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还是想尽力劝说北燕可汗,让他不要对?乌热怀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阿矢勒继续说道:“但我觉得根本不可能。此刻乌热根基尚且不稳,我们若都不能趁此机会杀了他。等到他真的南下?……不说灭掉齐国,只要能够占领齐国的几座城池,在国中树立起了足够的威望。到时?北壬国力远远超过北燕,外翁又如何能够杀掉乌热,给我兄长报仇?”
虽然此时?不是试探阿矢勒诚意的时?候,可孟琬还是十?分好奇,阿矢勒为什么?要将这?么?要紧的事情向自己?和盘托出。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一路同?行的情分吗?
她没有余力再去思?索那么?多,直接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阿矢勒默然良久,方开口道:“你们是齐国人。”
谢玄稷不大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那又如何?”
“我们有相同?的目标——都不希望乌热活着。”
阿矢勒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孟琬,接着解释道:“即便?阿姐这?一路什么?都没有说,但我也能看得出来,阿姐并不希望国土沦陷于异族人之手。而我,和阿兄阿姐的心思?是一样的。我不仅仅想为阿兄报仇,也希望两国能够休战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稻秆折的蟋蟀。
金黄色的小玩意儿,看起来栩栩如生。
阿矢勒道:“这?是我兄长送给我的玩具,是他到齐国国都之后托人给我送回来的,我一直把它放在枕头?边,便?是逃难的时?候也没有让它离开过身边半寸。北壬没有水稻,也没有办法种水稻,只能靠着和齐国的贸易换取粮食布匹和药材。我兄长一直告诉我,不能贪一时?的得失,穷兵黩武,滥用民力。铸剑为犁,方是兴盛之道。这?些话?,我一直不曾忘怀。”
“这?些日子,我看着这?个小玩意儿,总觉得我兄长还在我身边,带着我在山间玩耍,在草原上骑马打猎。阿兄,阿姐,我不会拿我死去的兄长来骗人,还请你们相信我的诚意。”
这?番话?说得诚挚动人,孟琬也不免被打动。
看眼下?的情况,他们倒不必再去绞尽脑汁说服阿矢勒帮他们,反倒是不明真相的阿矢勒苦口婆心地说服起他们来了。
也好,他们而今有着一致的目标,办起事情来也是方便?了许多。
只是如今北燕可汗挑明了不愿撤兵,也不愿在此时?公布穆利的死因?。即便?阿矢勒愿意配合,又真的能够中伤乌热吗?
孟琬心里在打鼓。
谢玄稷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要我们带你走,只是希望我们将你带到前线去杀敌吗?”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阿矢勒却?忽然迟疑了。
前线的军队听从乌热的指挥没有错,可那也是他们北壬的军队。他想的一直是径直冲进帅帐,取了乌热的首级,断然没有加入齐国军队去打自己?人的道理。
谢玄稷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两难之处,建议道:“要不然将阿矢勒带回京师,让大齐宣布此事?”
“这?恐怕不行,”孟琬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到时?候北壬人只会觉得阿矢勒是被齐人挟持,被逼着说了谎。不仅没法动摇乌热在各部族之间的地位,反倒会给他更多借题发挥的机会。”
“那该怎么?办?”谢玄稷一时?之间也实在是想不到应对?的办法。
孟琬道:“还是北燕可汗的身份更加合适,我还是想试着说服他。”
这?一回,孟琬没有主动再去提如果真的有了什么?意外,要他带着阿矢勒离开这?样的话?。
她知道他一定是不会答允的。
但是要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也只能采取最为决绝的方式,让谢玄稷不得不放弃她。
“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不会拦你。只是琬琬,你答应我,无论你要做任何事,一定不许瞒着我。让我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孟琬沉默了须臾,颔首道:“好。”
很快,孟琬便?有了一个和北燕可汗面对?面对?谈的机会。
三日之后,北燕可汗宴请各部首领,为庆祝北军又拿下?一城。
这?是孟琬和谢玄稷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听到来自东边前线的消息。
孟珂的援军和辎重运送到成平之后,齐军短暂恢复了元气,向北收复了几座城池。若非北军派全部兵力固守雁州,实在是难以寻到丝毫破绽,收回雁州原本是指日可待。
廖云铮再是用兵如神,此时?也不能与?敌军硬碰硬,强行攻城。
战事因?而又被拖得十?分漫长。
如此反复收复城池,又丢掉城池,对?将士们的士气是极大的消耗。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北军又向南推进,打下?了先前丢掉的几座城池,再一次将战场退回了成平。
士气不振自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可孟琬总是隐隐觉得这?其中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北军每一次进攻都仿佛是知晓了齐军的计划一般,能恰好找到齐军的薄弱环节。
一次,可以说是对?方主将用兵如神。
两次,可以说是他们运气好。
可次次如此,就?不免让孟琬怀疑齐军内部有北军的内应。
而且这?个人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宴席上,可汗请来了几个胡姬跳舞助兴。一杯一杯酒下?肚,各个族长都喝得面颊晕红,看起来十?分激动。
孟琬和谢玄稷二人觉得食不甘味,半晌都没有动筷子。
北燕可汗倒也没有责怪。
他笑吟吟地举起酒杯,说是要敬众人一杯。
他手臂举得高高,却?偏着头?往孟琬和谢玄稷那边看。
孟琬也只好拿起酒杯敷衍地呷了一口。
到宴席结束,可汗喝得兴致颇高,却?也没有似旁人那般罪得东倒西歪。他的步伐还是稳稳当?当?的,径直便?走到了孟琬和谢玄稷跟前,冷道:“今天是我燕军大捷的日子,请你们来喝酒,便?是这?般不情不愿?”
孟琬站起身,开门见山道:“可汗,我们夫妇来赴次约,并不是要同?你一起庆祝北军攻占了我齐国的领土。而是我们有一笔交易,要和可汗您详谈。”
可汗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嗤笑道:“中原人,怎么?,才过几天啊,就?装不下?去了?”
“可汗,”孟琬无视了他轻蔑的嘲讽,正色道,“若可汗想要听听这?笔交易的内容,还请不要让闲杂人等留在营帐之中。”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族长跳出来反对?。
可汗却?抬手止住了那人,极其自信地笑了笑,“无妨,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在耍什么?花招?”
可汗随即屏退左右侍从,又请其他族长先在外等候,不过偏偏就?留下?了阿矢勒。
孟琬沉声道:“在与?可汗谈条件之前,我要先告诉可汗一件事。”
“你说。”
孟琬才要张口,突然又有一个人窜进了帐内。
孟琬无奈。
最近怎么?要说的话?总是会被人打断?
可汗不悦道:“不是说让你们在外面等着的吗?”
那人觑了谢玄稷和孟琬一眼,默默走到可汗面前,说了一段苍族话?。
可汗听罢勃然色变,过了须臾,脸上又渐渐浮现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孟琬只觉得瘆得慌。
可汗盯着二人,缓步走到他们近前,大笑道:“原来真是齐国的三皇子和王妃啊,说起来,倒是本汗苛待了你们二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孟琬倒也没有乱了方寸。
毕竟这?件事情,她原本就?是打算和可汗坦白的。骤然被揭穿,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也不算是难以挽回。
孟琬面不改色道:“可汗且听我解释,我向可汗隐瞒此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然而不等孟琬解释,那人就?冲上前抬起手去扯谢玄稷黏在脸上的胡子。谢玄稷伸手一挡,没有让那人得逞。
可北燕可汗却?趁着这?个机会动了手。
谢玄稷不能对?他来硬的,只能由着他将鼻子下?面的两撇胡子扯了下?来。
这?次变了脸色的是阿矢勒。
他盯着谢玄稷的脸,颤声道:“先前在云家堡追杀我的那个人,是你?”
大局
“阿矢勒,
我?没?有想?伤害你,”谢玄稷立刻解释道,
“那时我得知你从北壬王庭逃出来,又被乌热追杀,所以想先乌热一步找到你……”
阿矢勒仰起?头,毫不不客气地打断:“然后呢?把我带到中原,让我?去见你们中原的?皇帝?”
听着阿矢勒说话这般夹枪带棒,谢玄稷倒也没?有气恼,只轻轻叹息一声,
又好言好语地回?道:“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我?和你阿姐想的一直是将你安全护送到?北燕,然后……”
还没?上几句,
他的?话又再一次被阿矢勒打断。
阿矢勒语带讥诮道:“然后让我?将我?兄长真正的?死因告诉我?外翁,
好让北燕撤军,
不去打你们齐国是吗?”
“是。”谢玄稷没?有否认。
阿矢勒嘴角抽搐了两下,
“三皇子好算计。”
孟琬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纵是知道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然失去了阿矢勒的?信任,
也知道再提及谢玄稷对他的?救命之恩会招致阿矢勒的?反感,
可眼下他们手里也确实没?有别的?筹码了。
孟琬朝阿矢勒走近了一步。
阿矢勒皱着眉头向后退。
孟琬极力将语气放得轻缓温柔,
直视着他小鹿一样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阿矢勒,我?承认,
我?们最初接近你,的?确目的?不单纯。可是大家?都有各自?的?苦衷,就同你在一开始也不愿意告诉我?们你是北壬的?王子一样。这并不妨碍我?们在这段路途中是真的?曾经患难与共,
相互扶持。”
阿矢勒将唇抿成一线,没?有应声。
孟琬又朝前走近了一步,
继续道:“乌热的?手下劫走你时,我?夫君本可以?袖手旁观。而你也大可以?在我?夫君身?负重伤之后抛下我?们,独自?返回?北燕。我?们都欺瞒过对方,却也都不顾一己安危,襄助过对方。若这其间只有利用,也委实玷污了这份情谊。阿矢勒,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北燕可汗听孟琬在这磨磨叽叽了半天?,脸上流露出了满满的?厌恶之色,不耐烦道:“你们中原人的?废话怎的?如此之多?”
似是担心阿矢勒心软,他又扭过头朝着阿矢勒挥挥手,示意他退到?帐外。
可阿矢勒却没?有听他的?话,双脚像粘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怎么,难不成你还真被他们动了?”可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斜睨着阿矢勒。
阿矢勒摇了摇头,却还是一言不发。
北燕可汗瞧阿矢勒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也懒得再逼迫他表态,只默默抬起?手,将帐外的?亲卫招进来,看起?来像是要同他们动武。
谢玄稷目光旋即落向了侍卫手中的?佩剑。
孟琬知道,如若那侍卫想?要有什么动作,谢玄稷很有可能会为了自?保夺刀。
那到?时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现在情况虽然危机,但还远没?有要到?玉石俱焚的?时候。
她于是又退回?到?谢玄稷身?边,向他递去了一个眼神。
谢玄稷看懂了她的?提醒,将视线又收了回?来,直对上可汗那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眸。
在可汗发号施令以?前,孟琬先他一步开口?,不疾不徐道:“我?们夫妇才薄智浅,这才沦落到?此等境地,本没?有什么好怨天?尤人。只是事已至此,我?仍有一事不明,还望可汗能够为我?们夫妇解惑。”
“什么?”
可汗果然顺着孟琬的?话问了下去。
“我?自?问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王庭之中亦无人亲眼见过三皇子和王妃的?样貌,”孟琬紧蹙着一弯眉,神情惶惑地罢,又瞥了眼前来通风报信之人,问道,“阁下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人立时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钱袋,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枚印章。
谢玄稷蓦地变了颜色。
这枚印章正是他遗失在那敲竹杠的?卖马人手里那一枚。
他当时只道这印章一时半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且打开印章的?机关隐蔽,寻常人不会发觉,所以?没?有急于掉头回?去寻找。
可这章怎的?会到?了这个人手里,还被精准无误地送到?了王庭?
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被可汗捕捉到?。
可汗得意地笑了笑。
刚刚那人已将此时的?前因后果同他简单过了,只不过三两句话,也只能个大概,尚未来得及解释清楚这印章的?来历。可汗也就趁着这个机会吩咐那人:“同他们这印章是何处得来的?吧。”
“是,”手下恭敬答道,“是有人在属下前往王庭的?途中拦住属下,告诉属下可汗有危险,然后才将这证物交到?属下手中的?。”
“有人?”北燕可汗听到?这样模糊不清的?表述,亦是眉头一竖。
手下也觉察到?了可汗的?不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属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可汗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动怒。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去看孟琬,见她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不觉冷笑道:“你以?为只要确定不了那人的?身?份,你们便可以?抵赖了吗?”
“不敢,我?们夫妇今日前来本就没?打算向可汗的?身?份,”孟琬故作乖顺地垂下眉眼,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状,“我?不过是突然想?明白这印章是您的?手下从何处得来的?了。”
听她这样,可汗倒真生出了几分好奇。
“哦?你倒是。”
孟琬抬起?头道:“我?们在出了云家?堡西城之后遭到?了乌热手下的?埋伏,其中大部分刺客被我?夫君清理掉了,只有一个漏网之鱼。我?本以?为这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却不想?他倒是有本事,折回?了云家?堡,还从那卖马人手里拿到?了我?夫君的?钱袋,寻到?了他的?印章,又几经辗转将这东西交到?了可汗手里。”
其实这些也仅仅是猜测,但孟琬偏生就得斩钉截铁。
反正她只要煞有介事地把这个猜测出口?,让那北燕可汗顺着她的?话茬问下去,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望向孟琬的?目光仍旧透着冷冽的?寒意。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孟琬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反问道:“可汗觉得乌热为什么要将我?与我?夫君的?身?份告知可汗?”
“自?然是为了拆穿你们二人的?阴谋,”可汗道,“而今两国联合南下攻齐,在我?的?王庭之内出两个奸细。他遣人来提醒我?,难不成还有什么错处?”
孟琬又问:“既如此,他们为何要不就以?乌热手下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将印章送到?可汗手中,非要这般偷偷摸摸的??”
可汗顿时语塞。
不是因为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乌热为什么这样提防他,他与阿矢勒都心知肚明。
这几日,他一直在亲情与大局之间难以?取舍。
阿矢勒告诉他穆利的?死因时,他作为穆利的?祖父,如何不气恼,如何不痛恨乌热。
可是倘若决意为外孙穆利复仇,那两国的?结盟就会在顷刻间被瓦解。但是如果就这么放任乌热这个仇人作威作福,他又确是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