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样?一件又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累积下来,让他?们之间那一点微弱的,因并肩作战而?生的情分,在?一次又一次的对峙中,被对方给自己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点点消磨殆尽。
他?们之间又慢慢地离得越来越远。
许久过后,孟琬的意识慢慢回笼。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
胯.下的那匹一瘸一拐的黑马终于走得稍稍快了一些。
空旷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条路上这时候应该也没有别人。
看来谢玄稷追上阿矢勒了。
孟琬笑了笑,遥遥朝着谢玄稷招了招手。
然而?远处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她不?禁有些纳闷,正要?挥动马鞭。
两侧的密林之中突然跳出了几团漆黑色的人影。
一群黑衣人一拥而?上,将孟琬团团围住。
毒药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孟琬敛住眸中的慌乱之色,
缓缓抬起眼皮,扫了?那为首的黑衣人一眼。
黑衣首领还未开口,
跟随他的手下就满脸堆笑着凑过去,用苍族话说了?些什么。
北国各部族的语言虽是同源,可也似中原许多的方言一般,只?隔了?座山,语调发音就会差之?千里。饶是上辈子学过几句苍族话,他们此时在?那边嘀嘀咕咕说什么,孟琬也是一句也听不?懂。
她定定站在?原地,
强作出镇静地模样,等那黑衣首领的回复。
黑衣首领先用苍族话回了?手下?,才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对孟琬说:“你的同伙已经被我们捉住了?。”
孟琬面无表情地问:“他们人呢?”
黑衣首领没有?说话,
冲着孟琬骑着的小?马腿上就是狠狠一脚。那马嘶鸣了?一声,
前?蹄“扑通”跪下?去,
险些将孟琬甩落马下?。
孟琬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待那马跪稳了?,她翻身下?了?马,
拍拍手上的尘土,
从容抬起头冷着脸道:“说吧,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几个黑衣人提着麻绳冲上来将孟琬按住。
敌强我弱,与他们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孟琬蹙了?蹙眉毛,干脆伸出手由那黑衣人将她捆成了?螃蟹,
像牵引牛羊一般将她拖到了?道路旁的密林之?中。
还没走几步,孟琬便看见了?蹲在?地上同样被捆成螃蟹的谢玄稷和阿矢勒。他们所?骑的那两匹马侧倒在?地上,马蹄被捕兽夹生生夹断,
血流不?止。
谢玄稷看到孟琬也被捉来了?,陡然色变。
孟琬刚要开口同谢玄稷说句话,
就被黑衣人塞了?一口布。
黑衣首领不?耐烦道:“死到临头了?,还废什么话。”
虽然遭到这样的威胁,孟琬却是松了?一口气。
在?场的黑衣人总共只?有?五个,手里握的也是短刀,就算一拥而上应当也不?是谢玄稷的对手。可谢玄稷衣衫齐整,身上并无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看来他是故意让他们捉住的。
黑衣首领一把扯下?了?谢玄稷口中塞的布团,恶狠狠地大吼道:“说,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原来这些人是冲着阿矢勒来的。
谢玄稷道:“你们这么捆着我,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你们要我怎么说话?”
黑衣手下?又对首领低声说了?什么,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黑衣首领摆摆手,扭过头瞪了?谢玄稷一眼,又厉声问道:“你们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谢玄稷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有?两个黑衣人钻进了?树林,同首领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同伙了?。
首领于是一挥手。
这群黑衣人又驱赶着三人到了?密林更深的地方。
四周都是树,地上没有?山道,也没有?脚印。根本不?会有?闲人经过此处,便是高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要是在?这里杀了?他们,怕是十天?八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首领这才扯掉了?孟琬和阿矢勒口中的布团。
阿矢勒冲着首领吼叫了?两声,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话。
首领红了?脸,也扯着嗓子叽里咕噜回了?一串。
谢玄稷看向孟琬。
孟琬摇了?摇头。
谢玄稷于是高声“喂”了?两句,止住了?两人越来越大的声音,又看向阿矢勒,问:“小?郎君,你会说汉话吗?”
阿矢勒没有?理睬谢玄稷,但是对着黑衣首领改说了?汉话:“我的确不?认得他们,你们若不?信,杀了?他们便是。可你们要的东西,的确不?在?我手上。你们不?杀我,他做的那些事?情未必会人知晓。可是,你们如若敢杀了?我,我的人立刻就会把东西送去给我外翁。你们要是不?怕那个人怪罪于你,你尽可以?杀了?我。”
首领听了?他这话,也犯了?嘀咕。
他命手下?去搜谢玄稷和孟琬背上的包袱。
孟琬心里忽地一揪。
她包里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可谢玄稷有?公职在?身,会随身带着一方私印。那块印需要转动一个隐秘的机关,才会露出印面。要是寻常老百姓捡了?去,恐怕只?当它是一块没用的废铜融了?。可要是被有?心之?人捡到,不?难识破谢玄稷的身份。
即便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这些人不?会发现印章上的机关,不?认得汉字,可不?管孟琬再怎么故作淡然,眼底还是多少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
首领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微妙的变化,又道:“我劝你还是早些说实话,这样也少受一些苦楚。”
谢玄稷却故意叹了?口气,一脸懊悔道:“娘子,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我的钱袋已经被那卖马的人敲竹杠敲走了?,现在?咱们没什么可以?被抢走的东西了?。”
这段话其中的暗示,孟琬听明白了?。
她马上啐了?谢玄稷一口,“你这败家汉子,这么多钱,都给那卖马的了??那我们之?后用什么?”
“你们没有?之?后了?。”
那黑衣首领冷笑一声,拿起手里的匕首,朝谢玄稷比划道:“谁让你们倒霉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先宰了?你,至于你娘子,她生得这般貌美……”
话还没说完,裆部就被用力踹了?一脚。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痛得打滚,哀嚎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一齐朝着谢玄稷冲过来。
可谢玄稷不?知何时割断了?捆在?手上的麻绳,一把夺过黑衣首领手里的刀,一道骤如闪电的白光划过,鲜血喷涌而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转了?个身迅速隔断孟琬手上的麻绳,高喊道:“这里我来料理,你拉那孩子走远些,免得伤着你们!”
孟琬抱住阿矢勒后退。
剩下?的黑衣人还在?往前?冲。
谢玄稷腾空而起,接连踏过几人的肩膀,随即抬腿扫向迎面扑来的人,将他们踹飞出去。有?几个人赶忙爬起来,掉转头向山林里跑。
却不?想谢玄稷手指一松,匕首脱手而出,如一道流星飞射出去,正中其中一人后颈。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黑衣人扑倒在?了?地上。
他拾起挑在?包袱上的那把佩剑,拔剑出鞘,飞身子向前?一跃,追上窜逃的几个黑衣人。又是抡起右臂,将剑猛然朝他们劈过去。剩下?几个黑衣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过什么,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然而谢玄稷以?一敌七,终究有?些力不?从心。混乱之?中,还是不?慎让一个黑衣人向树林深处逃了?去。
谢玄稷正要继续往前?去追,却听见身后传来孟琬的一声惊叫:“小?心!”
他猛一回首。
那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挣扎着爬起身来,挥刀朝谢玄稷砍去。他一个躲闪不?及,被划破了?衣袖。只?迟疑了?一瞬,孟琬就已经拾起地上的匕首冲了?上来。谢玄稷连忙折转手腕,朝那人腰间?劈了?一刀。
跟上前?的孟琬又往他后颈处补了?一刀。
一刀毙命。
谢玄稷愕然看着满手鲜血的孟琬。
他没想到,她杀人竟也如此干脆。
孟琬丢下?沾满血腥气的匕首,拉过谢玄稷的手臂,“你没事?吧?”
谢玄稷道:“没事?。”
他又叹了?口气,“还是让那人跑掉了?。”
孟琬安慰他道:“无妨,想来他也不?敢再回来了?。”
“就怕他掉转头去跟人通风报信。”
孟琬道:“左右我们也已经见到……”
她顿了?顿,朝阿矢勒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阿矢勒还被五花大绑着,靠在?树上。
孟琬替他割开绳索。
阿矢勒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不?过是过路之?人,见你孤苦可怜,这才想与你一路同行。怎么,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阿矢勒又问:“你为什么会讲苍族话?”
孟琬答:“我家里是贩卖货物的,常年在?北方各国和齐国之?间?奔走,会说几句苍族话,应当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不?过,我也只?会说几句,你们刚刚说的那些我就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阿矢勒语气终于松动了?一些,但还是冷冰冰道:“算我误会了?你们。你们说吧,要我怎么回报你。”
“我们夫妻常去北壬做生意,却不?常去北燕,你给我们带路如何?”
阿矢勒不?解道:“北方如今在?打仗,你们中原人不?往南边逃,为何要去北燕做生意?”
“自然是与北燕可汗有?要事?相谈。”
“你们二人能见到北燕可汗?”
孟琬道:“我们总要先找到北燕王庭,再看看有?没有?办法面见可汗。”
阿矢勒沉默不?言。
孟琬又道:“若我们心存坏心,刚刚那群歹人追杀你的时候,我们大可以?袖手旁观。又或者不?解开你身上的绳索,直接将你绑走,何必像现在?这样巴巴地征求你的同意。”
阿矢勒又沉默了?良久,道:“我可以?带你们去北燕,但是只?能把你们带进北燕国内,因为我也不?知道北燕王庭在?哪里。”
“把我们带到北燕便好,”孟琬浅浅一笑,“北燕王庭随时都在?迁移,料想你一个小?孩子也找不?到门?道。”
阿矢勒低头,将身上割碎的绳子扯开。
孟琬蹲下?身,柔声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阿矢勒道,“我父……我父亲管我叫阿幺。”
“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阿矢勒又不?说话了?。
孟琬于是主动向他自我介绍:“我姓孟,你可以?叫我孟姐姐。”
说完又指了?指谢玄稷,道:“这是我夫君,你……你叫他姐夫就好。”
谢玄稷蹲在?另一边整理好,被翻乱的包袱,站起身来对孟琬道:“咱们走吧。”
阿矢勒也要随之?起身,可挣扎了?半天?,腿也用不?上力。刚把扶着树干的手松开,就一跤栽在?了?地上。
孟琬关切道:“你的腿受伤了??”
谢玄稷也走过去,挽起他的裤腿,看着他肿得老高的脚踝,询问道:“是旧伤?”
阿矢勒点了?点头。
怪不?得他在?云家堡逗留了?好几天?。
方才他将孟琬当作了?坏人,忍着腿上的疼痛,上马骑了?好一段路,又被黑衣人拖着走了?老远,脚上的伤势似乎更加严重了?。
谢玄稷一把握住他的脚腕,用力一拧。
阿矢勒痛得咬紧牙,没叫出一声。
谢玄稷道:“你这是脱臼了?,我刚刚给你把骨头接上了?。”
“那他还能走吗?”孟琬问。
“再走脚就废了?。”
好在?孟琬遗留在?道上的马没有?还被人牵走。
马蹄刚刚被踹了?一脚,走起路来跛得厉害,但休整了?一会儿,还是能够慢慢悠悠地走。孟琬二人将唯一一匹病马让给了?阿矢勒,两人在?旁边步行。
三人和一匹马就这么慢悠悠走到天?黑,终于是人困马乏。举目荒凉,没什么人家,只?有?山坡上有?一个废旧的天?神庙。现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也只?得到里头将就一晚。
天?神庙矗立在?苍茫夜色之?中,被浓重的黑暗一点点吞噬。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微风穿过树梢,带来一阵阵凄凉的呼啸声,仿佛是庙中神灵的低语,显得此处更加阴森。
破旧的庙门?半开着,腐朽的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谢玄稷将门?推开,用树枝挑去了?门?框上的蜘蛛网,这才转身对孟琬说:“咱们进来吧。”
庙内的石像,面容模糊,双眼空洞,静静地凝视着黑暗之?中的三个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冷的气息,夹杂着泥土和腐烂的味道。
孟琬有?些反胃。
谢玄稷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孟琬看了?阿矢勒一眼,有?些犹豫。
阿矢勒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
他用树枝在?地下?戳着,淡淡道:“我不?会跑的,而且我腿瘸了?,现在?也走不?了?路。”
正好谢玄稷也与孟琬有?话要说,于是走出了?天?神庙。为防阿矢勒趁机逃跑,他们专程站在?离庙门?口不?远的地方。
谢玄稷想起今天?的事?情,还觉得有?些后怕。
孟琬先开口责怪道:“你今天?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谢玄稷歉然道:“我没有?想到他们抓走我之?后,还会埋伏在?那里捉你。”
“我不?是怨你这个,”孟琬皱眉,“你要是没法及时割开绳子怎么办?”
“可不?若如此,怎么从他们那里诈出这么多话。”
孟琬也知道现在?不?是相互指责的时候,顿了?顿,又问:“你说阿矢勒手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
“不?好说,或许是他为了?保命和那些歹徒胡诌的。”
“看来那些歹人是乌热的人,”孟琬叹气,“他们应该也猜到了?阿矢勒要去北燕,所?以?专程埋伏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这次没有?得手,一定还会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