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这厮浸淫多年,盘根错节,与后来为官的裴钰也有勾结,势力不是一般大。
当时为了扫除这个祸害,时安夏费了很大功夫。而揭发李长景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堂弟李长安。
时安夏便是废除株连制,保下了李长安。
如今,李长景也不过是棵小嫩苗。
轻轻一扯,就带出了泥。
岑鸢早在几天前就将李长景的罪证悄悄放在了明德帝的御案上,具体应该怎么用,其实并没有刻意设计。
直到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先有时安夏的手稿打底,继而皇太后临时突袭,再有明德帝脑中灵光一闪,便是完美地将废除株连制提上日程。
明德帝要推行或者废除一项制度,最大阻力便是以皇太后为首的老臣阵营。
如今似乎是水到渠成算计了皇太后一把,同时又把建安侯府的难题也解决了。
至于为何不趁此机会一举铲除皇太后的阵营,那自然是还不到时候。凡是动荡朝廷的事情,都是百姓最遭殃,这是明德帝不愿意看到的。
他宁可徐徐图之,也不愿急于一时。若能剪除对方一两个爪牙,已是十分欣慰。
明德帝把目光落在仍旧跪得端正的小姑娘身上,语气中听不出悲喜,“说吧,朕是不是按照你们的计划行事?表现如何啊?”
第228章
臣女热爱北翼
时安夏抬起狡黠晶莹的美眸,像一只小狐狸般看着明德帝,一副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样子。
明德帝气鼓鼓地板着脸,“朕知道你们没有恶意,但朕也不能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戏耍。”
时安夏惶恐,“吾皇英明,普天之下,谁敢戏耍天子?”
明德帝见小丫头打死不承认,不由气结,“朕现在赦你无罪!你最好有什么说什么,否则!”
时安夏这才收起一脸笑容,正色道,“皇上,您只要知道臣女所做的一切,不会于北翼有害。至于旁的,臣女无意多说。”
明德帝叹了口气。帝王孤独啊,想听几句真心话那么难。
真心话立刻就来了,“皇上,臣女热爱北翼这颗心,和您是一样的!臣女知道,说再多,都不如多做一点。北翼山河不朽,是臣女毕生的心愿。”
明德帝动容。
他看得出,小姑娘句句真挚,发自内心。和那些只知磨嘴皮子功夫说好听话的大臣,有本质区别。
她闪着泪光的眼睛里,像是装满了对北翼这片土地最深刻的情感,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更加热爱。
这令他疑惑。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他深信自己的直觉是准确的,眼前的小姑娘比任何一个忠臣更赤诚。
最终,千万个疑问化成了一句叮嘱,“你的手稿朕留下了,至于旁的,别往外说。”
时安夏知明德帝是在保护自己。一个女子插手政事,传出去不知得闹出多大的风波。
她行大礼叩拜,表示听懂了明德帝的叮嘱,“臣女谨记吾皇教诲。”
明德帝又道,“还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朕!”
时安夏心里暗暗叹口气,卖炭翁的身份保不住了。
果然,明德帝的问题是,“在朕的皇宫里来去自如的,是不是卖炭翁?”
时安夏低垂着头,闷闷的,“能不回答么?”
“不能。”明德帝斩钉截铁,“朕又不治你们的罪!”
“那就是吧。”时安夏低眉顺眼。
明德帝又好笑又好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那就是吧?小小年纪,说话能不能真诚一点?”
时安夏仰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皇上金口玉言!不如给臣女几个免死金牌可好?”
“几个!”明德帝朝她嫌弃地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时安夏抿着嘴唇退出朝阳殿。她知道,株连罪是铁定能废除了,建安侯府安全了。
明德帝宣时成逸觐见,已是午时。
时成逸狼狈不堪地跪在明德帝面前请罪,将女儿时安心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得清楚明白,没有丝毫隐瞒。
明德帝静静听着,视线居高临下落在时成逸的脸上。
但见此子五官端正,目色清明。
他不是第一次见时成逸,如今每日上朝都会见到。但自从收到西影卫关于唐楚君“各方面”信息后,看时成逸也就有了新的情绪。
例如昨夜,他让时成逸“那就赤足跪着吧”,多少都带了些难以言说的个人想法。
唉。明德帝长叹一声。
他除了是皇帝,也是个有血有肉有嫉妒心的男人啊!
他缓缓道,“你女儿保不住了,可有异议?”
时成逸虎躯一震。
……
七天后,京城有三件大事,令人奔走相告。
第一件事,北翼律法正式废除株连制。即谁犯法,谁领罪,不得祸及无辜。
第二件事,正式昭告世家族谱可自行修订,不再受制于官府。
第三件事,登闻鼓事件的源头,建安侯府嫡长孙女时安心因造言之罪引发斗试重启,扰乱科举,浪费朝廷资源。判罚银一千两,杖责四十,流放漠州,此生不得入京。
建安侯府保住了,但时成逸生生脱了层皮。
其实一个女子受杖刑四十,基本就是没命了。
是以时成逸求了明德帝,以降职成六品刑部员外郎为代价,替时安心受了三十杖。
明德帝全了他做父亲的心,允了。
也是这三十杖,打断了时成逸和时安心的父女情份。
这会子时成逸正趴在床上沉思。
于素君用汤匙舀了汤药递到他嘴边,“在想安心?”
时成逸摇摇头,“我在想,皇上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变了?”
于素君温婉一笑,“你思虑过多。”
时成逸仍旧坚持,“真的,那日在朝阳殿。我分明能感觉出皇上散发出很微弱的敌意。”
于素君道,“许是皇上觉得刚升了你官职,这还没几天,结果你家就闹这么大事儿。搁谁也不高兴啊。”
时成逸想想确实如此,“给袁家递了消息吗?时族要给安心除籍。”
于素君低低回应,“递了。到底是安心的外祖家,怎么也得知会一声儿。听说袁家老夫人都气病了。”
时成逸重重叹口气。
于素君也重重叹口气,“都是妾身不好。”
时成逸趴着费力地将她手里的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去,才握着她的手道,“素君,你已经做得很好。”
于素君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夫君的手背上,“那晚,我若是没有抓住安心,让她偷跑掉,是不是会好点?”
“傻话!那你赔上的可能就是大家的性命。”时成逸也很难过,但女儿行事匪夷所思,差点让侯府覆没,他不能原谅。
他只能替她受杖,派人私底下打点,让女儿去漠州的路上不会太遭罪。
所有人都有资格放弃时安心,但他没有。
他是父亲!
尽管他没把她教好,尽管他也是费尽心力想要教好她,并且一度以为她被教养得很好。
时安雪在门口听得眼泪啪哒啪哒掉,使劲儿拿哥哥的衣袖擦眼泪鼻涕,“呜呜,安心姐姐真的不能在家里了吗?她要去漠州,我听说漠州那地方很苦的,她怎么受得了?”
她拿着自己攒的银两和首饰,央着时云舟,“哥哥,我们给安心姐姐送点银子好不好?她饿的时候,在外面可以买东西吃……呜呜呜……安心姐姐别走呀,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抢母亲了,不抢了……”
时云舟拉过妹妹,走得离屋子远了些,一脸正色道,“雪儿,哥哥告诉你,犯了错的人,就要受到惩罚。你同情一个人的时候,应该去了解一下她做过什么。否则终有一天,你会养条蛇在身边。你对它好,而它却随时有可能反咬你一口。”
时安雪听得眼睛眨巴眨巴,泪水在长长的睫毛上颤动。须臾,那晶莹的泪水如珍珠滑落脸颊,“哥哥,我不养蛇。蛇长得丑,我喜欢夜宝宝。”
话落,一股黑旋风卷了过来,直扑向时安雪。
时安雪眼泪未干便咯咯笑着去抱夜宝儿,“夜宝宝,夜宝宝,还是你最乖,你不会咬我。”
夜宝儿笑嘻嘻,尾巴都快摇断了。
时安夏跟着从外面进来,看着时云舟温温道,“云舟弟弟,你长大了。”
时云舟立时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几人正说着话,南雁从外面很急地跑来,慌慌张张报,“姑娘,魏夫人来了!听说老侯爷头几日派人去魏家退了亲……”
第229章
不怕不怕他不怕
漫花厅里,魏夫人与唐楚君一几之隔坐着。
五日前,老侯爷忽然派人上门通知魏家,早前订下的亲事取消。
今后双方各自嫁娶,互不干预,不必再议。
那会子,侯府上下都窝在府里正等候皇上发落。却是谁也没想到,说晕就晕毫无担当的老侯爷竟然不声不响干出这么一件大事来。
大家跪在朝阳殿前请罪的时候,老侯爷在哪里?他一个领头的,愣是生生猫在屋里装死。
转过身,他又装出一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模样让人去退亲。
说出去都好笑,退亲也退得那么随意。只派个仆人上门知会人家一声,就默认退亲成功了。
这老侯爷怕是真被温氏下药给毒傻了!
唐楚君可是请了三个媒人上魏府定下的儿女亲事,岂是他随便就能退的。
他这分明就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魏家,觉得人家就该忍气吞声,也不敢找上门来对质。
也确实,这都过去了五天,人家没声张,也没上门来问。结果老侯爷又有说辞了,“还不是怕我们侯府落了罪连累到他们!哼,小门小户靠不住,没见识。”
这会子老侯爷听福伯匆匆来报,说魏家夫人上门了,正和二夫人在漫花厅叙话。
老侯爷一个激灵,从躺椅上坐起来,“小门小户!小门小户啊!看到我们侯府没事了,就又缠上来!去!去把轩儿给我叫过来!”
他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也不知怎的,莫名害怕二儿媳妇唐氏。
不,他真正怕的是孙女儿时安夏!那个从来不顾脸面,把一切事情都摆到桌面的孙女!
可他为什么要怕?他是她的祖父!他是建安侯爷!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他凭什么害怕!
不怕不怕!对,他不怕!
况且他也是为了救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是没有办法才去退的亲。嗯,就是这样!
老侯爷努力做着心理建设,脑子里却不断回想起老妻那日在厚德堂的惨况,不由自主把背脊挺得更直。
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冷颤,“福伯,福伯呢?”
良伯回话,“福伯请二爷去了。”
老侯爷不满,“请这半天还不来,本候困了,头晕,本侯想睡了……”
时成轩一瘸一拐地进院,人未到,声儿先到,“父亲,您先别睡!您睡了,我怎么办!楚君会骂死我的!父亲,可先说好,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是您起的头,事儿也是您办的!”
老侯爷顺手拿起拐杖砸过来,“逆子!怎么就跟你没关系?退亲不也是你同意的?想让凤阳郡主嫁给你儿子,不也是你希望的?这事儿,你得扛下来!”
时成轩:“!!!”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好容易缓过劲儿,才可怜巴巴求道,“父亲,您不能这么害你儿子我啊!我害怕!要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老侯爷白他一眼,“出息!拿出点气势!”
时成轩:“……”我有屁的气势!
他欲哭无泪,完了完了,这把被爹坑沟里了。
那魏家也是,被退了亲怎么还有脸找上门来!真就是小门小户攀了高枝儿不肯松手!
并且,他和老侯爷想的一样,头几天都没上门来闹,偏今天就上门来了,这不是见风使舵又是什么?
对于见风使舵的人,他相信凭他女儿的精明,也不会看中。
嗯,对,就是这样。
他的心理建设也做好了。
两爷子准备着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其实魏夫人挨到今日才上门来,确实是因为登闻鼓案正式有了结果,建安侯府安全了。
若是头几日来扯这事儿,平白给人家添烦恼。
她这个做母亲的,近几日没一天睡好过,暗里也是哭了几场。
倒不是因着退亲,而是为着侯府将倾,未来亲家祸之将至。
魏家的想法实在是太单纯太美好了,“我想着,是不是老侯爷担心登闻鼓的案子会连累到魏家,所以才急急提出退亲?”
几乎魏家所有知情人都是这么想的。
是以如今侯府安全了,魏夫人就心急如焚地上门来问问,这亲事到底还作数吗?
说到底是他们魏府高攀了!
如今登闻鼓案尘埃落定,建安侯府依然是建安侯府,时云起依然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高门贵子。
这桩亲事还能作数吗?魏夫人心头十分忐忑。
唐楚君听魏夫人那么一说,真就是脸红耳热。自家干出这些见不得人的破事儿,人家还把你往好的方向想。
这世道,干净的人太干净,龌龊的人太龌龊。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对方疲惫的脸,以肯定的语气道,“魏夫人,你放心。我唐楚君认定了采菱是儿媳妇,那就断断不会食言。”
魏夫人闻言,那颗心是彻底放下了。她辗转反侧,也就是为了求得这么一句准话。
因为直到现在,他们还瞒着女儿采菱,没让她知晓被退亲。
她见女儿为了建安侯府数次偷偷落泪,却依然不肯放下手里正绣着的红色嫁衣。
有时候她也问女儿,如果建安侯府倾覆,你当如何?
女儿应道,“不会的。”默了一会儿,又平静地继续说,“女儿与时公子已纳采问名过,便是时公子未过门的媳妇。实在有那一天,女儿抱着时公子的牌位成亲也行。”
就这话,魏夫人哪里敢告诉女儿,建安侯府来退亲了。
还好,一切都虚惊一场。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显是对方来得十分匆忙。
唐楚君和魏夫人同时抬头。
唐楚君一瞧,哎哟,我主心骨儿来了就好办了!
魏夫人一瞧,啊,安夏姑娘来了我就更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