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禹青和缓缓抬头看向面前驾驭马车的人,眼中带着一抹复杂,声音沙哑的问道:“为什么救我?”
那人穿着一身用料讲究的锦袍,头发更是被一根白玉簪盘起,看着不像是车夫。
此时他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可以说是整个龙庭之人都十分熟悉的脸庞。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还是兄弟。”
禹青阳望向自己的三皇兄,缓缓开口道。
自那日禹青和假意来给他祝寿之日,他就觉得禹青和可能会动点什么歪心思。
毕竟以前他过生辰的时候,禹青和对此几乎都是不闻不问,更别说会亲自上门来送一份贺礼了。
再加上禹青和本就是他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对手。
虽说拥护对方的势力远远不如自己,但拔了牙的老虎也不能不防,所以他便安插人手时刻注意着禹青和的动向。
直到今天晚上,禹青和独自一人前往皇宫。
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禹青阳使用了一件可以隐逸自身的灵宝,也跟着一同前往,去偷听自己这位三皇兄究竟想做什么。
却是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般惊天大秘密!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皇!
如此一来,他也终于明白这位三皇兄究竟想做什么了,只是禹青和所做的这一切,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不说禹青和,就连他自己此刻的心情之复杂都难以言喻。
自己心中敬畏了多年的父皇,竟然是假的。
这给他的内心造成了何其巨大的冲击,以往脑海中那些父子间流淌着真情实感的记忆,也在这一刻随着倾盆大雨彻底洗刷的干干净净。
“兄弟……哈哈哈!”
禹青和喃喃一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他就是想笑。
自他懂事那天起,身边向来和蔼温柔的母亲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望向他的眼中再无包容,唯有一句句严厉的嘱咐。
“你是皇子,以后你不当皇帝难道要被你哥哥弟弟们抢走吗?”
“你身为我的孩子,天生尊贵,若是不能坐上那皇位,还有什么意义?”
“哪怕你自己不想当皇帝,但你也要想想母亲,母亲在这深宫之中忍受了多少白眼才有了这一天,你也应该像我一样,为了皇位付出一切……”
不只是母亲。
就连那些来向他投奔,亦或者是示好的世家子弟和朝中大臣,未尝不是看中了他的身份?
所谓的投奔与示好,也只是为了给他们自己博得一个天大的前程。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心怀正义的少年。
只是皇子这个身份,以及身边人的簇拥,让他无路可选,只能按照他们早就为自己铺设好的那条通天大道前进。
他们跟他说,生在帝王家,就不能被所谓的亲情乃至一切外物牵挂。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兄弟们视为大敌,将自己的原来的本心彻底抛弃,换上一副残酷坚硬的躯壳。
那张冷酷无情的假面也彻底将他包裹,同化。
现如今,通天大道断绝了。
救走他的反而是一直视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竞争对手,何其可笑?
更别提禹青阳选择救走他,就等于间接的和整个龙庭为敌。
若是没被发现还好,要是被发现了,不只是要遭到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的唾弃,甚至就连假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想着想着,禹青和嘴角扯出一抹分外苦涩的笑容。
他看向禹青阳道:“你这样子是当不了皇帝的。”
禹青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也是。”
禹青和没有反驳。
假皇帝早就在很多年前便将他的亲生父皇夺舍,在皇位之上又待了这么多年,野心自然是极大的。
他难道会在多年以后放弃这个身份,放弃这个位置吗?
想想都不可能。
假皇帝必然是想一直坐在这个位置,用尽一切手段,哪怕干的事再过分都不为过。
“如果可以,当一个糊糊涂涂的闲散王爷挺好的,而不是位极人臣的太子,起码没有多少性命之虞。”禹青和开口缓缓说道。
禹青阳回头眼神诧异的望了自己三皇兄一眼。
他不是傻子。
自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坐上了太子之位,最好的结果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直到老死。
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这个太子被替换成别的太子。
只是让禹青阳没想到的是。
一向心思深沉,行事手段十分狠辣的三皇兄,此刻竟然也会好心提醒自己一句。
第369章
这种感觉。
就像是一条隐藏在阴冷之处的毒蛇,突然跑出来跟你说上一句“别靠近我,我有毒”一样。
似乎是看出了禹青阳眼中的疑惑。
于是禹青和开口解释道:“我可没有那么好心,而是念在你救我的份上才多此一举。”
“没想到皇兄你还挺嘴硬。”
禹青阳头转过头去,微笑着说了一句。
若是禹青和闭口不谈还好,这么说反倒是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图。
禹青阳原本沉闷无比的心情突然好转几分。
起码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冒着天下之大不讳救出的人,不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
这就证明,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算是值得的。
禹青和也立刻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
不过他没有板着一张脸,反而是自嘲一笑。
如今他如同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在苟延残喘之际竟然还有兄弟来救自己。
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没有体验过了。
渐渐的。
禹青和望向禹青阳的眼眸中不再是以往那般冷冰冰的,多出了一丝怀念和温柔。
就连语气都不自觉的轻了几分:“你要送我去哪?”
“我要把你送到一个远离神阙国,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以后你就在那里好好的过一辈子吧,当个隐姓埋名的普通人也是挺好的,至少还能活着,活着就有一切希望。”
禹青阳接着补充一句:“马车车厢的夹层里面装着我为你准备好的东西。”
禹青和闻言,默不作声的将夹层打开。
看到了里面装着的几套不怎么起眼的衣物、一叠银票、一些干粮吃食,甚至连地图和用来护身的武器都有。
准备的可谓是十分的完善。
禹青和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下子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追随自己这位九弟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这句话,说的就是禹青阳。
“你应当是营造了一个待在府邸的假象吧,虽然短时间内查不到你消失不见,但时间一久肯定就瞒不住了。”
禹青和将夹层关上,看向禹青阳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地图,那我自己去目的地就行,你直接下车吧,或者我把东西带走,把马车留给你也行。”
“不急。”
禹青阳摇摇头,开口道:“距离抵达目的地就只有一小段路了,等我送你到那里再回去也来得及,更何况马车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这天气如此恶劣,你又身受重伤,万一自己走路出了好歹怎么办?”
禹青和闻言,没再说话。
他感觉自己的心没有那么冷了。
马车之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耳边只余下哗啦啦的雨声响个不停。
此时天色漆黑,再加上下着暴雨,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不清。
好在禹青阳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属于是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因此禹青阳提高了马车前进的速度。
就在这时。
原本正在平稳的踏着四只蹄子的大马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忽然发出一声啼鸣。
禹青阳瞬间脸色一变,连忙朝着前方看去。
只见一个隐隐约约可见轮廓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前方。
雨点没等落在黑衣人的身上便自行蒸发,他十分淡定的站在原地,等到马车控制不住的朝着他袭来,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他这才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掌,轻轻的按在最前方的大马身上。
砰!
巨大的力道袭来,直接将大马打成血雾。
后方的马车则是飞到半空掉落在地,彻底散架了。
禹青阳和禹青和两人也自马车之中出现,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由于禹青和先前就受到了不小的伤势,在被禹青阳送出城的时候就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这一下直接给他摔的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
禹青阳不顾身上传来的疼痛,他先是搀扶起禹青和,让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后脖颈上。
接着将腾出的一只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之上,冷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难道不知我是神阙国九皇子禹青阳?”
自己偷偷送三皇兄出城,只有三皇兄和他自己知道。
而且此刻正下着暴雨,没人会闲着没事出去,更别说有人会走这条异常难走的小路了。
眼前之人突兀的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者不善。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走这条路,专门拦在这里?
这人的真实身份又是谁?
这人的身影隐藏在一身黑袍之中,身形乃至面容都看不清。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冷笑一声:“真是好一出兄弟情深!”
熟悉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你……”
禹青阳见状,瞳孔一缩,口中的‘父皇’二字如鲠在喉,吐不出来。
禹青和整个人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在皇城的一夜,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灵震荡,这个假皇帝也几乎成了他一辈子都难以抹去的阴影。
“老九,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禹央帝看向面前的禹青阳,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
他是真心想把皇位传位禹青阳,让他当一个治国有方的好皇帝,让禹家的皇权永生永世都在天玄界延续。
可让他异常寒心的是。
救走禹青和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寄予厚望的禹青阳。
放着好好的太子之位不做,却是要救与自己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简直可笑!
这样子等以后当了皇帝,怕不是要意气用事。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
禹青阳面色显得愈发冷淡,他抽出腰间长剑对准禹央帝,俨然一副即将拼命的架势。
显然这个假皇帝早就跟在他们后面,甚至连他和禹青和的对话都听了过去。
禹青和知道了他的秘密,就对他斩尽杀绝。
那么自己估计也是同样的下场。
眼下唯有拼命反抗,说不定能找到一丝求生的机会。
剑刃之上闪烁的寒光映照出禹央帝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深深的凝视了禹青阳几秒,继续开口道:“朕给你一个机会。”
“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拿着手里的剑,把禹青和给我杀了,待到日后皇位还是你的!”
他实在是对禹青阳各方面都满意的很。
因此也不愿意痛下杀手。
毕竟一个合格的皇帝哪有那么好找的,只是太过看重情义而已,等自己好好调教一番,禹青阳想必会焕然一新。
第370章
“不可能!”
禹青阳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道:“你凭什么来教我做事?”
他望向禹央帝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个假皇帝真的是让他恶心至极,不但杀了自己的亲生父皇,甚至还在此刻蛊惑人心,让他和禹青和兄弟相残。
禹青阳这一刻连活撕了禹央帝的心情都有了。
“既然你不愿意做,那就陪着禹青和一起上路吧。”
禹央帝的眼中闪着寒芒,声音陡然变得阴沉无比。
他对禹青阳彻底失望了。
如此优柔寡断,不识时务的人,也没资格坐上皇位了。
区区一个太子而已,他往后有的是时间培养一个更完美的。
既然他们俩都知晓了自己的秘密,那正好一起去黄泉路上作伴。
禹央帝抬起手掌。
一股威压如磅礴大岳般朝着面前两人席卷。
禹青阳瞬间被威压所慑,身躯颤抖不已,唯独拿着长剑的手掌,怎么颤抖都用力的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却是拦在了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