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听到身后的怒吼,直奔弘曕的寝宫。
她的眼神很好,即便屋里一片漆黑,她仍旧能快速地避开了倒塌在地上的木头和杂物。
雨水不停地落下,火势虽然已在可控范围内,但飘散的烟雾仍旧熏得人眼睛生疼。
安陵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寝宫里的动静。
她很快就感受到一个角落里的呼吸声,“弘曕!弘曕......”
随着她的话落,角落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块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木板倒下后,露出了一个白净的笑脸,那脸在一片烟熏火燎中很是显眼。
安陵容凑近了才发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出了一个洞来。
她连忙蹲下,将要爬过来的孩子拉出来,心有余悸地把人抱在怀里。
“你真是吓死额娘了。”
“你皇阿玛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先出去吧。”
安陵容手上的动作不停,她迅速将儿子白净的脸涂抹上灰烬来做掩饰,为了更逼真,她将孩子按在地上滚了几滚。
两人正要往外走,警觉地安陵容听到轻微的“咔嚓”声,且这声音好似越来越密集。
她眼疾手快抱着弘曕就往外跑。
中途碰到进来寻人的侍卫,她急忙提醒:“都快出去,横梁要断了!”
侍卫见她怀里抱着孩子,愣了一瞬,转身就给她让出路来。
安陵容也不磨蹭,耳边传来的“喀嚓”声越来越大,催促着她加快脚步往外逃命。
在出门时不慎撞到了门槛,眼见就要往下摔去,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接住了母子二人。
熟悉的龙涎香入鼻,让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顾不得多想,急切地喊道:“皇上,快走!”
苏培盛不知道皇贵妃为何要这样喊,但他手上的动作很快,毫不犹豫地将主子爷往外推。
一行人用尽全力往前奔跑,“轰隆”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安陵容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股黑烟迎面扑来。
弘曕居所的正殿和寝宫已然倒塌,一道闪电从天际划过,废墟的惨状快速地呈现在眼中。
安陵容神色不善的看了一眼缩在皇上怀里的弘曕,决定要找根结实的戒尺,让他长长记性。
若非她进去的及时,这有主意的孩子说不定会将自己给搭进去。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她曾不知提过了多少遍,这孩子是半点儿没记在心上。
不知内情的皇上紧紧地搂着失而复得的弘曕,眼眶发酸。
“天佑我儿啊!”
雨水冲掉了弘曕脸上的大半灰黑,光滑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突兀的痕迹。
这是皇上最为欣慰之处。
弘曕的睫毛颤了颤,他仰头看向欣喜不已的皇上,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皇阿玛,儿臣知道,只要有您在,儿臣定会安然无恙。”
他带着后怕的声音中满是信赖。
“你这孩子......”
面对儿子全心全意的依赖,皇上心里感概万千。
幸好这贴心的儿子活了下来。
皇上是个内敛之人,他明明此刻心中激荡不已,奈何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好在他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刻笑不出来这个毛病。
他轻轻的拍了拍弘曕的肩膀,本想给儿子以男人的安慰,却没想到弘曕突然长“嘶”了一声。
安陵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儿子身上,她率先反应过来,这孩子身上恐怕是有伤。
“皇上,您浑身都淋透了,咱们先到就近的地方躲雨,顺便宣太医前来瞧一瞧。”
她对自己的身体有把握,但弘曕身上有伤,必须要尽快处理。
至于皇上,那只是顺带提及而已。
“弘曕、弘曜两兄弟住得近,咱们就去弘曜那儿吧。”
皇上一手抱着儿子,还不忘牵着安陵容。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弘曜的住处,刚进屋,就有人呈上滚烫的姜汤。
安陵容还未将碗凑近嘴边,浓郁的姜味儿就熏得她眼睛一热。
这熟悉的姜汤令她身子一震,还未问出口。
华贵妃急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太医说淋了雨要用姜汤,这是我亲自看着人熬煮的。皇……皇上,可是不合您的口味?”
“华贵妃,你有心了。”
他将辛辣的姜汤一饮而尽,灼热的感觉一路从喉咙传到肚里,再传到四肢百骸,沾染了雨水的身子迅速暖和了起来。
华贵妃热心的接过皇上手中的碗,贴心的劝道。
“皇上,臣妾命人备了热水和衣裳,您快去打理一下。”
华贵妃说着,就将皇上往曜的寝宫推去。
随即又转身看了屋外一眼,颂芝端了一碟子蜜饯进来。
她傲娇地解释。
“安乐受不住姜汤的辛辣,每回都要用蜜饯压压味道。”
“多谢华额娘体恤。”
换过衣衫的弘曜拿起蜜饯就往弘曕嘴里塞。
“六哥,华额娘的姜汤太舍得放料,你先用一颗蜜饯再喝吧。”
随后,他将碟子放在额娘的面前。
安陵容摇头婉拒,安乐喜好甜食,华贵妃宫中的蜜饯齁甜得腻人。
她才不会想不开来遭两次罪。
头一仰,就将姜汤一饮而尽。
皇上就在一墙之隔,安陵容给了华贵妃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儿子身上。
“卫太医,六阿哥身上有伤,劳烦你帮忙瞧一瞧。”
卫临轻轻用剪子剪开弘曕的衣裳,只见白嫩的肩膀上有一片红肿,那红肿甚至还延伸到了颈脖上,其中还有几个透明的水泡。
“这伤可要紧?”
匆忙换了衣裳的皇上急忙追问。
这明显是被燃着的木头烫伤的,若是不慎偏移一点,就会伤到儿子的脸。
“回皇上,六阿哥的烫伤涂抹上药膏子便可。只是这水泡万万不能戳破,要等自然干瘪,才不会留下痕迹。”
“好,弘曕的伤就交给你了。”
皇上听说过卫临的药膏子效果显著,便放心地将儿子交给了他来看顾。
弘曕见长辈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连忙保证。
“请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会好生养伤。”
肩膀上的伤是他自己留下的,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约莫一刻钟后,苏培盛押着三位小太监进来。
“启禀皇上,奴才带人搜查时,从这三位小太监的屋里发现了油脂的痕迹以及两个火折子。”
“据起夜的人交代,他一喊‘走水’,这三人的房门最先打开......奴才怀疑这三人图谋不轨。”
三人的下巴早就被小武子卸掉,但即便被人押着,脸色仍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们平静得仿佛和死人一般,在座的都明白这三人不简单。
皇上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跪在地上的三人是死士。
“苏培盛,将这三人押回勤政殿。”
紧接着她又对安陵容吩咐,“东四所眼下是不能再住人了,弘曕随朕回勤政殿,弘曜你带回去,顺道也将弘暇送到敬贵妃那里吧。”
“臣妾遵命。”
安陵容恭顺的应下。
她心中暗自庆幸,弘曕的苦总算没白受,皇上这是要亲自带着儿子了。
皇上来的匆忙,如今回去自有龙辇乘坐。
弘曕也沾光,被带了上去。
听着雨水打落在帘子上的声音,弘曕紧紧的靠在皇上的怀里,小声的分享。
“皇阿玛,儿臣写完功课就去歇着,睡梦中有人朝着儿臣扔成群的蛇和癞蛤蟆,儿臣这才得以惊醒。”
“待儿臣昏昏沉沉坐起来的时候,大火已烧了起来。只好先找个放了桌案的角落藏着。”
“儿臣现在回想起那个梦境,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上梦到过柔则多次,他听弘曕这么一说,心中一紧,急忙问道。
“弘曕,你可有看清扔蛇人的长相?”
弘曕歉意的低下了头。
“回皇阿玛,儿臣没瞧见对方的长相,只听到那男子大笑‘垂髫小儿不如跛脚疾跑的女人有趣’。”
“皇阿玛,您可听说过这样的奇人?”
皇上急忙否认。
“朕从未听说过此人。”
第655章
与寿数有碍喜好将假蛇和癞蛤蟆往妃嫔堆里扔来取乐的,正是先帝爷。
这让皇上如何告知儿子,在你梦里吓唬人的是你皇玛法。
梦里吓唬人?
皇上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示警!
皇阿玛是见他膝下凋零,这才不忍自己即将委以重任的儿子遭遇危险吗?
皇上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
他轻轻地拍打着儿子的后背,眼中满是慈爱与关怀。
皇阿玛说他“喜怒不定”,他用了十来年的谨言慎行才得以将这四个字从帝王起居注中删掉。
能从先帝爷手中接过江山,这应该是对他的信任吧。
而对弘曕的警示,是不是也是对他为政多年的认可与肯定?
皇上亲自将弘曕送到偏殿安置,转身又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折子。
苏培盛劝不动淋了雨的主子爷歇息,只好无奈地吩咐茶水间里熬煮上姜汤。
隔日天不亮,请人出寝没得到回应,苏培盛心道:坏了!
他掀开纱帐一摸,主子爷竟发起了高热。
“来人啊!快去请李......卫临太医前来诊脉。”
昨日皇上生怕受到惊吓得六阿哥起高热,便特地下令卫临留在勤政殿随时待命。
没想到这卫太医竟然是有先见之明的主子爷给自己留下的。
卫临一听闻小夏子说皇上发了高热,半点也不敢停歇地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苏总管,李......”
苏培盛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引着他走向皇上的床榻。
“卫太医,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还是先给皇上瞧一瞧吧。”
他知道平时是李松苓负责给主子爷请平安脉,但如今情况特殊,那老东西要是因着这个记恨卫临,那也太过了。
苏培盛想了想,李松苓对皇上的龙体更为了解,还是对着小夏子吩咐。
“去将李御医请来。”
到时候让他给卫临的药方子把关,也算是给人脸了吧。
卫太医毕竟是皇贵妃的人,他得给这个面子。
卫临隔着轻薄的丝帕,都能感受到指腹下的热度。
他静心凝气,仔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几息之后,他心里猛地一跳。
因着他跪在地上给双眼紧闭的皇上请脉,苏培盛没发现他脸上巨大的神情变幻。
卫临为了确定心中所想,他朝着苏培盛请示。
“皇上的高热来势汹汹,微臣想要感受另外一只手的脉搏,不知道可行?”
“这如何不行。”
苏培盛上前,主动将皇上放在里侧的那只滚烫的大掌拉出来。
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忧心忡忡,主子爷还未到花甲之年,怎这般的体弱多病?
尤其是近两年来,主子爷的身子是每况愈下。
苏培盛眼睛一眯,钦天监那帮子道人可真没本事。
卫临强行按下心中的慌乱,若无其事地给皇上继续把脉。
皇上的脉象弦硬有力,如按琴弦,此乃肝上出了问题。
不过李松苓每月来请平安脉,都未察觉这其中的异常,他还是当做不知道吧。
只是这病情实在不容乐观,皇贵妃娘娘那里要知会一声。
卫临见时间无法拖延,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
“苏总管,皇上这是昨日淋雨,又熬夜才激出来的病症。我这就开一副对症的方子,只是有一事还请苏总管注意,皇上暂时需要静养。”
“好,杂家知道了。”
苏培盛将卫临请到外面写药方子,他又派小冬子到镂月开云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