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要圆了蒋同志的心愿。虽然不知道蒋同志为什么就想要一个娃娃,汉把那归结于知识分子特有的思想。那他一定要好好遵循蒋同志的思想,提高自己的思想。
一点点的好就可以让这个老实得厉害的黑汉子给人生娃娃了。越是在苦难中的人,越是容易被一点轻微的善意打动。
蒋州吃完了玉米粥,站起来离开小凳子。傻傻盯着人看了半天的汉子,赶紧收回眼,低下头,生怕被发现。
蒋州出了屋,在那屋檐下的大水缸里舀出水来把碗洗了,这儿没安水管,用的是水井,蒋州他们小屋离队里的水井挺远。所以备了一个水缸,方便日常生活。
他拿着碗进屋在碗柜里放好了,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转过头,对着一见他看过去,就立马低下头的汉子说道,“有事找人叫我,嗯?”
汉子一听这话,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哦哦,俺晓得了」。
至于这人嘛,屋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就算蒋州不刻意提,那张超超也定是会帮忙的。
小道上三三两两的人,都是从队里大院出来回家的,现在是午后,这些人都是在大食堂吃完饭后要回家休息或者做事情。
队里大院那是队长住的地方,也用来办公事,队里大院呈一个回字形,一走进去的大门占了一边,大食堂就建在大院里,占了左半边几间房子,最中间上面那几件屋子就用来办公的。
而最右边的那几间就是牛队长家的了,队里面的村民实际除了吃饭和有事要办,其他时间都不会去大院的。
人们都在看他,不是正大光明的看,是躲着,撇几眼,像是看什么犯人一样,后面有人叫他,「蒋州。蒋,蒋州同志」,是个女生的声音。
带有女生不好意思的时候,那种特有的羞涩和细声小语。
蒋州没回头兀自走着。
那女生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几遍。见人一直没转过来,后面才渐渐觉过来那么些意思,就不喊了。
被这一晾,女生的自尊让她十分过不去,面上已经带了些尴尬的表情。难以忍受那些尴尬,水灵灵大眼睛的眼底已经透了些红。
对于蒋州不理她的行为,女生有些气恼。一气之下,她直接走上去,想拉住头也不回,自顾自走着的人的手臂。
蒋州适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女生的手就僵在半空。
经那淡淡的一瞥,女生心底冲动的几分气恼,一下被那冷淡的眼神凉了个彻底。不敢拉蒋州了,慢慢又缩回去。
周围人多,有人看见这情形,已经开始嘀嘀咕咕。女生脸皮薄,眼一红就要哭,可一看蒋州的眼又不敢哭。
蒋州没有停下来的意味,见人住了手,利落转回头,直接走了。
小姑娘自尊心都重,主动搭讪已是不易,更遑论,被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晾着不理。虽然蒋州什么都没说,但是光那眼神就让她丢死人了。
耳边细碎人声,女生只觉十分丢人,情绪一崩,哭了出来,小跑走了。
大院里人声鼎沸,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蒋州走进去在边角屋檐下找了个凳儿坐着。
大院里搭着个台子,打人时用他,讲演好人好事时用他,队里通知什么办法时用他,什么都用他。
台子下围着一圈木桌木凳,木桌是队长,书记,会计的。木凳是普通人的,全是队里的人自己家搬来的。
人们交头接耳,互相打探消息,想方设法摸清楚这次会是打人还是什么。
牛队长叼着个大烟杆,鼻子噗噗直冒气,到真像个牛魔王了。
他从院子外背着手走进来。「安静,大家伙儿安静」,一走到院中就抬高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走到台子上,从桌上拿起那个县里发的时好时不好的话筒,「大家伙今天来呢,是上面又安排人事了」。
大家顿时心里一松,要说打人,这前几天不刚打完一个?刚开始是挺有意思,可谁家都有指标,谁都得忙活自己分的地,谁有时间浪费啊,不得等闲下来再去么。
队长继续说话了,“前些日子呢,我们的张书记因劳累过度去世了,现在县里消息来了,安排我们的蒋小同志接张书记的班,以后蒋小同志就是我们的蒋书记了,大家鼓掌欢迎啊”,说完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跟着队长拍掌,前些日子不还看见张书记的么,队长跟他关系不是好的只差穿一条裤子吗,这人咋说死就死了。
队长一张脸每条皱纹都聚拢笑成了大菊花,看向台下坐在角落里的蒋州,“蒋书记,欢迎蒋书记讲话”
「啪啪啪」,又是一阵掌声。
这掌鼓得跟个给死人唱丧差不多。
蒋州走上去,面无表情的说了几句,“大家好,我是蒋州,以后一定不辜负大家期望干好自己的工作”,底下的人看着这个大姑娘似的蒋书记不由自主都鼓起了掌,这次到不像给死人唱歌了。
他们没有文化,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自古对文化人有一种崇拜。即使这个蒋书记年纪轻轻,又冷着一张脸,也都很尊敬他。
蒋州走出桌子边上,对这群愚昧又淳朴的人弯了个腰,然后下了台子。
这一弯让所有人都楞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尊重过他们。
掌声噼噼啪啪响起来,很久才停下。
至于牛队长那是心里乐开了花,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功劳让大家伙这么快接受蒋州。
会开完后已经下午五点了,牛队长还拉着蒋州说了些废话,不过是些暗示的邀功的话。
其实他哪里来的功劳嘛。这指令明明是人家上面下达的。
那是蒋州运气好,刚来队里就死了书记,他是文化最高的,西国最好的学府出身,家里背景又大得闪闪发光,简直亮瞎人眼。上面这一看,不就他了么。
跟牛队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起个传话的作用。
要硬说他有功劳么,也只能是他去和人家张书记老婆谈事情谈到被窝里头了,让张书记发现了,人张书记又有高血压,这气一彪啊,脑溢血,蹬腿了,这不就给蒋州腾位置了么。
这边天黑的早,被牛队长拉着磨蹭了半天,蒋州回来时,已经六七点了,只有张超超在屋里,休息半个点,张超超今天要去守夜。
虽然就那么些地,但为防止坏人破坏村民的财产还是得守。
看见蒋州望着那张空床若有所思,张超超主动从床上坐起,「州哥,我知道那黑汉子干啥了去了,他给你洗衣服去了」。
其实不用他说,蒋州看见,床边他走时还在的木盆和自己的衣服不见了,也就知道汉子去哪里了。
眼睛是要用的嘛。
「嗯」,了一声,他走了出去。
张超超听见这简单的一个嗯,心底惊讶。他以为蒋州不会理他的。
但他想多了,蒋州那里根本没有原不原谅,他心底那点小九九蒋州早知道了。
只不过,人各为己,与他无关。不和他说话是因为忙,和他说话是因为勉强不忙。
汉子脸上还有些青紫,可能那天被打得狠了,其实以往打得比这个还狠的多了去,他还不是第二天就要起来干活,不干还要被打,他都习惯了。
只不过蒋州的出现改变了他原来的轨迹而已,否则他现在肯定还在地里忙活呢。
自从那夜过后,汉子心底总是潜意识有了些依靠。
虽然蒋州以前从来没理睬过他,甚至根本没记住他,后来他求上去了,才记住他。
但是潜意识这个东西总是奇怪的嘛。
而且这几天是第一次除了大奶奶以外有人对他这么好,虽然蒋州总是一副冷淡淡的样子。
可汉子别提多感动了。
一个晚上,汉子的潜意识里,蒋州就是他的依靠了。
很渺茫的东西当救命稻草,把自己的生命依托于人是最愚蠢的事。但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嘛。
这个时间段在河边洗衣服的人很多,汉子从小跟大奶奶生活,常自己洗衣服,知道这个时间段人很多,应该等一会儿再去才是好时机。
但他看蒋州一天一换,要是晚了,明天就干不了,还是要早点给他洗,他还以为人家和他一样,只有那么几身衣服呢。
但他也是想要做一些对蒋州的好,从心底想让蒋州干干净净的。
汉子头低的很深,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慢慢挪到河岸,好像他欠了这些妇女多大的债,但其实他谁也不欠的。
发现大家都在边洗衣服,边跟身边的人唠着家常,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
他一时开心极了,赶紧把盆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在石板上,快活的揉搓起来。
结果刚洗完一件没多久,他动作一顿。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被扔过来的坏萝卜,砸在他手里已经洗干净的第二件衣服上。
汉子连忙把那脏萝卜扔开,将衣服浸入河水里揉搓,赶走那点污渍。
“哟,厉害了,这么快好了,”浓的化不开的嘲讽灌入刻薄的语气。
一听这个声音大牛就心里发虚,这是那天打他最凶的马脸女人。
「俺,俺来给蒋同志洗衣服嘞」,他像个无处可逃的戏猴,在别人的恶意里难于幸免,只能被戏弄。
木盆被人夺,他连头都不敢抬,怕的要死,被人欺压辱打久了,已经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让他怕的要死。
可他这次却抗拒自己的本能,死死抱住木盆不放像是什么宝贝,「啪」,有人扇了他一耳光,力气大到他的嘴角差点破裂。
这些长年累月,起早贪黑,干着许多要大力气才能拿下的农活的妇女,那力气都不能是小的。
有的妇女甚至跟当地的男人力气差不多。
但这次抢他的木盆,扇他重重耳光的,不是寻常那些五大三粗,一看就力气大的妇女。而是一个颇为矮小,长得如花似玉的娇娇闺女。
这是牛队长家最小的闺女。农村人结婚都早,牛队长有四个儿子,就这么一个闺女当然宠上了天。
重男轻女在他家那是反着来的。
在那些人人只顾养活养大就算完成任务的时候。牛队长不仅把闺女拉扯大,还花钱让这小闺女上学,这真是含在嘴巴里养的女娃子。
在这队里,那从小享受的生活条件,都算得上是顶上面的。
不进生活高,这闺女还是这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了,当然那是在蒋州他们没来之前。
她志向大得不得了,父母的疼爱,邻里的忍让托和,这些都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她一心一意要嫁大官的。
只是那纤细的身躯竟有这么大的劲。红润可爱的樱桃小口里吐出的句子,刺的汉子都险些承受不住,让人有些惊奇罢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无法想象那娇小的身躯是哪里来的这么些劲儿。
“恶心,吃了屎还想着尿的怂货。呸,还不松手,恶心,烂货,都不知道是哪个母猪肚子里出来的没人要的杂种,我要向上面举报,你这个村里的败类”。
文化人也有不文化的时候。此话一出,大妈大婶小媳妇俏女儿顿时都不拿正眼看汉子。
但也不乏听的心里尴尬,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咋骂人连人上头老妈都骂进去了。
汉子手软了片刻,盆失去平衡被那闺女拉翻在地,染上好多脏污,也沾上了大颗大颗圆圆可爱的泪珠。
他蹲下去,边哭边把衣服抓进盆里,粗裂的手指头用力到失血发白。
然后猛的站起来,像个逃刑犯快速离开现场。
既然来了就该想到会是这个下场,泪水就是他愚蠢的最好证据,可他还不放弃。
他边抹眼泪边想着要去井边打水,碰碰运气。虽然那里也有许多人在洗衣服,但或许会有机会。
这就是越挫越勇,也是自找苦吃。按汉子大奶奶的话,就是蠢货找死,没救了。
汉子抹了一把泪,转个弯,一抬头,正对上站了许久的人。
泪水卡在眼里,汉子吃惊张大眼,反应过来,连忙止住自己的泪,迅速往后撇了眼,黑黑的眼珠慌张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