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间樱唇已被覆上了一抹薄寒,还有不为浓重的酒意游离于这一人的气息里。
本能挣扎一抗,待跟前之人退远一步,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他俯身而来,是想吻她……
如此轻薄之举,难怪会令待至深闺的她极为相斥,她回神望去,男子眸中冷意又深了几许。
“仍是如此抗拒……”楚扶晏似瞧好戏般轻然低嘲,长指抬起她的下颔,“看来你所言不假,当真是不谙肌肤相亲之事……”
此人不仅是能定她生死之人,亦是她的夫君,她又怎能将他推却……
近日遭受冷落盘旋于心头,她莞尔低眉,细声细气道:“大人予我些时日,我定会学得精湛,为大人服侍周到。”
然她从未与男子有过亲近言行,真到了这一刻,不自觉有些拘谨。
“大人可否闭了眼,我……我有稍许不适应。”
温玉仪欲语还休,抑制不住地羞红了双颊,耳根燃起一阵灼烫。
语毕,她骤然凑前,踮脚不由分说地吻上了薄唇,引得这道清冷若寒玉的身影险些未站稳。
这温家长女是真想将他服侍。
楚扶晏眼见着女子于畏惧中带着一缕羞意,举止却是殷切诚恳。
除此之外,还有着难以觉察的笨拙与生疏感。
仅是轻触了几瞬,唇瓣就被丝丝凉意擒了住。
藏于灼息间的欲念被缓慢扯出,细腰被清怀禁锢得紧,温玉仪面若红霞,心颤得彷徨失措。
“嗯……”
随着娇然一哼,眸前清影倏然松手,她才轻抿丹唇,羞赧得欲狼狈而逃。
“如今可适应了?”
楚扶晏笑意渐起,眸底掠过似有若无的狡黠,眸光落回她微然躲闪的双目中。
她霎时若风止息般平复,恭然回言,回得不慌不忙:“适应些了,多谢大人高抬贵手,未因我气恼。”
“谢本王作甚,你这姑娘还真是古怪……”浅笑不已地收回视线,他悠步甩袖回殿,背影留于她一言。
“两日后的回门,本王应是没有空闲,你自行回去吧。”
“是。”温玉仪静默而望,原本跃跃欲试的念想被此话语顿然浇灭。
这位大人的深藏底端的心思确是不可捉摸……
让她一人回门,便是刻意予她难堪。
第6章
何人敢将王妃怠慢?
温家的人若见她独自而归,便知她未讨得楚大人喜爱,身为嫡长女,却丢尽了温氏的颜面……
那温府的亲眷不会给她好脸色。
本想着凭借自身的猜想与他敞开了话,方可换得半分敬重之意,不料何处将他惹恼,到底是她自以为是了。
“你们听说了吗?”院墙旁隐约飘来谈论之言,许是方才动静过大,令路过的府婢听个正着,“大人竟连回门去宰相府都婉拒了,这般不给温宰相颜面,是有多不喜王妃娘娘。”
温玉仪实在心凉,听着寒夜冷风于耳旁呼啸,轻踏着石路而回。
似又有下人围上前去,低声细语地回着上一语:“我也耳闻了,这位相府嫡长女跟随了楚大人,将来怕是要吃尽苦头……”
“不知该说是大人狠心无情,还是王妃安之若命,我只觉着,这一桩婚事大人本就深恶痛疾……”
旁人忙作噤声,瞧她走近,目光频频朝她望来:“嘘……你来了府邸已有数个年头,应知大人心上唯有公主。”
最先挑起此话的女婢忽而抬高了音调,丝毫不惧地昂扬着身躯,有意让她听得更是清晰:“反正这王妃我等也不用惧怕,一来便失尽了恩宠,哪还会起什么风浪来!”
“分明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发妻,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能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从这几名闲散侍婢的几步之远处缓步而过,沉默未言一字,杏眸深处有微光隐隐颤动。
此僵局定有打破之法,她不能一直活于这阴暗的囚笼之下。
命数已定,她无法篡改,如今能做的,便是以仅剩之力夺得些尊严来。
回至偏院寝房已是深夜,她浑身乏倦,阖眸倒于被褥间,伴着窗外蝉声沉沉入眠。
翌日晨露滴坠于新叶,雾色忽浓忽淡,微风乍起,缭绕绿意之上。
一切皆像是寻常之日,但仍感有微许不同,温玉仪望着房内空荡的案桌,忽然明了这异样是从何而来。
剪雪为她的贴身女婢,而今负伤休憩于下房,她入府为王妃,竟没有一位奴才来将她服侍。
似是成心让她听其自然,自生自灭了。
房门一开,她顺势唤来一位于院前走过的府侍,清婉面容染上了凝肃。
她回眸瞥向案台,柔声作问:“已快到了午时,这早膳怎还未有人送来?”
“王妃若想用膳,直去膳房便可,”岂料那侍婢只停了一霎,扯了扯唇角,又故作大摇大摆地离去,“近日府内的侍从都忙着修葺偏院,无人会为王妃送膳。”
“多谢告知。”
温声回语后,温玉仪平心静气地出了偏院,行至膳厅中,盯了半刻摆置桌上的早膳。
高雅华堂内只有馒头与清粥,连几碟小菜也未给予,这般膳食较下人都不如。
如今寄人篱下,即便是觉得欺人太甚,她也暂且只可忍耐。
淡然取上几个馒头,再端上一碗清粥,原路回于别院,她叩响下房门扉,望来人一出屋,就将粥膳端入了内。
浅笑着放落碗盘,她打量着丫头的伤势,泰然处之般徐缓道:“剪雪,想着你许是还未用膳,便顺手给你端了些汤粥来。”
剪雪顿时一惊,几经思索,便知了主子的处境,泪眼盈盈地摇起头来:“主子,这使不得!哪有主子给侍婢送膳的。”
“我在此处已与府婢未有两样,待了二日,像是习惯了。”
说来也是可悲,才刚成婚两日就成了他人的笑柄,王府内外,无人将她放于眼中,温玉仪有恨难言,不经意又看向了桌上白粥。
自己遭了罪不打紧,可主子金枝玉叶,怎能受着这等委屈……
剪雪愤然切齿,暗自悔恨着曾道出的话:“这位楚大人也太欺负人了,亏奴婢先前还觉他貌若潘安,此刻一瞧,才瞧清他是人面兽心。”
心上似有了些打算,温玉仪似笑非笑,心有定数般欲再出这僻院:“你也莫胡思乱想,我并非是忍气吞声之人,该要的颜面还是需要回的。”
见势颇有不解,剪雪赶忙追问:“主子这是要去何处?”
“去寻楚大人。”
她只遗落下寥寥几字,已镇静地走了远。
折回膳堂,将剩下的膳食慢条斯理地放入玉盘内,随后来到此人常年处理纷繁政务的书室雅殿,她从然轻笑。
果不其然,殿外有侍从相候,他的确按时在此勤政。
温玉仪步履未缓,也未叩门奉告,一推殿门便端肃走进,急得旁侧随侍忙作劝阻。
“王妃娘娘,大人在治理朝政,不得打搅,”随侍还摸不清这王妃的脾性,只见得她端着清汤寡水闯入,想要阻拦已赶不及,“况且,大人已用过早膳,王妃这是……”
染墨扶羽轻落宣纸,墨香弥漫,执笔的玉指一顿,楚扶晏闻声抬眸,眼见昨日和他亭中话夜的女子绕了屏风,冒失地走来。
“大人日理万机,批阅奏本已有了几时辰,该歇上一歇了。”
她莞尔扬唇,依旧透着恭敬谦卑之态,抬手将半碗寡淡清粥端至他眼前。
“妾身今早一直等不到府邸下人前来送膳,才知王府的规矩是需自行去膳房端饭肴糕点。”轻微俯首,温玉仪退至一侧,学着下人的模样恭顺道。
“用完早膳,妾身觉着这汤粥味美至深,便想着送来让大人品尝。”
再是愚笨之人,也能听出这话中的讽刺之意。
她言说得清亮,像要让殿门外的侍从都听得真切,让这王府之主不得不处置这一事。
墨笔被搁置而下,楚扶晏细细端量起这清皎姝色,仍旧如他初见时那般清丽温和。
简单的一番举止,便能在不知不觉中迫使他论起对错,从而要回该有的敬意。
“何人敢将王妃怠慢?”
他随之面无神色地叫来了随侍,展袖一挥,冷然命令道:“将服侍王妃的府婢给本王唤来。”
温玉仪佯装一愣,无知般轻问:“莫非妾身方才所言,并非是府邸规矩?”
“是下人擅自而为,让王妃见笑了。”
回以晏然淡雅,他眸光稍凝,容色和缓了些。
对此恍然大悟一叹,她眉目含笑,轻巧回言:“原是如此,妾身还以为这是府上独有的规矩,不想闹了一出笑话来。”
未过多时,适才前去的随侍便押来了一位侍婢,她端凝而望,跪拜下的丫头是那晨时让她自行去膳堂的府侍。
楚扶晏浅淡一笑,而后阖上奏折,将摊开的书卷推至书案一角:“温姑娘嫁入摄政王府,已是本王的妻,你们对她不敬,便是对本王有异议。何人让你们胆大妄为成这样?”
“奴婢尽忠效命,不知犯了何错……”
那侍女哆嗦地跪在案前,仰头撞上大人的视线,担惊受怕般全身一颤。
未动那清粥分毫,他转眸示意,蹙眉反问:“王妃都亲自端了膳食来,还与本王道起了王府新定的规矩,你觉着呢?”
这才留意到一旁沉默寡语的王妃,侍女惊恐万状,殊不知王妃竟将此等小事告到了楚大人面前,此举是为降她的罪。
“大人饶命!奴婢冤枉!奴婢这几日照着大人的吩咐忙于修葺,不慎未伺候周到……”深知自己惹上了大祸,侍女猛然磕起头来,颤声求饶,硬是哭哑了嗓,“可奴婢的忠心天地可鉴,恳请大人饶恕奴婢一回……”
楚扶晏清闲地倚靠于红木座椅,深眸回望伫立在侧的女子,欲听她发落:“此婢女任凭王妃处置,王妃看看需给个怎样的惩处。”
“妾身本就不是来讨公道的,”淡笑着行上一礼,温玉仪再启丹唇,心下流淌过一阵快意,“眼下话都直言清了,妾身便回房,不打扰大人阅奏本了。”
身前姝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走时款款玉步,轻柔得似一缕微风。
椅凳上的清冷之影凝望了几瞬,继而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本卷册,随性翻上几页,冷哼一声:“王妃心善,饶你不死,还不快磕头谢恩?”
“谢王妃宽宏大量,谢王妃宅心仁厚……”似莫名逃过了一劫,那侍女胡乱拭干清泪,破涕为笑。
“奴婢往后定当尽心竭力服侍!”
沿着花木丛中的一条小径行步生风,心绪却比来时畅快了许多,温玉仪愉悦眺望起遍地似锦繁花,想自己终究是夺回了折损的尊荣。
府邸院墙的那一角仍有二三女婢窃窃私语,语声极轻,宛若从旁听着了惊天秘闻,所听者皆是难以置信,着实心感不可思议。
“日后你们可得小心些,这位刚入府的王妃瞧着温婉,却极是不好惹。今早绯烟姐只是忘了送膳,你们猜如何……”边说边觉后怕起来,一婢女掩唇低语,神态极为谨慎。
“王妃娘娘竟将此事告知到了楚大人那儿,绯烟姐险些丢了性命。”
听罢,其身旁的妙龄府婢诧异非常,不禁凑近,半信半疑道:“竟有这事?可大人不是从不理睬府邸琐事……又怎会为了一名女子而……”
第7章
楚大人……未跟着娘娘一起?
“看来这温府千金还是有些许本事在身,你们可不能再将她得罪。”言至此处,那言语之人倏然一瞥,蓦然瞥望到王妃,悄声将围聚者遣散。
“嘘……走了走了……”
温玉仪欣然途径府院壁角,虽听清了流语浮言,她也未生恼意。
王府众人喜议论,便让他们议论去,她意图达成,已再无所求。
楚大人为王妃娘娘怒喝了下人,一刻钟前此言已在府内传得沸沸扬扬,剪雪闻听得心惊胆颤,坐立难安,在别院焦急了半晌。
待那娇婉玉姿现于视野,剪雪急忙奔至跟前,惴惴不安道:“主子,方才奴婢听闻府中下人议论,听说主子去了楚大人那儿……”
“只是小闹了一下,”温玉仪惬意地一抚衣袖,抚去方才沾上的晨露与尘土,黛眉弯若新月,“从今往后,那些奴才不敢再造次,也不敢再有任何不敬之举。”
不明主子是如何挽回的这一局面,剪雪只替主子感到欣喜,拖着伤势未愈的身子,轻绽开笑颜:“主子英明,这下主子可安心歇上几日了。”
“不,候到晚膳之时,我还要再去寻一趟楚大人。”
然她暗忖片刻,云淡风轻般入了里屋,留这丫头满腹疑团。
午后春风隔花摇窗,远处山空松落,温玉仪侧身躺于卧榻,做了几回无忧清梦,又于窗前翻了翻落灰的书卷。
几度落霞临暮,这一候便当真候到了傍晚之际。
她浅算着时辰,之后寻到了灶房,有模有样地熬了一锅八珍汤。
这抹柔婉娇影再度行入殿中,手中照旧端着瓷碗而来,楚扶晏轻然放下奏本,目色流转,似想看她又做何盘算。
“如此训诫过后,那些奴才还让你自行去膳房用膳?”
他轻望碗中之物,却非午时令人难下咽的清粥,而是色香俱佳的汤品。
温玉仪趁八珍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将之悠缓递出:“大人劳累了一日,妾身是想守着本分,为大人熬上一碗羹汤。”
此羹汤瞧着很是滋补,眼前女子是何用意,他百思莫解,最终张口道:“本王未有你想得那般虚弱,亦不会让你守寡,此后不必再送羹汤来。”
“妾身并非此意,大人误会妾身了。”她闻言滞于原地,眉间浮现起浅浅笑意。
“羹汤你放着,可以退下了。”
目光移回书册,楚扶晏肃然一摆手,命她退去。
她也未回上话语,遵他之命谦卑而退,不作一刻的停留。
在殿前观望许久的剪雪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下了微许夜雨,丫头便想着送伞而来,哪知又见主子被大人赶出的一幕。
主子不以为意地悠步走来,剪雪忙上前撑伞,若有所思道:“楚大人似乎不领主子的情。”
温玉仪笑开娇靥,知足般回语:“无妨,至少我尽了为妻的本分,他怎般作想,与我毫无干系。”
既然已取回了本该属于她的华贵尊重,她便应了当初之言,安分守常,为他清晨之初所受的惊扰,道上一份歉意。
至于他是否领情,她本就漠不关心。
“主子慢些走,当心雨天路滑。”
剪雪望主子在微雨中加快了步调,举伞跟随其步行远。
斜风细雨轻拍檐瓦,雨中飞花轻似梦,书室内唯有雨声回荡。
灯火明黄,书案一角的羹汤已凉,恰逢一婢女送来茶水,顺带着便将其端了下。
大人不喜饮汤是王府中人尽皆知的事,王妃娘娘初来乍到,不甚了解亦在情理。
“大人,这羹汤已凉,奴婢先端走了。”恭然相告一言,婢女蹑手蹑脚地退步而下。
楚扶晏瞧侍婢的背影即将走远,思虑片霎,又将之召回。
“慢着,留下吧。”
次日正是大婚后的第三日,亦是出阁女子回门之时。
晴初霜旦,天高云淡,温玉仪出府欲启程,瞧见府前所备的车辇,不觉地怔了住。
虽说不跟她一道回温府,可给的排场却是足够风光,这位楚大人难得为她思量了一回,她良晌未挪步,只感面前马车太显高雅贵气。
“非要坐这辆马车吗?可有他选?”
这般行着,太是招摇过市,温家长女嫁入摄政王府本就各式流言四起,她可不想让坊间的谣言更为猖狂。
旁侧待命的侍卫左右为难,毫无头绪般回道:“可是娘娘,整座王府唯有这一辆马车。大人平日不爱乘坐车辇,所以……”
罢了,不过是坐一趟马车,不能仰仗他威名,还不能坐这摄政王府的銮驾了?
温玉仪端步坐入车舆,命车夫扬鞭而行。
马车顺着街巷平稳前行,銮铃声清脆作响,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微风,使得檐角悬挂的铜铃随之轻摆。
不爱乘坐车辇,那素日出行莫不是惯于徒步而走,这楚大人都有着何等日常之习……
她闭目凝思少许,立马又将这些杂乱思绪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