儿子错了,求额娘开恩,让这丫头跟了我吧。”
那拉氏还是铁青着脸,半晌才道:“问你媳妇儿去!这事我管不了!”
庆宁忙转头向李氏作揖:“大奶奶,求你帮帮忙,我一辈子记你的大恩大德。”说得旁边几个丫环媳妇都在偷笑,佟氏也背了脸硬忍住了笑意,那个叫蜜官的妾却气歪了脸。
李氏却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淡淡看了丈夫一眼,说道:“额娘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反正已经有了一个,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庆宁大是惭愧,连连拜道:“多谢夫人高抬贵手,日后夫人有何差遣,我绝不会有二话。”
李氏不为所动,那拉氏指着他道:“你……你……”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吞了这口气,转而对一旁脸上正露出喜意的秋菊,厉声喝道:“高兴什么?!你以为自己就成了姨奶奶了?!做你的春秋白日梦!你以后便是庆哥儿房里的丫头,不管是大奶奶还是姨奶奶,若有差遣,你都要给我好生做去!若有偷懒,仔细你的皮!”她怒哼一声,便带着李氏和其他人等转身离开,那蜜官走时幽幽望了庆宁一眼,又狠狠瞪了秋菊一下。
佟氏见人都走了,便瞥了一眼秋菊,淡淡说道:“回屋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不要拿错了别人的物件,今儿晚上就过去吧。”说罢也带着人去了,巧云走过秋菊身边时还冷笑了一声。
庆宁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对秋菊说道:“这下好了,以后咱们就算是过了明路了。”秋菊答应着,心下有些疑惑,觉得这好像跟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但正式被收房的喜悦压过了一切,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佟氏晚上对张保略提了一提秋菊的事,张保并不在意:“她既然自己走了这条路,就看看她的造化了。”
佟氏点点头,见丈夫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样子,便问道:“夫君有话直说就是,怎么这般为难?”
张保张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今儿阿玛提起端哥儿的事。”
佟氏手一颤,抬眼道:“端哥儿?怎么了?”
张保犹豫再三,还是说了:“阿玛认为端哥儿学问骑射都好,只是武艺差些,想着咱们去广州,就把端宁留在京中,这边找好先生好师傅都容易。”
佟氏沉默良久,开口道:“我舍不得。”
张保忙握了她的手:“其实我又何尝舍得?但阿玛说的也有道理,这边有兄弟们扶持,又有好先生,端哥儿的学业定会有大长进。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与其让他跟咱们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如留他在京里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们多多相处,若能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对他日后也有好处。”
佟氏忍不住红了眼:“夫君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儿子长了这么大,从没离开过我,你叫我怎么舍得?”
张保忙安慰她道:“这也是为了他好。一来,你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产,到时光是照看小的还忙不过来呢,就算端哥儿在你身边,你也没功夫去看顾他的,倒还不如留他在京里多学些东西。二来嘛,自古慈母多败儿,他离了父母,说不定就变得懂事起来,等过了三年咱们回来,他就已经成材了。”
佟氏也明白这些道理,但还有些担心:“那要是我们不在他身边,他被人欺负怎么办?”
张保说道:“我也跟阿玛说过了,他说会多加看顾,不让孩子被堂兄弟们欺负。再说,自从四弟回来后,额娘便把淳宁当成心头肉,那些侄儿们光顾着眼红小堂弟了,哪还顾得上咱们儿子呀。”
“可学堂那边……”
“好了,你就放手让孩子自己走吧,老是护着他,他又怎能成材呢?”
佟氏最终被丈夫说服,接受了要跟最心爱的儿子分开三年的事实。
第63章
预备
张保第二天便叫了儿子进书房谈话。淑宁早已从母亲那里得知哥哥不跟他们一起去广州的事,心里很难过,倚着廊下的柱子看着书房里的情形。
端宁红着眼从书房里出来了,看到妹妹,便勉强笑道:“看来我没法陪妹妹去看江南风景和大海了。”
淑宁咬咬唇,扯着端宁的袖子道:“我舍不得哥哥。”
端宁摸摸她的头,说:“我也舍不得阿玛、额娘和妹妹,不过你放心,我会常写信的,也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抬头凝望天空:“等你们回来,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再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他眨了好几次眼,眼角的银光才慢慢消失不见。
淑宁默默地等他收起泪水。端宁低头见到她的样子,便扯开了笑容:“不要难过了,最起码我可以留在京中吃好穿好,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不过我看不到江南是什么样子,也看不到那大得没法形容的大海了,还有那些洋人的尖底船,妹妹替我看吧,等你回来,就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的。”
淑宁勉强笑道:“我看了,就画下来,写信给哥哥的时候就一起送回来,好不好?”
端宁又捏她的鼻子:“噫,三姑娘,你行不行啊?”
淑宁躲开他的手,一撇嘴:“虽然比不上桐英哥,但画个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上绘画课时蔡先生总夸我的,你别小看我!”想当年,她也是参加过市里的小学生绘画大赛,还拿过鼓励奖的,画个海呀船的,还不是小意思。
端宁笑了,继续捏她鼻子,淑宁继续躲开。
……
佟氏看着远处两个孩子玩闹的情形,心中一酸,好容易才忍住泪意。
她对旁边正在抹泪的二嫫说道:“你一向是我最信得过的,这次本该带你一起去,但放着端哥儿一个人在京里,我实在不放心,这里虽然有他祖父母和伯父伯母叔叔婶娘,但毕竟是隔了一层的,又都各有各的事要操心,我就把你留在京里了。横竖虎子也要跟着端宁留下,你也可照看自己的骨肉。”
二嫫哽咽道:“太太放心,尽管交给我。”
佟氏点点头:“只是我们实在离不开长福,只好委屈你夫妻二人分离些时日了。”
二嫫摇头道:“老爷太太看得起他,是他的造化。”
佟氏又说道:“马三儿和小梅夫妻两个我也留下来了,你有事也可跟他们商量。衣裳吃食,小梅自会照料妥当。我要你留意的,是别的事。端哥儿如今一天天大了,京中官宦子弟众多,良莠不齐,少不得会有人引诱他去做些不好的事,你要时时留意着,督促他勤学苦练,不要跟那些人来往。”
二嫫肃然道:“太太放心,我一定会看好端哥儿,不让他学坏。”
佟氏点头,又道:“还有,现在侍候端哥儿的那两个丫头,书香和墨香,你帮我看好了,若是不安份,你就直接把人撵出去,另挑老实的来使。我好好的儿子,绝不能叫那起子娼妇给勾引坏了。”
二嫫也知道这府里的坏风气,早对那两个小丫头看不顺眼了,忙应了下来。
佟氏低头想了许久,开口道:“还有一件事,南瓜胡同那边,你也是知道的,日后不要断了往来,送东西你就亲自去吧。马三儿性子跳脱,这事还是不要交给他的好。我也会告诉端哥儿这件事,他在京中,若有贵人照应,自然会好些。”
二嫫会意道:“是。太太,那你离京前,不如先把秋衣冬衣都送一两件去吧。”
佟氏点头,还想再嘱咐几句,却听见下面的丫环报说:“太太,四太太来了。”
最近沈氏常来,佟氏也不跟她客气,坐着对她打招呼道:“四弟妹怎么有空来?可别又是送补药来的吧?我都说不用了,屋里都快放不下了。”
沈氏把手里的药包递给素云,道:“那有这么多,统共才不过八九包罢了,这都是照着我娘家祖传的安胎药方子抓的,对孕妇极有好处,嫂子多喝些吧。”
佟氏扭不过她,只好让人收了,便请她坐下,又叫倒茶。
两人聊了些家长里短,沈氏便道:“今儿来,其实是有件事想求嫂子。”
佟氏问:“是什么事?”
沈氏道:“三哥三嫂要到广州去,不知可否多带几个人?”
她看到佟氏疑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道:“是这样。我娘家哥哥几年前死了元配,之后身边就一直只有一位如夫人,姓刘。这刘氏为人能干爽利,全家上下都是敬重的。只是去年我哥哥续弦,竟是夫妻恩爱非常,眼里再放不下别人了……”
她见佟氏皱了皱眉头,便接着说道:“本来那刘氏要留在沈家,全家人都绝不会亏待她的。只是她这人心性刚烈,自行求去。可她父母俱亡,只有一个叔叔,前些年朝廷派八旗军伍入驻广东,她叔叔全家都去了。刘氏想要前去投奔叔叔,我娘家人怕她几个女人上路会有不便,因此才让我来求嫂子,带了她们一处去吧。”
佟氏想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应了也无妨,况且二嫫和端宁不去,她旅途中难免寂寞,有个同伴也不错,便说道:“这只是小事一桩,四弟妹尽管叫人来就是了,只是不知一共有几个人?”
沈氏忙说道:“她还有个妹子,是个寡妇,再来就是一个丫环和一个仆妇、一个脚夫。总共五个人。”
佟氏见人不多,就作主应下,沈氏自是千恩万谢,又陪她说了几句话,才告辞而去。
过了一天,佟氏又往南瓜胡同送了几件秋衣,是让长福和二嫫夫妻带了端宁悄悄送去的,当是认门,然后又开始着手做几件冬衣。
端宁今日才知道母亲与四阿哥私下有联系,得到母亲面授机宜,心里已有了主意。淑宁见他这样,便有些担心,于是对他说道:“咱们跟二姐姐不一样,还是不要跟那些皇子太过接近的好,做个平水之交倒是无妨,若是太过亲近,恐怕会有麻烦呢。”
端宁笑着安慰妹妹说:“还能亲近到哪里去?我至今只远远儿见过他一次呢。不妨事的,我不会惹祸上身。”
淑宁却还是担忧,不过想到现在那些皇子阿哥都还是小屁孩,离凶险的时候还早着呢,而且接近的又是最终胜利者,便安心了些,把这些问题都丢到脑后不管了,只是嘱咐哥哥,万不能让别人,尤其是婉宁,发现他们与那位四阿哥私下有联系,更不要跟她太接近。
端宁听完却笑了:“太小看你哥哥我了,那个婉宁,谁挨着谁倒霉,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让她接近?”
淑宁囧,太毒了,她家老哥几时变成了腹黑?
……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收拾行李中度过,因端宁要留在京中,二嫫母子、马三儿小梅夫妻以及教授骑射的成师傅也要跟着留下,原来的人手就不够用了,佟氏又收了一房家人,另挑了几个丫环和仆役。本来打算不日就要起程了,老太太却发了话,还有不到十日就是中秋,等过了中秋再走,于是张保夫妻无奈又推迟了行程。
这一推迟,倒是多了一件好事来。最后送去南瓜胡同的冬衣,换得了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个人名。起初佟氏不知是什么意思,跟张保谈起,才知道有一位太医院的陈老太医,本是广东南海人士,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听说张保要上任,便前来寻他作伴同行。
张保与佟氏都喜出望外。佟氏怀着身孕上路,其实是有些忐忑的,这下有了太医同行,还怕什么呢?感激之余,便把珍藏多时的几枝好参和一方得高僧开过光的玉佩,一齐送往南瓜胡同去了。
匆匆数日过去,转眼便是中秋佳节。这时国丧已过,老太太吩咐全家上下,大摆宴席,吃一顿团圆饭,顺便为张保践行。
淑宁在席上见到了久未露面的芳宁,只觉得她瘦得厉害,也沉默得很。而媛宁则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婉宁讨老太太欢喜的样子,也不像往日那样明摆着冷嘲热讽了。
淑宁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对她们好声好气地说话,又劝芳宁多吃点东西,芳宁勉强笑笑,略微吃了些糕点。
席间婉宁来过她们身边一趟,媛宁出奇地没跟她闹别扭。芳宁只是沉默着。婉宁看着她的瘦脸,咬咬唇,小声问道:“大姐姐,那天……我没能救你,对不起……你现在好么?”芳宁呆呆地答道:“我很好。”
婉宁问她一句,她才答几个字,时间一长,婉宁觉得无趣,便转头来笑着跟淑宁说:“你们这一走就要好几年,我挺舍不得三妹妹的,不过幸好端宁哥会留下来。三妹妹到了广东,如果有遇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记得要给我捎些回来呀。”
淑宁扯了扯嘴角。婉宁见在这席上甚是无聊,说了几句话,便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淑宁冷冷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却在冷笑。自己一家人分隔千里,在她眼里就是这么轻巧的事?
婉宁大姐,你好像真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了,人人都要围着你转么?如果说这真的是本,就算你是能颠倒众生的清穿女,你就这么肯定自己是主角?当心有朝一日成了华丽丽的炮灰呀。
第64章
远行
中秋过后,张保就要上路了。一大早的,仆役们就忙着把行李装车,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当主子的就聚在大厅里,说些临别的话语。
佟氏拉着端宁,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天凉添衣,餐餐吃饱,若有个头昏身热,就要告诉二嫫或其他大人,万万不可轻忽。端宁仔细听着应着,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张保听完父亲的训导,也过来嘱咐儿子多加小心,还小声对他说道:“我在你外祖父和舅舅那边打过招呼,平日里多去向几位长辈请安。我如今领着实缺在外,家里人不会亏待你,但若实在有事,就去找他们吧。”端宁点点头,眼眶红了。
张保见他这样,便说道:“用不着哭,你如今大了,又离了父母,一切都要靠自己,你要自尊自强,别让父母失望。”
端宁眨眨眼,把眼泪收了回去,道:“孩儿知道了,阿玛放心。”
淑宁吸吸鼻子,走上前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哥哥道:“这是我刚做好的帽子,当是提前送给哥哥的生辰礼物,你别嫌弃我手艺不好。”却原来是昨夜二更天才做好的一顶瓜皮小帽。
端宁拿过帽子看了看,就戴上了头,笑着说:“刚刚好呢,妹妹手艺越发好了,我正想要顶帽子秋天戴呢。”然后他小声对妹妹说:“我在你随身的小包袱里放了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我到处收集来的,妹妹拿着路上解闷儿吧。”接着便拉着她的手说道:“今后我不在阿玛额娘身边,妹妹多替我尽孝吧,要常写信回来,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别病了。”
淑宁又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婉宁却在这时晃了过来,说道:“三妹妹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端哥哥的,你就放心吧。”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放心!
端宁却没理会她,继续对妹妹说嘱咐的话。过了一会儿,下人报说行李都装好车了,张保与佟氏便正式再向家人告别,踏出府门去,正式上路了。
端宁站在大门口目送家人远去,才跟着众人一起回到大厅里。婉宁对他说道:“端哥哥别难过,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你以后便跟我们一起玩,包管叫你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三年。”
端宁却正色对婉宁道:“二妹妹,我要勤奋读书,努力习武,不能陪你玩了。”
婉宁怔了怔,道:“我们也有去骑马打猎,那不就是习武了么?而且你学问都那么好了,还读什么书啊?难道你想考状元不成?”
端宁答道:“习武不是玩耍,是要苦练的。我的学问还不够好,当然要继续进学。二妹妹从小儿就是有名的才女,可惜不爱读书,照我说,二妹妹还是多读些书的好。腹有诗书气自华,二妹妹更有学问,以后才能更受人尊重。说话行事,也要稳重些,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才好。还有针线活什么的,都该多学学的。”
婉宁哪里听得进这些,便埋怨道:“端哥哥怎么也跟那些夫子嬷嬷一样,说起这种话来?”
谁知祖父哈尔齐听到这话,却很赞成:“这话说得好,端哥儿晓得要吃苦,要多学东西,以后定有大出息。”端宁向祖父施了一礼。
老爵爷又说道:“婉宁也是,日后不可再荒废时日了,读书也好,练习针线女红也罢,总要多学些东西,你已经十岁了,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整天光顾着玩儿。”
婉宁最怕听到这种话,但祖父这样说了,最疼爱她的奶奶是不会不听的,想到以后的惨痛日子,心中哀嚎一声,幽怨地望了端宁一眼,心里想道:“没想到这小帅哥居然是个思想腐朽的书呆子,早知道就不理他了,划不来呀划不来。”
她这边厢暗里唉声叹气,根本就没留意到,一边站着的端宁嘴角边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
张保一行人到了城门处,与早已候着的陈老太医和刘氏姐妹见过礼,便一起前往码头上船出发了。张保与苏先生带着一半仆役坐了一艘船,陈老太医带着家仆另坐一艘,佟氏、淑宁和刘家姐妹在一起,然后便是拉大行李和仆役的一艘船。一行人浩浩荡荡,沿运河往南边而去。
淑宁拿出端宁放在她包袱里的盒子,里面是几幅精巧的九连环,想必是那个傻哥哥怕她路上寂寞,特意弄来的。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难过,对着岸上的热闹景象,都没有了观光的兴致。她原本还打算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可是端宁不在,却让她提不起兴趣来。即便发现什么有趣的景致,一转头想要叫人来看,身边却只有春杏,实在让她郁闷不已。
从小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一但分开,还真叫人不习惯呢。
佟氏更是思念儿子,几乎是船一开动,她就开始想了。不过当着刘氏姐妹的面,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耐着性子陪她们聊天,时间一长,倒也平静下来。
那沈家的妾大刘氏,果然是个说话做事都极爽利的妇人,极有自己的主意。佟氏这时倒有些相信她是真的自行求去,而不是被大妇赶走的了。
她的妹妹小刘氏,性情却很老实温柔。她穿着极素的蓝色衣裳,眉目很是秀气,只是带着些哀愁。佟氏跟她谈起,才知道她死了几年的丈夫原是某个王府的侍卫,成亲才一年多就忽得急病死了,只留下她和刚满月的儿子。公公婆婆责备说是她把丈夫克死的,抢了孙子去养,还将她赶出了家门。她无奈跟着姐姐过活,只能偶尔从以前的邻居那里打听儿子的消息。但如今姐姐要去千里之外投奔叔叔,她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无奈自己没法在京中谋生,只好跟着走了。
她说起自己的儿子时,脸上都在发光,但一说到以后就要跟儿子分隔千里,便又忍不住红了眼。大刘氏见妹妹这样,便说她:“瞧你这样整日哭哭啼啼地做什么?没得叫人家三太太笑话。”
佟氏忙说道:“怎么会笑话呢?我也是要跟儿子分开的人,哪会不明白做母亲的心?”她被小刘氏挑起对儿子的思念,也忍不住伤心起来。倒是素云在一旁劝她道:“太太也别难过了,对您肚里的孩子不好呢。”佟氏这才收了泪。
她想想,小刘氏在儿子满月后就跟他分离,数年来都难得见面,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相比起来,觉得自己虽然要跟儿子分开三年,但好歹是从小养了他这么大,这三年也能通信,过后还能再见的,自己的情形实在要比小刘氏好得多了。
从此佟氏便与小刘氏亲近起来,旅途无聊,有了刘氏姐妹的陪伴,她心情也好过些了。
途中淑宁无事可做,想起跟端宁的约定,便找齐了笔墨纸砚,当真把路上看到的景色,选了些简单的画了下来。不过她没有学过人物画,所以一画起岸上很多行人,便一律用圆圈当成人头,略略几笔当成四肢,就算是一个人了。倒是房舍店铺之类的有些样子。
大刘氏偶然过来瞧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稍稍指点了她几句。原来她在书香人家做妾久了,也沾染了些雅气。淑宁谢过她,之后果然画得好些。
船停过几晚,每当这时陈老太医便会过来给佟氏把脉,还给她开方子,预防晕船,也能顺便安胎。倒是小刘氏被他诊出气血不足,心绪过虑。老太医也给她开了个方子,一起在附近的药铺里抓了,嘱咐她要记得吃药,还要把心放宽些。刘氏姐妹自是千恩万谢。
到杭州的时候,本来也有计划要去游西湖的,但佟氏和淑宁都没心情,张保便只是陪着陈老太医去逛了一日,然后又去探访了一位同年的官员,却意外地听到郑亲王被夺爵的消息。
说起这位郑亲王喇布,当年在奉天时,张保也是见过的。早年听说在讨伐吴三桂的战争中贻误战机,前些年朝中有过议论,要追究他的责任。但有几位亲王郡王帮着说情,皇帝又看在他生病体弱的份上,只是罚俸了事,还允许他留在京中养病。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张保听说他结交了不少官员,甚至跟明珠、大皇子一派的人来往甚密,自从去年明珠失势,便有不少人传说这位郑亲王王位难保了,现在果然应验。只是不知道承袭这一铁帽子王爵的人,会是谁呢?
那位同年知道张保刚刚离京,便旁敲侧击地想从他那里打听些朝中的风向,但张保对这些朝廷争斗之事不太有兴趣,便匆匆辞别出来,休整了两天,换了两艘大了一倍有多的海船,与家人一起出港了。
他们一行都只在看得见岸边的近海行驶,并不曾离得远了。原本那船夫也曾把船开得离岸远些,图个海路宽广,不会与别的船挤在一处。但某天靠岸时,长福从补给的小镇上听说外海有海盗出没,回来报了张保,当下便叫那船夫只沿着海岸行驶了,宁可慢些,也要求个稳妥。
淑宁自然不会知道发生在前头船上的事,反而觉得能看到岸边的人家和景色更好。她已经调出最接近海洋颜色的蓝色,画了好几幅一望无际的海洋图,晾干了收起来,等送信回京时拿给哥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