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已过及笄之年,若遇上个良人公子,她便让剪雪风光出嫁,无需跟她受苦受累着。
温玉仪静想片刻,便自行收拾起细软来。
一知半解地应声而回,剪雪阖紧门窗,赶忙蹑手蹑脚着理起物件:“奴婢有些明了了,这就偷偷去收拾行囊。”
对于楚大人喜怒无常的心性,她向来捉摸得不透彻,好在回府途中留了一心,为这囚禁铺了条后路。
曾带入王府的随嫁之物被一一收起,如同这一段往昔之忆被尘封而下,温玉仪轻叹一瞬,清点起了妆奁内的金钗玉饰。
月色皎皎,净澈似霜雪,明月照至远处高楼,流光浮动于层云若明若暗,倏忽间又消逝不见。
然皇宫一处的承岚殿却灯火通明,一时半霎未有要熄的迹象。
卧榻上轻然退了两道妩媚艳姿,李杸半敞着亵衣,抬手散漫一拢,瞧清深夜前来打搅的跋扈之色,无奈揉了揉眉心。
本觉得父皇欲助她除了那碍眼的女子,常芸欣喜若狂,可眼下一望,似乎与她想的却是有别。
“父皇分明答应了,答应儿臣将王妃灭口。可父皇不但未将人除去,怎还与她玩起儿戏来?”
“她若离了京城,对常芸你而言却是一件幸事,”李杸闻语冷哼,龙颜稍有和缓,拿她没计策,“你怎瞧不出朕的苦心何在?”
不明所以地一凝凤眸,常芸欲听其下文,恨不得将那温家长女挫骨扬灰:“儿臣愚笨,望父皇指教。”
李杸双目含笑,眸色明暗难分,偏让人感到锋芒阵阵:“她真死在了京城,楚爱卿定会彻查此事,到时查到你我这儿,不就暴露了行径?”
若那女子真殒命在了上京,楚大人的确能轻易地查明其中原由,真到那时,她便是有口难辩,令那肃冷身影生恶万般,再扭转不回……
忽地明白父皇当真是用上了一份心,常芸沉心思索,难堪至极,觉这趟走来而来的确是错怪了父皇。
“让她独自离去,儿臣与楚大人之间便没了妨碍之人,将来可凤协鸾和,得百岁之好……”
待碍事之人远离此地,再可神鬼不知地将她除去,欲速不达,心急易乱了阵脚。
常芸唇角稍弯,想得极是美满。
“常芸也不必一直中意着楚爱卿……”李杸听罢一咳,对其所念百般不解,忙言上一声劝。
“天下男子繁多,你身为万晋唯一的公主,要怎样的翩翩公子不会有?”
楚扶晏凌驾皇权多年,公主如何会不知,只因一时被爱慕之意蒙昏了头脑,
李杸苦口相劝,实乃为她着想。
“儿臣不管,儿臣非楚大人不嫁!”
可她想得到的男子怎会撒手而让,常芸轻撇朱唇,执拗道:“先前都是因温家长女坏儿臣相悦之意,待她消失,楚大人就会对儿臣爱慕如初。”
李杸再作一咳,酝酿了许久,也不晓该从何处将她点醒,思来想去,正声问道:“朕还是要提点常芸,楚爱卿绝非善类。”
“如有一日,朕和楚爱卿只得选其一,常芸又会如何选?”
这一问,似是问倒了这位气焰嚣张的公主。
从未想过有这一幕会发生,常芸凝目再次思忖,忽觉面前男子的面色逐渐暗沉,立马回语。
“儿臣自当选父皇!”
她娇然嬉笑,坐于其身旁,若儿时般钻入怀中:“这天底下唯有父皇待儿臣好,儿臣都是望在眼里的。”
可她迟疑半刻的神色已被望于眼底,李杸轻抚着少女发丝,眸光掠过一缕冷寒。
“不愧是朕的公主,朕的好女儿……”
初冬已至,草白凝起繁霜,即便是晨初之时,长空仍被昏暗相笼,刮来的冷风越发凉寒。
原以为收得消息后,赫连岐会与她一般收拾上一二日,但她忘却那豪放不羁的公子爷本就无繁杂乱之物带在身,收拾起来自会快上许多。
翌日薄暮冥冥,还未入夜之际,她便眼见这位晟陵使臣潜进了房中。
府院内寂静无声,此番无人察觉。
这回所见的赫连岐和昔日相比稍有不同,街巷得见赫连公子的邋遢样已变作一身整洁。一袭淡紫长袍着在身,他硬生生地显出一分雍容。
第51章
还是王府外的空气新鲜!
温玉仪微微打量,
想来入城面圣时,原先不修边幅的男子便是这打扮,如此着回装束,
倒是顺心了许多。
“美人儿可让小爷我好找!”
只手用一巾帕紧捂着口鼻,赫连岐环顾起周围景致,
又朝外头的庭院望去,
目光最终落于倒在房门前的几名府卫身上,一想便大悟了。
“美人这是……被楚扶晏软禁了?”
她随之望向赫连公子,回想起楚大人赫然恼怒的情形,而现下这幽禁一事的确是真的,
良久轻叹而答。
“昨日将他惹恼了,随后就被关在了寝房内,
寸步都离不开。”
“有美娇娘为伴,却心存不满将发妻欺打,如今还囚禁上了……”赫连岐暗骂岂有此理,话至一般着实忍不住,便痛骂出声,“此人恶积祸盈,罪该万死!”
那一道清肃身影的罪状于赫连岐的眼里已难以洗清,
在未离京前,只得让这公子继续误解着……
话语轻然一转,
她再听府内异常寂然,纵使像这样寻常说话,也未惊动任何侍从,
不禁疑惑道:“王府戒备森严,
赫连公子是如何孤身潜进的?”
“府邸的侍卫被迷香迷倒了,一时半刻不会醒,
美人可大胆离去。”
闻言自满地微扬双眉,赫连岐从袖中拿出一木盒,悠然打了开,呈于眼前的是一个香篆。
盒中香印有燃过之迹,想必这府宅内之人皆是闻了此物,才失了意识。
那么游廊旁的书室呢……
她朝其方位轻望,心想屏风后的案边男子,可也倒在了迷香中……
“这可是我从晟陵带来的迷香,闻此香者能昏迷一个时辰。”公子得意非常,执着香篆摇晃了几般,携美人而逃之事似真难不倒他。
“怎么样?我虽是喜好玩乐,却说一不二,说了能带美人逃离,便定是十拿九稳。”
此香一点,嗅者像是立马能陷入沉睡,暂且是唤不醒了,温玉仪顿感诧异,从不知晟陵的香有此效用:“晟陵的迷香竟有这奇效,是本宫孤陋寡闻了。”
“这香并非是晟陵才有,而是仅有赫连氏开的香坊才有!”他闻语自傲地扬眉,潇洒挥袖,落落大方般盛情而邀。
“美人若有兴致,等到了晟陵,可随我去香坊居住,日日可看到各种香料。”
被派遣他国的使臣虽是微官末职,官轻势微,却多少有些家底。能被择以来万晋商讨缔盟,这位世家公子所说的香坊,定有稀奇之处。
若真去了晟陵,无地可安,话中的香坊确是个极佳之选,她杏眸轻敛,婉笑回应着:“听赫连公子说的,本宫可是兴致盎然。”
“快用这绢布捂上口鼻,迷香无色无味,美人再闻着,也得倒下。”
从袖内再取出一块叠好的巾帕,赫连岐赶忙相递,示意着时辰无多,快步沿着长廊向府外行去。
接过递来的绢布,上边还沾有清水,此前见赫连公子放浪纵脱,不想这公子却有几分心细,她轻盈一捂,便跟着面前人影奔走而去。
跟随她的女婢自然不可落下,又有一条方帕被轻巧抽出,他走前随性地递给剪雪。丫头面露欢愉,紧跟其步履离了此间寝房。
弯月高悬,院落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府侍,都阖眼安眠着,似乎被那迷香夺了心神。
未过半刻钟,府邸大门就映入双眸,她回望这玉宇般的府殿,心觉这里所受的冷落与幸宠,终是要远去了。
“还是王府外的空气新鲜!”
赫连岐取下方帕,猛地一呼气,余光瞥至一旁似等了很久的皓影,困惑开口:“那位是……”
她闻声瞧去,如墨夜色下立有一道修长身姿,笔直如松,月华正落于其身,衬得月夜更为明澈。
伫立之人是楼栩。
不明楼栩为何在此静候,思索不出因果,她柔和弯眉,朝其莞尔回笑。
温玉仪眼望几步之远的玉立风姿,沉默地与她相望,似有万千意绪藏于无言下。
她轻然启唇,告知着赫连岐:“他是我朝的皇城使,亦是先前替本宫传话之人,在此等候,想必是有话要与本宫说。”
“赫连公子可否稍等?”刻不待时,可她仍想再听楼栩说上几语,以作道别。
旁侧公子欲言又止,回首一瞧身后肃静的府邸,忙一挥袍袖:“美人快些去吧,我就怕那楚扶晏杀出来,到时我们二人都走不了。”
明了地颔首轻拜,温玉仪顺着巷道旁的壁墙端步走去。
眸中男子比此刻的月色还要皎洁,她轻步一止,缓缓俯身恭拜。
温玉仪正容而语,眸里不觉流淌过一丝柔意:“楼大人深夜到此,是为哪般?”
“下官只是想来护送娘娘,绝不打搅娘娘分毫。”掌中的剑鞘被握紧,楼栩想着她白日在马车中的遇刺之景,实在无法安心。
至此,是来将她护送出城的。
之前对楼栩放了些许狠话,她此时回忆起,却有少许懊悔了。
跟前的劲直之人不闻不问,仅是想护她安危,仅是……仅是不愿见她身陷危境,被困至惶恐之下,无人可求。
她听罢眸色微颤,桃面笑意未褪,忽而问道:“楼大人不问本宫何故出逃?”
轻缓摇头淡笑,他柔缓而答,剑眉也跟着扬起:“下官只愿娘娘平安顺遂,别无旁意。”
“听闻大人提亲了……”
念着早些时日前听得的传闻,温玉仪释怀般敛下视线,面色平静和缓:“本宫向大人道喜。”
现下想起,她已是面目无澜,连同心下困苦不安的心绪徐徐飘散。
忽感旧日里那份不可见人的情思已日月如流而疏淡,她已经不剩了念想。
楼栩蓦地僵了僵身,凝望身前娇柔无骨般的姝色,眸底浮上一层愕然:“娘娘是从何处听到的?”
她见景再度低眉,温和答道:“酒肆茶坊都传遍了,本宫即便是不想知晓也难。”
“家父对下官的婚事逼迫得紧,这传言是为遮人耳目。”觉她对此有所误会,楼栩陡然一顿,忽就明晓了她何故愈发疏远,连忙接上一语。
“下官与柳姑娘之间……一清二白,娘娘莫多想。”
坊间的流言果真是不可作信,当初没去多问几言,听那剪雪胡言乱语,她竟轻信了……
眼下回想,是她被情念扰乱了方寸,温玉仪凝滞了身躯,于心底自嘲般轻笑。
楼栩是为应对父亲的刁难,才出此一计,和柳姑娘逢场作戏,上演这一出。
楼大人从未变心,她欣喜若狂,原先油然而生的愁绪瞬间一散。
她借着月色多瞧了几眼,站于跟前的楼栩含笑而立,依旧是她的心上人。
月下澈影也未再多语,他望向仍在等候的赫连岐,正色凝眸,执剑抱拳道:“娘娘安心去吧,这一路由下官护送。”
“楼大人护得越久,本宫会越觉得不自在。”岂料她温婉行礼,遥望满天星辰,缓声回言,便行入了夜色里。
“楼大人止步于此,莫再跟着了。”
他似也听懂了话外意,待她回眸瞧望时,空巷已无人迹。
埋于心里的那个人,就这样消逝了。
温玉仪款步回于府门边的一角,寒露微重,夜风轻拂而过,着实寒冷,就唤剪雪取了件氅衣披至肩上。
“赫连公子久等了。”
嫣然言上歉意,她顺势朝巷道尽头走去,却被赫连公子一把拉了回。
谨慎地噤了噤声,赫连岐再望四周,将她往一侧的小径带去:“万不可走那巷道,美人想被捉回王府不成?跟紧我,我知晓一条僻径。”
才来万晋未有几日,这位晟陵公子竟能知晓偏僻之径,躲过追来的府卫,她暗自叹服,由他引路而去。
可在街巷中七弯八绕后,她仰目而望,终是落脚在了一所客栈前。
周遭荒凉,此客栈尤显破旧,连牌匾都已被毁得瞧不清上头字迹。
她不解转眸,瞧向身侧另有打算的公子。
夜半之时,城门已关,最早也只能等清晨再出城,赫连岐故作坦然地轻甩衣袖,无耻般一扬唇角,轻问:“今夜回客栈休息一顿,明日一早便启程,美人觉着如何?”
“小美人儿可有异议?”
娇姿玉色似在沉思,他又转头看向默默跟步的剪雪,不恭地再问。
剪雪微愣,未见过有公子会问女婢之意的,双颊顿时嫣红,轻声回道:“奴……奴婢听主子的。”
客栈坐落得隐蔽,今夜应不会有人找到此处来,这里倒真是个可安睡之地,温玉仪肃然应好,随之行入了客栈。
看来这权宜之计,是要等到晨时再走。
此客栈像是荒废了多时,从堂内举目观去,似乎仅有十间雅房,她瞥向趴在案桌已熟睡的掌柜,沉静回道:“在出城门前,我皆听赫连公子的。”
见她欲唤醒掌柜,赫连岐讨好般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所带的盘缠着实不多,无法再开一雅间,今夜还得委屈美人与我住一间了。”
赫连公子真是一毛不拔,吝啬至极……
她瞬息明了,这赫连岐虽怜惜女子,却爱财如命,并且将钱财看得比美色还重要。
想他所拥有的香坊,以及晟陵使臣的身份,赫连公子便绝非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之人。
温玉仪敛眉淡笑,回忆起公子所言,上回他在青楼寻乐还是楚大人付的银钱,当真既荒谬又堪笑。
“一间如何能住下,”她上前轻叩案桌,抬高了语调,有礼有节地唤向掌柜,“劳烦掌柜再开一间客房,无需头房,地字号便可。”
第52章
他在引我回王府,想将我逼到绝路。
语声刚出口,
云袖被倏然一扯,她疑惑看着剪雪,见丫头犯难般支吾其词。
“主子,
奴婢走得急……”丫头不断翻找着行囊内的物件,心急地嘟囔起来,
“将钱袋落在屋舍了……”
她不由地一愣,
当下囊空如洗,没有银两带在身,这往后之日她该如何过活……
许是只能将奁中的金银首饰变卖了,温玉仪沉默片刻,
心下一狠,决意去取囊中的玉簪。
二位姑娘的窘迫之态悄然落至眼眸里,
赫连岐抬声咳起嗓,一本正经地蹙眉发着誓:“美人将就一晚,我行得端坐得正,乃谦谦君子是也,发誓不碰美人,总行了吧?”
今宵已再想不出有何更适宜的计策,她回看剪雪,
认了这穷困潦倒的处境,端然走上了阁楼。
“那就有劳赫连公子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