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特克茫然道,“这和额吉恰有什么关系?不对……我为什么要吃那额吉恰的醋……”
“叔叔真是好大的心,”徐羡骋笑道,脸色却异常阴沉难看,“我……”他低低道,“想把叔叔关起来,总觉得,若是不这么做,再这样下去,叔叔心就不在我这儿了。”
“浑说什么?”孜特克道,“我若是不想你,我急着回来做什么?”孜特克觉得再说下去又要绕回谁爱谁,谁更爱谁,谁欠谁多一点的争论上了,他争不过徐羡骋,觉得吵上一场又要伤筋动骨,“不说这个了,阿骋,今日是我做错了,下回叔叔会注意的。”
孜特克自从发现服软会让徐羡骋吃瘪后,道歉都特别痛快,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怪不得劲的,徐羡骋知道再胡搅蛮缠孜特克要烦了,他胸膛起伏着,神情又嫉妒又伤心。
“对了,你刚刚有什么要和我商量的?”孜特克问。
徐羡骋没好气道,“本来是觉着有,现在觉着不用和叔叔说也行。”
孜特克没说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臭小子,没见着还怪想的,若是见着了,又觉得徐羡骋耍脾气烦,他摇了摇头,继续翻自己衣领上的头发。
这些天徐羡骋有心和孜特克生气,晚上憋着劲折腾孜特克,折腾得狠了,孜特克觉得穿裤子臀腿火辣辣的,他和徐羡骋抱怨。
徐羡骋笑嘻嘻的,“叔叔年纪轻轻的,怎么这就不行了?二十六七不正是如狼似虎的么?”
孜特克道,“那也经不住你这么弄,你这般没节制,到了五十来岁,站都站不起来……”
徐羡骋俊秀的眉眼里都是兴味,“叔叔说我站不起来?”
孜特克还想说什么,乍地听见外头喊声震天,混杂着马蹄叮当和铳响。
徐羡骋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心道,这么早。
孜特克起床穿衣,“外头怎么了?”
徐羡骋起身给自己穿上胸甲道,“叔叔养伤罢,我出去瞧瞧。”
孜特克给自己戴上胸甲,徐羡骋回头给他套上,“护心镜,可戴好了?”
孜特克见他神情,心里一动,“我就在这一带,不乱跑,你放心。”
徐羡骋飞身上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孜特克也打算去瞧瞧,他虽答应了徐羡骋这一阵子不掺和军中之事,但心里没当回事,还是决意去高处看看。
他准备出帐营,却被人拦住,“大人,徐校尉吩咐过了,没到情急,是不会让您出去的。”
“我不会乱跑的,回头再和他解释。”孜特克道。
“请孜特克大人通融下,若是放走了大人,小人的日子就难过了。”
孜特克回了营帐,内心犹疑。他们的营帐在军中,且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加防守,确实用不着出去。
天还未亮的时候,外头传来声响,孜特克往外望去,只见徐羡骋怀里揣着头盔,银甲上带着血,披头散发,额吉恰跟在他身后,头盔上头的白缨已经全被染红。
二人看见了孜特克,顿了顿。
“怎么了?”孜特克问。
“——赫祖是暗探,”额吉恰道,徐羡骋几次试图打断,但他都没停下,“但我们已经设计擒获古里、赫尔鹰、采择等人,那乞宥弥在逃,但不远了,我已命人去追。”
孜特克神情一震,“……什么?”
徐羡骋解释道,“叔叔,这是额吉恰大人的主意,不是我的。”
额吉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瞒着你,”他拍了拍孜特克的肩膀,“这机会难得,所以没和你商量,之后再和你解释。”
孜特克好一阵没说话,接着,像是气极,猛地打掉额吉恰的手,“……属下告退。”
额吉恰阖上眼,什么都没说。
徐羡骋见孜特克的模样,便知道孜特克真的恼了,他回头望了一眼额吉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跟着孜特克去了。
“……你们都瞒着我。”待他们到了帐里,孜特克低声道,“这么大的事,不能和我说么?”
徐羡骋道,“叔叔还在养伤,我们觉得,不好和叔叔多说,让叔叔担心。”
“我受了伤,成了废人么?连事情都知道不得,”孜特克道,语气发抖,“我问你,那赫祖的哥哥弟弟被抓了,按律应当杀头,她呢?被卖入牙子为奴为婢,这是她应当得的么?”
“若是她一直泄露消息,这次被擒获的人,怕不就变成了我们。”徐羡骋反呛道。
“我们既然已经怀疑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孜特克道,“她一个姑娘家,若是被卖到牙子里,你知道那些女孩儿,少不得被主人糟蹋欺辱,走在路上都会被人低看一眼……”
徐羡骋道,“若是她哥哥降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他们有几个能做到不贪生怕死的,过些时日,便纷纷降了,她是不会沦为奴隶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她真成了奴隶,我们买下她,过段风头,再放回草原,不是一样的吗?”
“你以为她是狗儿吗,还放回草原?她一个姑娘家没有心的?你没做过奴隶罢,徐羡骋,”孜特克怒道,“我曾以为你会懂的。”
徐羡骋眼眶顿时红了,见孜特克想走,忙去拉对方。
孜特克想甩开徐羡骋,半天没甩掉,“松手。”
“叔叔,”徐羡骋眼泪滚了下来,“对不住,我错了,叔叔,别走……”
孜特克听见徐羡骋的声音,往常他很快便心软了,此刻却觉得疲惫,“你松手。”
“我不,”徐羡骋道,“叔叔不要对我生气,这事我都对额吉恰说过了,他坚持才……”
孜特克,“那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徐羡骋低声道,“我想和叔叔商量,但那几日,叔叔又因赫祖和我吵架,我心里实在不舒服……”
孜特克低声道,“又在找借口,徐羡骋,你能不能像个男人?做了不想说便坦荡承认?”
徐羡骋道,“叔叔,我确实有私心,”他低声道,“赫祖这个机会,若是错过,便难再寻了,那乞宥弥及其部下确实骁勇善战,若是归降,对我们也是一大利事……”
徐羡骋抬起头,发现孜特克已经走了,他追去欲去拉对方,却见孜特克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徐羡骋留在原地,表情狰狞,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目赤红,狠狠一拳捶在一旁的木桩上。
徐羡骋深吸了几口气,对着一旁路过的小卒道,“那额吉恰和俘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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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数人均是兀人打扮,被厚重的绳索绑缚,跪在下方齐齐垂头。
额吉恰喝了碗水,他劝降了许久,口干舌焦,“若是有人,能告诉我那乞宥弥的去处,便可免逃一死,若是归降于世子殿下,还可授予官职府邸,给他一个荣华富贵。”
底下有兀人啐道,“呸,谁会做这贪生怕死之事,你要杀便杀。”
额吉恰见劝不动,啧了一声。
帐外响起马蹄叮当声,不出片刻,有人进门,那人走的又快又急,带起一阵寒风,“谁是赫尔鹰?”
地上一个男人闻言抬头,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高大,眼眶青黑,鹰钩鼻,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都是伤疤,被绑缚的双臂龙飞凤舞地浮着一只鹰隼刺青。
“你降不降?”那人抽出手里的剑,铮地一声,那泛着寒光的剑刃便架在赫尔鹰的脖颈上。
——来人是徐羡骋,此刻面色可怖,发丝凌乱,眼神如鹰隼一般,带着仇恨和怒火。
“不降!”赫尔鹰面露憎恨。
“好,我砍了你的脑袋,之后,我会将你的弟弟阉割,流放边塞筑墙,你的妹妹充入牙子,再把你的脑袋做成酒碗,让马拖上你的尸首,跑上三天三夜。你死后,那些降了部下,会继承你的军衔,去劫掠你的部族,”他一字一顿道,“赫尔鹰,我问你,你听好了么?”
赫尔鹰怒极,胸口上下起伏,眼眶赤红。
“——我数到十下,若是你不应,我立马砍下你的脑袋。”
额吉恰及一干士兵均有些骇然。
“一,二,三……四,五……”
那赫尔鹰满头大汗,呼吸粗重,脖颈处有猩液汩汩流下。
徐羡骋手臂发力,抬起那剑。
赫尔鹰的双腿颤了起来,汗水从脑门滚落,至下巴没入胡须,打在地上。
“六、七、八——把那小男孩拖下去——”
几人上前,箍住了一旁的赫尔奇的肩臂,将他往下拖,那小男孩见状,哭了出声,“哥哥——”
“够了,我降!”赫尔鹰大声道,“你放开我弟弟!”
身边有兀人用兀语叫骂上了。
徐羡骋手里的刀已在赫尔鹰的脖颈处留下一丝血痕,不断有猩红从那缝渗出,“告诉我,那乞宥弥的方位。”
赫尔鹰嘶哑道,“你们先松开我。”
额吉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上的水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到地上了。
“派人去问,”徐羡骋路过那额吉恰,眉眼狠厉,对着一旁的兵卒吩咐道,“问不出来,就上刑拷打,再不说,就片了他,三千刀,一刀不准少。”
“你去哪里?”额吉恰问道。
徐羡骋没理他。
待徐羡骋下到关押细作的帐营,果然见到了蜷在角落里的赫祖。
赫祖垂着头,低声地哭,手上被绳索捆着,身边还站着孜特克,低声说着什么。
“……我也不怪你,孜特克,”徐羡骋听见赫祖断断续续道,“我骗了你,被发现了,是罪有应得。”
徐羡骋的靴钉敲在地上,发出回响,打断了这小姑娘和孜特克的叙话,“别讲这些了,赫祖,你哥哥已经答应了要归降世子。”
赫祖惊讶地抬起了头,“他……是怎么……”
孜特克望向徐羡骋,“怎么回事?”
“刚刚才归降的,叔叔又一直在这里陪着这小姑娘,哪有闲心分给其他人呢?”徐羡骋话语甜蜜,表情却无一丝笑意,“怕是还不知道罢?”
孜特克垂下眼。
“若是归降了,”赫祖沉默良久,小声道,“他们以后怎么见人,草原上,其他家族,又如何看得起他们?”
“你放心,其他人也会依附的,到时候,都是贪生怕死之流,没几个硬骨头,”徐羡骋用二指挪着自己手上的骨刺扳指,“不过是要荣华富贵,那额尔齐玛给不了他们,自然有人能给,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哥哥,可真是个俊杰呀。”他讽刺道。
赫祖不是没听出他的讽刺,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额尔齐玛鲁莽又狂妄,我本就不愿和他一伍,我只是想将那麦纡尔所在位置告诉哈曼公主,不过是路上被我那哥哥截了去,献给额尔齐玛罢了……”
赫祖深吸了一口气,自她知道赫尔鹰归降后,便不再哭泣,她抬起头,问道,“他归降后,你们如何待他?”
“先关上他一阵,”徐羡骋道,“待抓到了那乞宥弥,再说。”
“赫尔奇呢?”
“和赫尔鹰关在一起。”
徐羡骋望了那赫祖一眼,鹰隼一般的眼神钩住赫祖,接着他上前牵住了孜特克的手,将对方的五指合拢,拉至唇边吻了吻孜特克欲抽回的手。
赫祖捂着唇后退。
孜特克甩不开他,只得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你说的,可是实情?”
“自然是真的,前阵子,就是瞒了叔叔几天,叔叔都这般生气,我现在怎么还敢骗叔叔呢。”
孜特克道,“你好好说话。”
徐羡骋望着孜特克,他的眼鼻泛红,缓缓道,“叔叔,我难受,你都不哄哄我。”
孜特克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真的如此,我得向你道歉,”他放缓声音,“刚刚我是冲动了,对着你发了火,现在事已解决,我向你赔个不是。”
“叔叔,我问你,若是那赫尔鹰拒降被杀,赫祖和弟弟要被打入奴籍,你是不是要连夜奔走,送那赫祖和赫尔奇去安全的地方,把我孤零零地撇下?”
孜特克低头不语,半晌道,“这事别再提了,既然是没有的事,为什么为此伤神?”
徐羡骋表情晦暗,“叔叔,我的好叔叔,”他带着眼泪道,“你明明知道,我离了叔叔便活不下去,还这么待我……叔叔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孜特克长叹道,“我真不知道,”他说,“羡骋,若是不这么做,我过不去我自己那一关,我会抱愧终身的。”
徐羡骋怒极反笑,他猛地上前,将孜特克压在那木桩上,手蛮横地卡住对方的后脑,狠狠地咬上了孜特克的唇。
这一吻着实用力,孜特克觉得口舌处弥散着铁锈味,他的面颊被徐羡骋的泪水打湿,血泪交织,苦涩极了。
“叔叔对所有人愧疚,但却不包括我……”徐羡骋道。
孜特克低声道,“不说了,再说又没完没了……”
“叔叔心里,责任重要过我是么?”徐羡骋发着抖问。
孜特克没回答。
徐羡骋笑了,带着眼泪,“叔叔,连骗我都不肯么。”
孜特克低声道,“……我……做不到。”
徐羡骋笑得很难看,“……叔叔真是天下第一好心人,再找不出叔叔这般好的男人了。”
孜特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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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徐羡骋和孜特克冷战数日,连额吉恰都察觉到几分,浑身不自在。
“今日要见世子,”额吉恰道,“你们,还是别再这般了。”
孜特克装作没听见。
徐羡骋注意到了,表情晦暗,孜特克心里有事,有意避着他,这几日徐羡骋一直在等孜特克来哄自己,可惜孜特克并没有这个意思。
这让徐羡骋嫉妒又伤心,表面还要若无其事,着实难熬得很。
又过了一时辰,他们终于入了狄恰,才一进门,见到城门口张灯结彩,而世子则在不远处迎接。
——世子在狄恰,逗留许久,徐羡骋猜测他会等候玛尔罕生产完,此番急匆匆地回来,硬得是有其他用意,表面上用妾室生产来挡枪罢了。
只不过话传在外头,世子为妻妾而罔顾前线将士,闲言碎语便少不了,说世子是个拎不清重的统帅。
那世子先是受了众人的一拜,又问了问额吉恰和其余将领的伤,最后才望向徐羡骋。
这是个明显的冷遇,徐羡骋也不在意,他有心接管狄恰,与当地权富争锋相对,又刚因救驾之功受了封赏,在这般挑拨下,他和世子不会是一路人。
世子接待了那赫尔鹰和乞宥弥,显得喜上眉梢,“二位此番归降于我,真是弃暗投明,我心中十分欢喜,自然会优待二位,如今乱世,将士良才,更为可贵,还望今后更多兀人将士归降于我,助我光复都护府……”
他还没说上几句,便听见外头传来女人嘶声力竭的叫声。
“世子殿下——”有女人尖利地叫道,“我有事要禀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姑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几位士兵拦着,十分狼狈。
徐羡骋眯着眼,好半天,认出来,那是玛尔罕身边的小侍女。
“世子殿下,奴婢有事要禀报——”
世子认出来了,道,“阿珠,有什么事儿要这时说?”
那侍女哭了出声,“就是要这时候,让所有人来听听,那乞宥弥、赫尔鹰及其部下,当初便在龟兹追捕王妃,王妃不幸被擒……”小侍女泪眼婆娑,浑身因为恨意发抖,“他们几个,将王妃淫辱个遍,王妃不堪受辱,自戕而亡。”
——在场皆大惊。
这侍女挑这个时候说,显然是要在大庭广众下置珂硕一族于死地。
“这话当真?”
“是的,他们肩上均有鹰隼刺青,我绝不会认错,”小侍女哭道,“求世子明鉴,我今日若有一句虚言,我爹娘于地下,油烹刀割,我,今后若有子女,皆短折而死,我死后于地下必化为厉鬼,永世不得安宁。”
众人望去,只见珂硕部族的一行人皆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求世子,为王妃讨个公道……”那小侍女跪下磕头,她抬起头,额上全是青紫血渍。
——徐羡骋非常震惊,看小侍女和珂硕一族人的表现,这事大半属实,那珂硕一族定逃不了一个死字。
此事非常难堪,在大庭广众下逼迫世子决断,定会让世子大为难堪。若是斩了珂硕一族人,世子一方也会被扣上杀降的名头,下次他们再欲劝降额尔齐玛的兀兵,一切都难说了。
——还有赫祖,她身为珂硕一族的女眷,此番定是逃不掉的。
徐羡骋思虑至此,望向孜特克,发现孜特克阖着眼,很疲惫的模样。
待他们回去,孜特克和徐羡骋一前一后地走着,只隔着一步的距离,他却觉得从未和孜特克相距这么远。
徐羡骋道,“没有人会想到会发生这一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