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很努力想当一个被他们喜欢的小孩。
哪怕时光境迁,那些恩恩怨怨都遗落在时光的汩汩洪流中,她早就和他们和解,但她依然会下意识觉得他们两个随时会联起手来欺负她。
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鸡飞狗跳三人组里面最不重要的那一个,被排外的那一个。
可事实上,她是毫无争议的中心。
他们说,他们一直都很喜欢她,他们甚至一直在争宠。
她听着他们坦诚,曾如何用最幼稚、最不讨喜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力。
小男孩表达爱意的方式,往往愚不可及,却又至情至性;匪夷所思,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想,她可以替小时候的自己和他们和解了。
第
58
章
“走吗?”沈锡舟手揣在兜里,
侧过身子,伸出左手去拉盛悉风。
他倒是没想到盛悉风那么听话,来都来了,
居然点点头,
真的跟着他回去了。
“对,就这样。才能拿捏男人。”如是点评。
盛悉风满眼的懵懂和无辜:“啊?”
什么欲擒故纵,什么极限拉扯,
她是一窍不通。之所以对沈锡舟言听计从,单纯被他为她流过眼泪而感动罢了。
“……”沈锡舟发现自己约莫是高估了自家妹妹,他懒得教她这些有的没的,就她那个脑子,
大概率教不会,他干脆直接把她塞进了她的车,“回去再说。”
他答应江开暂时保密,不代表他愿意给人当助攻。
一切得看盛悉风的意思,和江开的诚意。
盛悉风在路上接到了江开的电话。
江开开门见山:“沈锡舟知道了。”
“我还户口本的时候被他抓到了。”
江开:“他暂时不会说出去。”
“嗯。”盛悉风只作不知。
没人断片,都清晰记得昨夜那些荒唐行为和胡言乱语,
不过可能因为隔着话筒的缘故,双方都表现得相当淡定。
但因为过于淡定,
聊的又是不相干的话题,
就显出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刻意来。
江开老生常谈:“你搬回岛湾十八号住吧。”
盛悉风拒绝:“不用了,
反正你又不在,
我一个人住那边,
别人也说不着什么。”
“那边治安不好。”江开说。
盛悉风知道他介意任豪杰也住恒天名座,但他居然能扯出治安不好的借口,
她着实挺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觉得挺好的。”
“前夫大摇大摆扛着前妻进小区都没人阻拦,
还好?”江开冷嗤,
“我看他们的安保系统大有问题,根本没法保障业主的人身安全。”
盛悉风:“……”
怎么没人阻拦,任豪杰拦了,小区门口保安也拦了,保安想多问两句,被他一句“老婆喝醉发酒疯”劝退,再加上他人模人样的,脸还能刷开门禁系统,一句“欢迎回家,尊敬的业主”彻底打消对方的顾虑。
昨天还凭借所谓的“安保系统大问题”胡作非为,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过河拆桥算是让他玩明白了。
她不跟他争,论起强词夺理,她不是他的对手,把他逼急了他一会指不定真去投诉人家。
“再过几天就开学了,我到时候会住学校寝室。”她主动提到狗儿子的去处,“平时金毛就送到我家里去,或者给你爸妈解解闷。”
她把金毛安排得明明白白,江开话头被截,于是顺着和她聊起校园生活:“你怎么大四下学期还有课?”
盛悉风还没原谅他昨晚的所作所为,说正事也就算了,她并不想和他闲聊,但因着意外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内心触动颇深,最终选了个折中的态度,不冷不热道:“化妆课,表演课之类。”
申城音乐学院大四上学期实习,下学期正常上课,但都不是专业性质,而是些趣味延展的科目,比较随意,不强制上,学生也可以选择继续在实习单位待着,等到期末考走个过场就行。
她不打算碰琴,学生生涯的最后一段时光可以说相当清闲,只有毕业论文一件正事。
江开仿佛没听出来她的敷衍,语气带点揶揄:“就你还用上化妆课吗?你教老师还差不多。”
盛悉风高中就开始偷偷摸摸学化妆了,臭美地擦粉,刷睫毛膏,涂口红,不敢太浓,怕被督导组发现,有次还把自己的眉毛剃坏了,愁眉苦脸了好几天,被他和沈锡舟疯狂嘲笑。
这种对话就有点打情骂俏的趋势,盛悉风本来不欲理会,但女生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既不喜欢别人损她化妆技术烂,也不喜欢别人说她化妆技术太好,因为听起来像是她的美貌全靠后天加工。
“我也没有很会化妆。” “我本来就……”
她想说我本来就长那样,但在江开面前说这种话,她又觉得挺自恋的,说到一半干脆闭嘴。
“你本来就怎么样?”江开笑意更浓,“天生丽质?”
越说越暧-昧。盛悉风下意识摸了下鼻子,打住:“不说了,我马上到家了。”
江开问:“你去哪了?”
盛悉风模棱两可地说:“兜风。”
顿一下,江开状似无意地说:“我一会十点的飞机走。”
盛悉风看一眼车上的时间,也随口回应:“这么急。”
江开:“嗯,那边催死了。”
“哦,好。”
盛悉风能明显察觉到他似乎欲言又止,整段对话里,她好几次感受到他的踯躅。
她手指微微攥紧了方向盘。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八成该提复婚的事了,这个时间点民政局还没下班,还来得及扯证。
他又沉默一会,说:“别的也没什么事,我接下来一段会很忙,暂时回不来,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找不到我的话就找我团队同事。”
“应该没什么事要找你。”盛悉风说。
他那头似乎没有继续说什么的打算,她等了几秒,便掐了电话。
到底是高估了男人精-虫上脑时候的花言巧语。
虽说即便他提复婚,她也不可能答应他,但他没提,显得她的如临大敌特别可笑,她甚至组织好了拒绝的措辞。
又让她体会到自作多情的感受。
沈锡舟一路跟着在她车后头,到分岔路口,她给沈锡舟打电话:“我就不回家了,不然爸妈奇怪我怎么不跟他一块。”
“我带你出去吃。”
“你这么好?”
沈锡舟扯扯嘴角:“我好不好,你不都听到了吗?”
“不知道听没挺全。”盛悉风说,“要不我们校对一下。”
“……”沈锡舟说,“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你。”
盛悉风乐得直笑。
二人去了家西餐厅,聊的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心照不宣没提江开相关。
菜肴端上来,盛悉风发现沈锡舟握刀叉的动作略显生硬,这才注意到他右手几个指关节都有破皮和淤青。
餐厅灯光昏暗,她先前都没有注意。
她仔仔细细观察沈锡舟脸颈,确定没有其它伤口,思忖片刻,问:“你打他了?”
沈锡舟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他头也不抬,反问:“他不该打?”
算是默认了。
她又问:“那他没打你?”
沈锡舟张口即来:“打不过呗,谁叫你哥是战神。”
盛悉风:“……”
俩人慢条斯理用完餐,告别后散了场。
盛悉风等红绿灯之际,看了眼时间。
晚上七点。
终是选择了调头,回餐厅打包一份披萨,前往岛湾十八号。
她也想心硬一点,不去管他的闲事,可她的良知一直提醒她,是她出了岔子,把事情捅到沈锡舟面前的,因为她的过失,才导致他挨揍。
根据沈锡舟右手负伤的程度,这顿揍应该挺狠。
而他甚至都没有还手,应该又把所有责任揽下来了,虽然他说过不会帮她背锅。
距离F1的首站只剩一个礼拜,不知道他的伤势会不会影响比赛。
抵达岛湾十八号将近八点,距离他的飞机起飞还剩2个小时,他还没走,客厅和二楼的房间亮着灯,不过亮的居然是她以前住的那个房间。
看来他对主卧觊觎已久,她一走,他就迫不及待搬了进去。
月色轻慢,夜凉如水,腊梅怒放,暗香在雾蒙蒙的空气里浮动,花架下,秋千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穿过草木葳蕤的前院,她来到主屋廊下。
既然要做戏,这屋子的指纹和密码肯定没变,她知道自己能像过去两年间的每一次一样,轻而易举打开眼前的这扇门。
她没有轻举妄动,选择给江开拨电话。
他接的很快:“喂?”
“你方便给我开个门吗?”盛悉风说,“给你带了点吃的。”
“……”江开一时半会没搭腔。
盛悉风等了一秒,说:“我知道沈锡舟对你动手了,不好意思,怪我不够小心,我来赎罪。”
江开又顿了一下,说:“直接进来吧,你的指纹我没删。”
得到主人的首肯,盛悉风才熟门熟路开门进去。
下意识扫视一圈屋内情形。
和她走的时候几乎没有区别,到处都是她的东西,连她搭在沙发边上的大衣都还原封不动地挂在那里,她打开玄关处的鞋柜,她的鞋子都还在,一双都没少。
弯腰换鞋的时候,她隐约间甚至有点迷糊,觉得自己正稀松平常地回家来,和他的离婚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可她抬眼就看到了车钥匙橱柜里,自己亲手留下的那把家门钥匙,至今没有动过分毫,无声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盛悉风心里的滋味有点复杂,她把外卖盒放下,问:“给你放桌上了。”
“嗯,谢谢。”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盛悉风没听到他那头有任何动身的动静,似乎根本没打算下来。
“我走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人竟无礼如斯,试探着问。
江开:“嗯。”
“……”盛悉风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的脑残,她为自己泛滥的同情心而羞耻。
几个小时前,她明明亲耳听他说起从小到大那些过去,听他承认有多在乎她。
可是一扭头,他就能连下楼的面子工程都懒得维持。
好像不管证据多确凿,他总有办法耍赖,让一切都不作数。
千忍万忍,实在没忍住,冲话筒骂了句:“江国庆我去你的。”
她撂掉电话,拎上外卖盒就要走。
在玄关处换鞋之际,楼上终于传来动静了,先是开门声,继而是走廊上跑动的声音,最后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的声音。
她动作停下来,抬眼往楼梯方向看,颀长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
见她还没走,他步调才慢下来,改成一步一台阶。
虽然竭力掩饰,但仍看得出,他右腿走起路来不是很利索。
盛悉风的眼神在他身上身下逡巡,这趟过来,除了因为良心不安给他送饭,也想看看沈锡舟到底动手到什么地步,但他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根本看不大出来。
江开慢慢走到她面前,犹豫一会,伸手。
盛悉风手臂下意识往后躲,是个抗拒的姿势,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看她:“东西给我吧,我来拿。”
隔着墨镜的镜片,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睛和青紫交加的伤,也正定定地看着她,翻滚着不明的情绪。
不知怎么的,盛悉风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七八岁,上了小学,而她还在读幼儿园,某天起,他来她家的频率忽然降低,即便和她见面了,也冷酷得要命,几乎不和她说话。
某天她生病没去幼儿园,到了小学放学时间,妈妈带着她去接盛锡京和沈锡舟放学,她在校门口看到江开和同学有说有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门牙,正在换牙期。
但随着看到她,他脸色变得不大好看,闭紧嘴巴,再也不肯说笑。
盛悉风那时一度很迷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这么多年后,她再想起这个事,有点后知后觉地咂过味来了,他莫不是不想她看到他没有门牙的模样?
顺藤摸瓜,细数从小到大,确实,这人每次出现在她面前,一定人模狗样,形象良好,从来没有不修边幅的时刻。
她大概明白他不肯下来招待她的缘由了。
心里的怒气转为啼笑皆非,她把袋子递过去:“我走了。”
江开的挽留几乎脱口而出:“别走。”
盛悉风还真不走了,就看他到底怎样一张脸。
他似乎经历天人交战中,过了好几秒钟,咬咬牙:“算了,你走吧。”
盛悉风:“……”
江开也被自己的优柔寡断弄得烦死了,最终,他破罐破摔地把脸上的遮掩物全取了,扔到一边,露出一张青紫斑驳、伤痕累累的脸来。
向来意气风发的人,难得眼神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