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宝鹊有此疑问，沈夫人也趁着只剩下母女二人时，低声追问。
“儿，母亲知道你疼爱十阿哥，但也没必要与皇贵妃争锋相对。母亲听青菊说，外面已有流言蜚语……”
沈眉庄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让她坐于床边，柔声安慰：“母亲，您多虑了。女儿从未有过与皇贵妃争宠的念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女儿不孝，让您为我操碎了心。”
四十出头的母亲入宫时还是一头青丝，而如今因着日夜担忧她和那个不该活下来的孽种，发间已然有了灰白。
“眉儿，你何故说这些。当年你一降生，族里就决定让你入宫为妃。你父亲他同母亲一样，想让你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可即便他反对，他们以族谱除名来威胁......”
沈夫人一想到老爷那些日子发愁的在书房熬到深夜，便止不住的流下眼泪。
“是我们对不住你。”
她入宫后从青菊的口中得知了女儿这些年的过往，就心疼的无法呼吸。
每每想起来，就想捂着被子痛哭。
但宫中规矩森严，沈夫人怕连累女儿，连偷偷摸摸的哭都不敢。
也就这几日担心女儿和外孙，才趁机哭上了几场。
沈眉庄轻柔地擦拭着沈夫人落下的泪痕，轻声安慰。
“母亲，太医说坐月子的人不能哭，您万万不能再这样伤心。女儿这些年虽无宠，但族里送来的银钱让女儿在宫中过得还算体面。”
“如今我又生了十阿哥，往后的日子自然越来越好。”
“您来日回到济州，也劝一劝父亲。”
沈眉庄安慰完母亲，又笑着说。
“快到皇上探望十阿哥的时辰了，劳烦母亲让奶嬷嬷将他送过来。”
“好，母亲这就去。”
沈夫人知晓这事耽误不得，匆匆离去。
沈眉庄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心中翻腾不已。
她轻轻戳了戳孩子的柔软的脸蛋，发现比丝绸还要柔软。
皇上走到寝宫门口，听到了从里面传来温柔的哼唱声。
他脚下一顿，这样哄孩子的歌，不管是佟额娘还是皇额娘从来没对他唱过。
待寝宫内安静下来，皇上才缓缓步入。
“惠妃，你还在养身子，怎能抱着小十？”
他熟练地从沈眉庄手中接过孩子，一看，果然睡着了。
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沈眉庄温柔一笑，“皇上，臣妾听嬷嬷说，才出生的孩子没有记忆，要让他熟悉额娘的味道。这样无论他将来走到哪里，都能记得回家的路。”
皇上一愣，追问道。“你这是不打算将小十留在身边？”
沈眉庄轻轻点了点头。
“臣妾喜好读书，书中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妾曾想过，若是以后有了孩子，定要他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从前的沈眉庄给皇上留下的印象是刻板、无趣，没想到今日听她侃侃而谈，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她。
他轻轻调整着怀中孩子的姿势，想要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双耳倾听着沈眉庄的娓娓道来，诉说她所期盼小十的未来。
沈眉庄将皇上的举动看在眼底，心里则想着：他最好就这样一直听下去，直到发现“儿子”死在他的怀里。
第585章
朕是不是错了？弘曜拿着书籍凑到安陵容身旁，自以为很小声地问道。
“额娘，‘守口如瓶，防意如城’作何解？”
安陵容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
东配殿的帘子一动，宝鸽疾步走来。
“主子，苏总管求见！”
“奴婢瞧着他脸色不好，猜测应该是有急事。”
安陵容尚未回应，一旁的昭华就乖巧开口。
“额娘，苏公公轻易不离开皇阿玛身旁，此次前来必有急事。您快去瞧瞧吧。”
“女儿有幸读过八哥不解其意的那句话，由我来为他解答便是。”
“好，那就有劳昭华了。”
安陵容走到外头，还能隐约听到弘曜不情愿地反驳声。
她一入正殿，苏培盛就急忙迎上来。
“皇贵妃娘娘，出大事了。十阿哥没了，惠妃娘娘吐血昏厥，皇上将自己关在了养心殿。”
“奴才斗胆求您去瞧一瞧？”
安陵容闻言，诧异地抬头。
“本宫前两日瞧着十阿哥还不错，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苏公公，咱们边走边说吧。”
安陵容转身之际，给宝鹊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永和宫看看情况。
为何永和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这里没收到一丁点儿的消息？
“娘娘，事发突然。皇上命人守住了永和宫的大门，此事还尚在调查之中。”
苏培盛朝着安陵容拱了拱手。
“娘娘，奴才还要去永和宫看着，皇上那里就有劳娘娘了。”
“皇上那里就交给本宫，苏公公就放心地去吧。”
安陵容痛快地应下来。
凛冽的北风如利刃般切割着空气，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起舞，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她紧了紧身上的毛茸茸大斗篷，即便如此，仍有细碎的雪花悄悄溜进领口，带来了刺骨的凉意。
冬日的天说变就变，方才明明是雾蒙蒙的，此刻却已是大雪纷飞。
等安陵容抵达养心殿时，已是半刻钟之后了。
整个宫殿静谧得只能听见自己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狂风怒号。
她即将跨上台阶时，小夏子举着伞出现，神色中带着几分惊讶。
“皇贵妃娘娘，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安陵容朝着上面的指了指，示意上去说话。
华贵妃前两日喝了凉风，眼下正老老实实的在翊坤宫捂肚子呢。
一到遮挡了大雪的殿外，安陵容就压低声音询问。
“皇上一直在大殿里头？可有过什么吩咐？”
小夏子慌忙摇了摇头，“娘娘，底下的奴才们怕惊着皇上，连院子里的雪都不敢扫。”
“娘娘，皇上心情不佳，要不您换个时间再来？”
小夏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着。
皇上笑着离开了养心殿，一个多时辰后，又黑着脸回来。
苏培盛只叮嘱他好生伺候主子爷，便急吼吼的跑了出去。
他觉得皇贵妃娘娘在此时求见皇上并非明智之举。
安陵容没有隐瞒，“十阿哥没了，苏培盛到永寿宫请本宫走一趟。”
小夏子在心里暗骂苏培盛不做人，他恭敬地做出了请的动作。
苏培盛为彰显自己对皇上的忠心，竟然将皇贵妃娘娘架在火上烤。
他个老东西，总有一天要他好看！
安陵容轻轻地推开养心殿的大门，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她还没走到十步，便发现身上的雪花在温暖的大殿中渐渐融化。
殿内点上了十来支蜡烛，关上殿门后，显得柔和了许多。
可即便是这样，也驱散不走空气中弥漫的沉重与压抑。
皇上斜倚在榻上，手撑额头，双眼紧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低迷气息。
“臣妾给皇上请安！”
安陵容轻声行礼。
她的声音虽轻，却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皇上没有立即回应，他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容儿，你来了。”
这一瞬间，安陵容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七分悲痛、两分愤怒和一分不易察觉的无助。
眼前的皇上声音低沉又沙哑，没了往日的威严，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老人。
安陵容快速将大逆不道的想法挤出去，她柔声回道。
“是，臣妾来了。”
她快步上前，将滑落在榻上的毯子轻轻拾起，重新盖在皇上身上。
“臣妾听说了十阿哥的事，心中也是悲痛万分。皇上，请您节哀。”
“又是苏培盛那个狗奴才多话。”
皇上虽怒斥了一句，但下一瞬握住了安陵容的小手。
“你的手怎么这般凉？”
“皇上，殿外落雪了。”
安陵容顺着皇上的力道坐在榻下的软凳上。
“小十有风雪相送，这一路也不算孤单......”
皇上叹了口气，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安陵容乖顺的坐着，没有说话。
皇上此刻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喋喋不休的劝慰。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风雪的声音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中途，小夏子小心翼翼地送来一壶温热的蜜水，安陵容用眼神示意他一切安好。
她透过打开的帘子瞧见外面早已一片漆黑，外间的风雪也好似更大了。
皇上心中大抵也是如此吧。
“朕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小十他还那么小，怎么就走得这么突然？”
皇上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
“容儿，你说朕是不是错了？”
他子女缘薄，老天收走了一个又一个。
“小十他是在朕的怀里失去温度的，朕眼睁睁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变凉......”
曾经的地龙翻身、太后对他寡情......
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他的报应？
安陵容紧紧握住皇上宽厚的大掌，温和地开口。
“这冬之皑皑白雪，春之绚烂花朵，夏之炽热烈阳，秋之萧瑟凉风，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皆是缘。”
“皇上，十阿哥来这世间见您是缘，离去便是缘尽了。”
“您日理万机，还抽时间到永和宫探望十阿哥，这是很多人都无法做到的。您对他尽心了。”
皇上他并非良配，但安陵容扪心自问，他对膝下的孩子都是疼爱的。
“容儿，幸好有你在朕的身边。”
他紧紧回握住安陵容的手，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陪朕走走吧。”
时隔多年，他又听到了同样的劝解。
皇上觉得皇贵妃说不定就是柔则派来照顾他的。
第586章
双胎喜讯殿外的风雪大，不仅吹散了皇上压在皇上心头的阴霾，还将安陵容吹得发起了高热。
安陵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昏昏沉沉，浑身使不上劲儿。
“宝鹊！”
她一张口，就发现声音细若游丝，几乎不可能被人听到。
安陵容费力地抬起手臂，指尖轻轻叩击着床榻。
她敲击的很有规律，没一会儿就引来在寝宫门口守着的宝鹊。
她一掀开帷幔，就见自家主子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自然这一大早，永寿宫又是忙得人仰马翻。
永寿宫里这样的大动作自然瞒不住，早膳过后，这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崔槿汐一得知这个消息，就回去禀报。
“主子，奴婢从相熟的姐妹那里听闻，皇贵妃昨夜陪着皇上在风雪夜散心，今早天还未亮，便宣了太医看诊。”
“皇上一下朝，还特意赶去永寿宫探望。”
“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本宫理应前去探望。”
甄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站起身来。
端着药膳进来的白芷连忙劝阻。
“主子，温太医昨日命人传了话来，说是要给您请脉。”
“奴婢瞧着您的脸色越来越差，要不还是先让温太医瞧瞧吧？”
崔槿汐也跟着附和。
“主子，一切以皇嗣为先。”
“皇贵妃娘娘素来和善，您晚去片刻也不要紧的。”
“好，那本宫就等着温实初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