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在熙庆年间,晁月浓有过一个?孩子,正?因为这个?孩子是谢玄翊的第一个?孩子,颇得皇帝看重,郑贵妃才不得不准许谢玄翊纳她为侧妃。
但那个?孩子在谢玄翊登基之后?没多久就夭折了。
皇子夭折本?是常事,可那孩子死得实在过于蹊跷。先前?从未听说过身子有任何不适,太医每日去向晁月浓请安,也都是说那孩子身体康健。可偏偏有一日,午睡过后?,那孩子无缘无故地就猝死了。
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作为孩子生母的晁月浓,还有作为孩子亲祖母的郑太后?,都没有深究此事。只有谢玄翊一人派刑部和昭罪司审了一连串宫人,可到最后?也没审出什?么结果。
这件事最后?也就成为了一桩悬案,处死了几个?宫女便草草了事。
如果这一世,晁月浓的这个?孩子还会出什?么差错,那这笔帐会不会算在她和谢玄稷头?上?呢?
空竹
虽说兄弟二人不睦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可而今谢玄翊的侧妃有孕,按照礼数,
谢玄稷这个?兄长理应去向弟弟和弟媳道喜,给晁月浓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准备些像样的贺礼。
这样的事情原本一直都是冯九在安排,但?而今孟琬到了相?王府执掌家事,她又?是个?女眷,这样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几日,孟琬也算是为这事伤透了脑筋。
说起来,这孩子也并非皇帝的长孙。
在此之前,
宁王的正妃就已经诞下过一个?世子了。只是宁王既不是皇后嫡出,又?不得皇帝宠爱,所以连带着他的长子也不受皇帝重视。而且那孩子开蒙晚,
资质平庸,
不像是能成大器的样子,
所以朝堂之中也就没有什么人将这个?皇长孙放在心?上。
可谢玄翊的这个?孩子就不同了。
它尚未来到这世上之时就备受朝野内外瞩目。
因为他这样特殊的身份,
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添作储位之争的筹码。
皇帝原本就宠爱谢玄翊和他的生母,若是他的世子再聪颖伶俐些,
才智远在昭字辈的这些堂兄弟之上。以皇帝这般倔强的脾气,
说不准真会力排众议将他立为皇太孙,
到时候太子之位也就自然而然在谢玄翊的囊中了。
这也正是前几日冯九火急火燎跑到门口通传此事的原因。
但?孟琬此刻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她已然知晓前世谢玄翊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这一世,能弄清幕后凶手是谁自然最好?。可要是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她也只能看顾好?自己,行?事更加谨慎一些,别让人将这个?罪名扣到她和谢玄稷的头上。
所以,
送到晁月浓手里的贺礼自然需要细致妥当,但?最最重要的,
是不要让人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碧云和冯九到东市,采买了许多大小物件供孟琬挑选。
孟琬去掉了安神香,药囊,脂膏这样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物什,只留下一匹杏黄色双喜纹缂丝料子,几件玉器,还有一条足金的长命锁。
碧云进宫之前,孟琬又?再三?嘱咐她,等到了含章宫,一定要让太医当着众人的面将礼物一一验过,方能将它们?交到晁月浓手中。
见孟琬这般小心?翼翼,谢玄稷却?是有些不解。
“六弟那个?侧妃还要依仗着这个?孩子,才能母以子贵,从郑氏手里替自己讨一个?名分。难不成就会为了嫁祸咱们?,谋害自己的亲子不成?”
要有人说晁月浓会对自己孩子做什么,孟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与郑氏这样野心?勃勃,追逐权力的女子不同,晁月浓向来性情恬淡,与世无争。不过是因为这艰难的世道不给她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一个?容身之所,这才不得不为自己寻一个?依靠。
晁月浓从未向谢玄翊争过皇后这个?名分,所有的地位,尊荣,偏爱,都是谢玄翊心?甘情愿地给她的。
孟琬后来甚至觉得,郑氏这般厌恶晁月浓,不单单是因为她出身低微,而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痴情了。
温柔乡即是英雄冢。
郑氏在这深宫中沉浮数十载,必定深谙这个?道理。
前世那小皇子刚刚夭折的时候,孟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孩子的夭折是郑氏所为。
郑氏一心?想要打压晁月浓,甚至撺掇着大臣上疏皇帝提议废后,另择名门淑女入主中宫。这孩子一死,晁月浓不但?失去了子嗣这个?依靠,或许还会因为丧子之痛一蹶不振,与皇帝生出嫌隙。这对于郑氏而言,绝对是一桩好?事。
而晁月浓素来不敢惹事,或许就是因为知晓了此事与郑氏有关,所以才不敢声张。
谢玄翊当然也和她有同样的怀疑。
在小皇子死后没多久,他甚至不顾郑氏的阻拦,直接下旨将寿安宫的宫人抓去昭罪司受刑,气得郑氏差点昏厥过去,直骂他是个?“逆子”。可那罗刹一般的指挥使,动用了三?十六道刑罚,将郑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通通审问了一遍,到最后竟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掘出来。
而今,孟琬再度回想起这件事,越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
在她印象中,谢昭明出生之后,郑氏还是十分疼爱这个?孙子的,还专门到佛寺,为谢昭明抄经祈福。甚至爱屋及乌,与晁月浓的关系都缓和了许多。
到底是郑氏有意?在大家面前装模作样,还是她真的转了性子,孟琬就不得而知了。
许久没等来孟琬的回复,谢玄稷轻唤了几声“琬琬”。
孟琬下意?识挺直了腰,“嗯?”
“我方才问你,这晁内人难道还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我觉得她应当不会,”孟琬沉吟道,“只是我怕她身边的人藏有坏心?。”
谢玄稷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桌上留下来的几个?小摆件。看到一只系着红绳的空竹,他情不自禁弯起唇角,拿起那东西掂了两下。
孟琬心?底略微一颤。
谢玄稷却?浑然不觉,冲孟琬笑了笑,问道:“你小时候玩过这东西吗?”
“不曾。”
“那可真是可惜了。”
“这东西是你原本要送给世子的?”孟琬问。
“这倒不是,”谢玄稷道,“那孩子都还没出生,等长到可以抖空竹的年纪,还要许多年呢。况且把这样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送去给我六弟,他们?夫妇怕是还会多心?。”
“那冯九买这个?东西来做什么啊?”
“我让他买来的。”
谢玄稷将那空竹抛得高高的,又?将它接住,补充道:“是我自己想玩了。”
孟琬没想到谢玄稷还这般有童真童趣,嘴角不自觉漾起笑意?。
说话间,他已经拿起了竹棍,迅速将空竹摇起。空竹飞速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响声,一声低,一声高。
孟琬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
他不断变换着摇空竹的姿势,将右手中的线绕到左手的竹竿上,翻了一个?花,旋即又?双手执着竹柄向两侧一拉。空竹顷刻间被弹到了半空之中,很快又?被他稳稳当当的接住。
谢玄稷得意?地眨了眨眼?,炫耀道:“娘子,我厉害吗?”
霎那间,时间迅速向前飞移。孟琬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五岁的谢昭明蹦蹦跳跳向她走来,扑倒在她的怀中,向她撒娇:“母后,今天亚父教我抖空竹了。”
孟琬笑着问:“那你学会了吗?”
谢昭明瞬间撅起了小嘴,委屈道:“我学不会。”
“昭明这么聪明还有学不会的东西?”
“我试了好?几次都抖不起来,”谢昭明低着头道,“可亚父不但?能抖起来,他还会‘翻山越岭’、‘织女纺线’、‘鲤鱼摆尾’、‘彩云追月’……”
谢昭明提起这些招式,简直是如数家珍。
孟琬揶揄道:“让你背《大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背得这般滚瓜烂熟……”
“亚父也有教我背《大学》。”
“那你背来给母后听听?”
谢昭明挺直了小身板,像个?小大人似的将手背在身后,学老太傅的样子捋了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
孟琬“扑哧”一笑。
谢昭明摇头晃脑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至于至善。”
第一句还背得流畅。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静而后能安,安、安……而后能得。”
“背错了,”孟琬皱了皱眉头,“是安而后能虑。昭明,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把时间放在抖空竹上了,没有温习功课?”
谢昭明耷拉下头。
“这才是第一章,你便背得这样磕磕巴巴,你先生也没有责罚你吗?”
谢昭明缩了缩脖子,须臾,晃了晃小脑袋。
孟琬这下明白?了,一脸严肃地问:“是你让你亚父去给你找你先生当说客了吧?”
谢昭明眼?里顿时含满了一汪泪水,一言不发。
这就是默认了。
孟琬叹了口气,蹲下身,语重心?长地同小皇帝说道:“昭明,答应母后,以后不许再让亚父去替你糊弄先生。先生布置给你的功课,你日后要认真完成,千万不要偷奸耍滑。”
听到这话,谢昭明脸上淌起了金豆豆,赌气跺了跺脚,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道:“那为什么堂哥就可以不用背书?,安王叔还天天驮着他骑大马?亚父愿意?给我当大马骑,母后却?不许……”
孟琬打断道:“君子当内正其心?,外修其行?。你是一国之君,当做天下之人表率,自然与安王世子不同。亚父是你的长辈,你怎可骑在他的脖子上?”
“那母后方才也说了,朕是天子,朕为什么不能骑在摄政王的脖子上!”
孟琬听谢昭明的歪理一套一套的,也不打算再和他争辩,强硬道:“你是一国之君,可你也是我儿子。总之,这个?月底,你必须把《大学》第一章……”
“娘娘,何必对昭明如此严厉呢?”
伴着渐近的脚步声,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
孟琬回过头,冷然道:“摄政王,你还来指责我?是不是你跑去和先生说了什么,先生而今连昭明的功课也敢不管了?”
“昭明才五岁,让他背背唐诗也就罢了,你拿这些晦涩的文?章给他背,他能记住吗?”
孟琬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背下《大学》和《中庸》全?篇了,他这才几句话,便背得颠三?倒四,叫我如何不忧心??”
“娘娘是神童,臣五岁时还在玩泥巴呢。”
谢玄稷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
见谢玄稷态度如此轻佻,孟琬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斥道:“摄政王,你自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那你便玩你的泥巴去,不要教坏了昭明。”
谢玄稷立刻反驳道:“昭明不是你,不似你有这样好?的悟性。我先前问过昭明,为什么不喜欢去上书?房。他同我说了,先生教他的他压根听不懂,所以才背不下来书?。你这般揠苗助长,反而才是教坏了他。”
孟琬也是一时情绪上了头,冷笑两声,反问道:“你也没有先帝那样好?的悟性,诗词不通,文?章也写得一塌糊涂。难道高宗皇帝当年就因为这个?不教你读诗书?,成日里教你抖空竹吗?”
闻言,谢玄稷瞬间眸色一黯,嘴角扯起一丝苦笑,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用一种?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他没有教过我抖空竹。”
孟琬一怔,心?中无端一阵揪痛。
她右手微微向前抬了抬,仿佛是要去拉他的衣袖。
谢玄稷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孟琬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其实刚刚那番话刚说出口,孟琬就已经后悔了。
她明知道谢玄翊是他的逆鳞,明知道他父亲待他不好?,可她还是说了那些话来中伤他,刺激他。
孟琬正准备说些什么话描补,谢玄稷已然转身,走进了那一片寂寥的黄昏之中,随着暮色渐浓,那一道萧瑟的背影也渐渐没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她握着从谢昭明手里没收来的空竹,细细摩挲着,指尖传来一阵寒意?。
孟琬下意?识想要握紧手里的东西,却?陡然抓了个?空。
一抬头,她才恍然意?识到此刻她并?不是在御花园,而是在相?王府的书?房。
谢玄稷手中的空竹也在此时停了下来,发出一阵嘹亮的响声。
孟琬收回思?绪,微微垂下了头。
谢玄稷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柔声问道:“琬琬,你没事吧?”
孟琬摇了摇头,低声问:“这抖空竹是谁教你的?”
“是吉翁啊,”谢玄稷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孟琬抿了抿唇。
半晌,她拉住谢玄稷的手道:“夫君,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我一定将娘子教会。”
两个?人在庭院里捣鼓了许久的空竹,一直到黄昏才等到碧云从宫里出来。
见到在庭院里乐不可支的两个?人,碧云略一迟疑,还是神情凝重地打断了二人的嬉笑玩乐,正色道:“殿下,娘娘,我们?可否到屋里说话。”
三?人进了书?房,碧云方才颤声说道:“殿下,娘娘,我去含章宫给晁内人送东西的时候……”
“可是晁内人出事了?”孟琬脱口而出。
碧云摇头。
谢玄稷温声道:“琬琬,你先别着急,且听她说。”
碧云垂首道:“我在含章宫附近遇到了吉翁身边的小杜子,他哭着将我叫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告诉我,吉翁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
孟琬和谢玄稷俱是瞪大了双眼?。
“还有皇后娘娘,她根本不是在宫中礼佛,而是生了怪病。”
怪病
此言一出,
谢玄稷猛地站起身来,胸腔剧烈起伏着,
眼中升腾起一种森然的寒意?。他向?前?几?步,一双拳头紧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什么时候的事?”谢玄稷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双肩不住颤抖的碧云,眼神?冷冽无比。
许是今日乍然听到如此多令人震惊的消息,饶是碧云这?般沉稳的性子,此刻也难以保持镇定。她到现在头脑还不大清明,无措地看着谢玄稷,
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孟琬此时也回过神来,从座位上起身离开,走?到碧云面前?,
温声道:“你先?不要着急,
慢慢同我和殿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说清楚。你先?说说皇后娘娘何时生了怪病?是什么样的怪病?”
碧云点点头,
缓了口气?,
方开口道:“相王殿下去北境之后没多久,娘娘便病了。起先?只是神?思倦怠,
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到后来便渐渐开始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