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巴巴地反问?道:“他出家,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碧云不知孟琬与卫淇之间还有一桩公案,
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
也不知两人是真?的红了脸,还是故意板着脸打趣对方?,遂笑了笑,
问?道:“殿下,王妃,你们在说什么呢?”
谢玄稷的脸垮得更厉害了。
孟琬别开脸看向?碧云,
语气生硬道:“你且继续说说那卫小公子出家的事。”
碧云懵怔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前些日子不在京中,
有所不知,贵妃那侄女比贵妃还难相与。小卫大人斯斯文文一个人,自?是看不惯她那张牙舞爪的做派,两个人一直以来都不大对付。起?初卫小公子还一再退让,可卫夫人却?是变本加厉的搓磨人,终于是将他逼得忍无可忍了,这才宁可出家不要这世俗功名,也要同卫夫人和离。”
孟琬道:“若是他们二?人性子实在合不来,强行拧在一起?倒也是相看两眼,倒不如痛快地分开。一别两宽,各自?寻各自?称心?的眷侣去。”
闻言,谢玄稷侧首觑了孟琬一眼。
孟琬不愿费心?揣测他是什么意思?,索性装作没看见,又问?碧云:“那你可知卫夫人那边是什么意思??”
“说也奇怪,她成日里看不惯小卫大人这个,小卫大人那个,可真?听说小卫大人想要和离了,却?是怎么也不肯。前些日子总是跑到含章宫去哭闹,说是把陛下都给惊动了,还召了卫小公子到福宁宫申斥了一通,替卫夫人做主呢。可小卫大人当即就摘了乌纱帽,将陛下气得够呛。”
“那贵妃那边又是什么态度?”
“贵妃见他连陛下的威胁都不理会,原是不打算再管这件事的,还命人到永清伯府去同郑妙言的父亲郑宣说让她不许再进宫。可郑妙言在家中闹着要悬梁自?尽,郑宣又只有郑妙言一个女儿,便也就三番五次地给贵妃递家信。听说贵妃也是不胜其烦,才在今日将小卫大人和郑妙言叫到宫里,看看他们二?人之间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孟琬听这话倒是纳闷了,问?道:“听你这意思?郑妙言是不愿意同卫淇和离的,那她又何故去搓磨卫淇?”
“仿佛是为了一个女子。”
孟琬觉得自?己被刮来的风呛了一下,用?手帕掩着嘴咳嗽了几声。
可这几声咳嗽听在谢玄稷眼里更像是欲盖弥彰。
他旋即问?道:“为了哪个女子?”
孟琬喉咙发痒,憋着不敢咳嗽。
谢玄稷向?来是不爱打听这些内闱之事的,碧云听他有此一问?倒也觉得有些意外。
她摇了摇头,回答道:“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能让郑妙言气成这样,大约不是歌妓就是舞姬吧。”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说也凑巧,竟真?就撞上了刚从含章宫出来的郑妙言和卫淇二?人。卫淇低垂着眉眼不说话,身侧的女子却?是眉目含怒,一手扶着沉甸甸的发髻,在他耳边高高低低地说个不停。
说起?来,孟琬还是第一次见到郑妙言的真?容。
她娥眉淡扫,薄施粉黛,便已是美?艳动人。发起?怒来,两腮云霞似的,烧出了一片胭脂。
孟琬不合时宜地想到苏东坡的词——脸嫩敷红,花倚朱阑里住风。
不过她此时到真?没这么多?无聊的心?思?看美?人发怒,瞧着他们自?己这边还远,便想拐个弯同他们二?人避开。
却?不想谢玄稷反而?加快了脚步,径直朝那二?人的方?向?迎了过去。
孟琬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与谢玄稷并肩走到卫淇和郑妙言的跟前。
四人在此处碰面,卫淇也不免觉得惊讶,但这种惊讶很快便被尴尬所取代。
卫淇恭敬地向?二?人行礼问?安,可郑妙言却?直挺挺的站着,目光上下扫过孟琬,随后?转头问?卫淇:“这是哪位‘殿下’和‘娘娘’?”
卫淇提醒道:“这是相王和相王妃。”
闻言,郑妙言冷笑了两声道:“我?当是谁呢?卫淇,你能不能稍稍硬气一些。相王同姑母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竞也需要卑躬屈膝地讨好她吗?”
说罢又双手交叠敷衍地同二?人行了个常礼。
“我?与外子还要去拜见陛下,就不在此和殿下王妃闲聊了。”
孟琬侧身给郑妙言让开了路,微笑道:“陛下那边的事情自?然更要紧一些。”
郑妙言见孟琬让开了道,连一个谢字也没说,便径自?越过孟琬和谢玄稷二?人,扬长而?去,只留下卫淇在后?面向?两人作揖赔礼,“贱内失礼,还请殿下娘娘恕罪。”
“无妨,”孟琬倒也的确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淡淡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还是得妥善解决好才是。”
卫淇重重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打算再同孟琬解释些什么,可余光扫到郑妙言朝池塘的方?向?去了,又侧过头去目光追逐她的背影。
孟琬道:“卫大人还是去看看卫夫人吧,我?与殿下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卫淇匆匆点了点头,疾步追了过去。
等到卫淇走远了,谢玄稷方?才冷冷开口道:“你倒是宽仁,她这般目中无人,你竟也不计较。”
孟琬道:“我?又何必同她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跟在两人身后?的碧云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劲了,立时寻了个借口返回皇后?宫里去了。这下谢玄稷说起?话来比刚刚还要没有顾忌,嗤笑两声道:“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
“谢玄稷,”孟琬停下脚步,“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夹枪带棒的?”
谢玄稷反问?:“我?说错了吗?”
“我?懒得和你说这些。”
“是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吧。”
说罢,迈步就往前走。
孟琬追上去,没好气道:“你现在应该已经不是十九岁吧,怎么还在这样的事情上犯糊涂。什么女子不女子的,不过就是卫淇的一个幌子。宁王那边供出了永清伯,他手里还有永清伯给裴知行送礼的礼单。此事一经查实,是要牵连家人的。卫淇若不想自?己的清名被连累,卫府的清名被连累,也只能和郑妙言和离。”
“不过是送个礼,行个贿,还没有到牵连家人的地步。”
谢玄稷越走越快。
“可这件事情可大可小,郑贵妃如果有心?接着这件事情发作,皇帝未必不会杀鸡儆猴,治郑永清伯一个重罪。”
“你越说越奇怪了。”
谢玄稷脚步还是没有放缓的意思?。
孟琬又解释道:“永清伯与郑贵妃本就有旧怨,只是郑贵妃暂时寻不到可靠的外戚,这才多?看永清伯两眼。如今出了行贿这样的事情,郑贵妃断无理由不把永清伯推出来,用?他来平息陛下的怒火,也给自?己留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谢玄稷反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要是保住永清伯能让贵妃有多?一重依仗,那些个几百年前的旧怨又算得上什么。”
眼见着自?己再追不上谢玄稷的脚步,孟琬干脆停了下来。
谢玄稷往前走了一段路,也停下来,扭头看孟琬。
孟琬问?:“你是一定要将此事同我?联系起?来才满意吗?”
她这么直白地问?名,倒让谢玄稷不好再说什么。须臾,他冷着脸道:“我?并无此意。”
但他说完了这话,却?是连自?己也不相信,又道:“那你就真?能确认他要和离要出家没有你的原因?你别忘了,他从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我?们大婚之日带着你逃婚的。”
孟琬反问?:“我?又不是他,我?哪里会知道他如何想?”
谢玄稷被她这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这般不讲道理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孟琬说完,也不再等谢玄稷回复,径直朝前走去。
醋蟹
晚膳时分,
竹苓侍立在一旁看着谢玄稷和孟琬一同用膳,隐隐觉得席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谢玄稷闷着头只管吃眼前的菜,
孟琬慢条斯理地用汤匙搅着碗里的肉羹,搅得羹都快凉了?,也不送到嘴里。
她刚要开口问孟琬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小厮又端上来一碟新的小菜。
正好谢玄稷跟前的那一碟快要被他吃完了?,竹苓便扯了?那一盘,将?新端上的菜换了?过去。
竹苓看了?一眼孟琬,又看了一眼谢玄稷。二人具是冷着脸,
瞧着寒森森的。她于是也不再?多言,布好了菜就在一旁站着。
谢玄稷低垂着眼眸,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全然没有留意到刚刚那道素蒸鸭已经被撤了?下去,
仍旧只吃眼前这道菜。他才?刚夹起一箸,
猛地?被酸得回过神来,
端起身前的一碗素汤,蹙着眉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竹苓一本正经地?回道:“回殿下的话,
是醋蟹。”
谢玄稷正在?喝汤,
听到这话,
险些被呛到。他偷偷扫了?一眼孟琬,见她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是带着几?分嘲笑的意思,
心里更是气恼。
竹苓看着谢玄稷不大高兴,又解释道:“厨房直接将?蒸好的蟹用姜醋浇上了?,说是这样比较入味。殿下是觉得这醋酸味太重了?些吗?”
孟琬缓缓将?肉羹送入口中,
倒像是在?说风凉话一般,慢慢悠悠地?开口:“竹苓,
把这道菜撤了?吧,殿下见不得这个东西。”
竹苓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孟琬这是话里有话,仍照着字面意思理解,应了?一声“是”,随即就要把那道姜醋蟹撤下去。
谢玄稷却用手挡了?一档,“不必了?。”
他又夹了?一块蟹肉送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将?那蟹肉吞了?进去,又道:“我只是纳闷这三月原不是食蟹的季节,哪里来的这样肉质鲜甜的大闸蟹。”
竹苓低声道:“是梭子蟹。”
谢玄稷搁下筷子,缄默不言。
竹苓纠正完了?,又接着说道:“这蟹是永清伯从北海捞了?来孝敬给陛下的,有些剩下的,就送到了?咱们王府……”
“倒难为?了?他,这般投其所好。”
孟琬淡淡道:“除了?这蟹,他只怕还做了?别的不少功夫。而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越是心急,就越容易让人寻到把柄。你?且等着吧,郑贵妃是不会放过他的。”
谢玄稷对此却不以为?然,“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我被贬谪出京,再?无?某夺储位的可能?,所以郑氏才?能?腾出手处置永清伯。可现在?成王已经失去了?裴知行和宁王这对左膀右臂,御史台又顺着裴知行的供状查到了?刑部尚属邹樾。你?猜,今日?的郑氏会不会铤而走险,保永清伯一把?”
竹苓听着谢玄稷说从前的事,只觉得一头雾水。
相王何时被贬出过京去?
孟琬却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下去,“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咱们倒是可以省去许多功夫。”
谢玄稷道:“如今四境之内民怨沸腾,除了?渊州,已有许多地?方组织起了?起义军,打出的旗号便是‘杀贪官,清君侧’。倘若陛下再?不处置了?以裴知行为?首的这群人,这火怕是要烧到他自己身上了?。裴知行便是知道进退,主?动替陛下扛下了?罪责,也算是得了?善终。虽说对他的处置不尽如人意,但多少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可永清伯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寄希望于用自己的外戚身份求陛下法外开恩,实在?是愚不可及。”
“那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谢玄稷一动不动地?盯着孟琬。
孟琬也一动不动地?看了?回去。
两个人像是斗气一般对视了?一会儿,谢玄稷才?道:“我不告诉你?。”
用完晚膳没多久,孟琬便同竹苓一起回了?卧房。
他们虽离京数月,可房间还是被打理得有条不紊。望着熟悉的陈设,孟琬心中还是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宁静。
她才?刚刚坐下,就有丫鬟进屋说是要拿被褥到书房。
孟琬道:“他又是在?闹哪一出?”
那丫鬟不知道该这么答话,抱着被子向孟琬屈膝行了?个礼,加快脚步退到了?屋外。
饶是竹苓再?迟钝,也看出了?两人之间有些不大对劲。其实之前在?渊州的时候,竹苓便觉得两个人闹了?龃龉,可毕竟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房而居,竹苓也就以为?他们只是为?些小事拌了?拌嘴,很快就会好的。
眼见过去这么久了?,两个人还没有和好的迹象,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糕了?,竹苓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同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对谢玄稷,她终究是于心有愧,没法理直气壮地?去质问他缘何这般冷淡地?待自己。
但是谢玄稷这段日?子的许多反应,也让她委实摸不着头脑。
倘若说他心中仍对她有疑虑,觉得她是谢玄翊派到他身边的细作,可他也从不介意将?自己对付成王的谋划说与她听,还要她做自己的谋士。
可若说他对她已经毫无?芥蒂,他又三天?两头地?把谢玄翊搬出来挖苦她,怎么也不像全然信任她的样子。甚至连卫淇同郑妙言和离,都要往她身上扯……
不对。
孟琬脑海中倏然冒出一个念头,喃喃自语道:“难道他只是在?吃醋?”
“什么?”竹苓问。
孟琬收回思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也不知竹苓刚刚是不是真?没听见,瞧着孟琬什么都不愿意说,她却是矮下身来蹲在?孟琬膝前,柔声劝道:“姑娘,有什么话是不能?同殿下摊开来说的,”
“可有些话即便我说了?,他也未必会信。”
“姑娘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些事当真?能?够轻飘飘地?揭过去吗?”孟琬有些犹豫了?,“我只怕为?自己分辩得越多,越会让他觉得我又在?算计他什么。”
“姑娘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问心无?愧?”孟琬低声重复道。
突然,她站起身来,同竹苓说道:“罢了?,我还是去见他一面,有些话我还是要同他当面说清楚才?好。”
孟琬提了?灯迎着风走出了?房门,她身上传来一阵萧瑟的冷意,不觉紧了?紧衣袍。
行至书房门前,却瞧见里头的灯已经灭了?,眼底浮现起一阵失落。
门口守夜的小厮问道:“王妃可要小人去将?殿下叫醒?”
“不必了?,”孟琬道,“他既睡了?,便让他好好歇息吧,我明日?一早再?来。”
是夜,孟琬抱着汤婆子,蜷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仰头发?了?一会儿呆,赌气将?被子一脚踢开。
“混蛋。”孟琬低低骂了?一声。
她将?被子拉起来将?头蒙住,如此便一点光线也看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嫌这样睡觉闷得慌,将?被子掀了?开,想换一个姿势睡觉。
手里的汤婆子已经变温了?,她将?它丢朝另一边。
反正那里也没人睡了?。
这么上上下下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是累了?,打了?个哈欠,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中。
恍惚中,她觉得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被窝,占据了?她床榻的大半空间。
适才?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可这个时候双眼却似被胶粘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习惯性地?靠里面挪。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的方向,后背却忽然一热,有什么发?烫的东西贴了?上来。
随即腰也被紧紧环住,滚烫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耳侧。
这大约真?的只是个梦吧。
孟琬想。
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像这般在?夜里相拥着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