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
迟骋眼睛睁开看了一眼,陶淮南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问:小哥你睡着了么?
这是真看不着啊,凡果笑着说,他睁着眼呢。
啊陶淮南只能又笑了下,我以为睡着了。
陶淮南在他们屋坐了半个下午,迟骋后来真睡着了,郭一鸣也睡着了,只剩下凡果还在活力满满地说话。
陶淮南也陪不下去了,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你要不也睡会儿?
你也睡觉?你们白天都能睡着,我白天从来不睡觉。
陶淮南摸到遥控器,把空调出风口定在上方,不让它来回摆着吹,然后跟凡果说了再见,回了自己房间。
陶淮南想跟迟骋说的话没说成,迟骋从头到尾没出过声,屋里又一直有别人。陶淮南趴在自己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迟骋那几句话,熟得在心里都能背了,每想一次心脏都攥紧着疼一次。
迟骋一口一个弟弟,这词听着亲近,可是在他们俩之间,这是最远的一个词。
他们身上绑着很多很多层关系,兄弟反而是最远的一层。他们要是一直以来只是兄弟,那一切都简单多了。
小哥没给他留路,把他所有的遮羞布都撕了,没给他留丁点体面,把他的所有失控、贪婪、欲望都摆在空气中。陶淮南就像一摊挂着腐肉的骨头,被阳光一晒就烧灼着,疼得透不过气。
陶淮南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一遍一遍循环着放一条音频,他想把自己和那声音贴得更近,想抱他。
迟骋他们订了第二天清早的动车票,要先坐火车到另外一个城市,再倒个车。飞机实在等不起了,雨下个没完,再这么等下去那边的项目真凉了。
陶淮南没再有什么跟迟骋单独相处的机会,网修好了之后他们仨一直在忙,开着视频研究方案,视频那边的人一直在暴躁地发火。
凡果连连说着明天就回明天就回。
陶淮南来了几次,在门口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里面忙成那样,他没有敲门打扰。
那一宿陶淮南没能睡着,外面一直下着雨,让安静房间里的人显得更寂寥。
晓东起得很早,要送迟骋他们去火车站。昨天已经提前拿了车钥匙,今天一起来就得把他们送走。
迟骋回去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了,陶晓东说:我十月去北京有展。
十月我可能不在北京,迟骋被他哥搭着肩膀,笑着说,要出去两个月。
那我不管,反正过年你得回家。陶晓东把他东西放进后备箱,跟他说,你不回家我就闹了。
迟骋坐进副驾,没说话,只是笑着。
夏天亮得早,五点的时间,外面已经很亮了。空气里带着股清凉,很舒服的温度。
凡果还没太睡醒,昨晚他们两点多才睡,这会儿一上车就闭着眼睛要睡着了。
盲杖敲在台阶上,梆梆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有人从楼里出来,下了台阶朝他们这边走。走得有点着急,听见车打火了喊了声晓东。
隔着车窗听不见盲杖敲在地面的声,也听不见他喊晓东。
陶淮南从兜里摸着手机,给哥打电话。
电话还没通,迟骋说等会儿。
怎么了?陶晓东问。
迟骋下巴朝那边抬了抬,陶晓东看见他弟正边打电话边朝这边走。电话这才响了,陶晓东接起来,听见陶淮南说:等我下,你先别开!
===第64章===
孩子走得直喘,陶晓东说:不开,你慢点儿啊,不着急。
陶淮南跑着过来,走到车边上,陶晓东问他:咋了啊?
我想跟小哥说话,陶淮南还是有点喘,小哥你能先下来吗?
陶晓东看了眼迟骋,迟骋开门下了车。
陶淮南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眼见着要撞着旁边的车,迟骋握着他胳膊肘往前带了一把。
陶淮南跟着他的方向又挪了挪。
这个时间的停车场旷得很,太静了。陶淮南气还没喘匀,他们站在两辆客车的中间,这简直是个绝妙的说悄悄话的地点。
我睡着了他深吸了口气,调整呼吸,对着面前迟骋的方向说,我昨晚一直等一直等,天亮了竟然睡过去了,差点就来不及送送你。
迟骋看着他,说嗯。
陶淮南呼吸不稳也并不全是刚才跑的,他其实也有点儿紧张。
小哥我想问个问题陶淮南又往前一步,抬着脸,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在迟骋面前问,你有你现在有谈恋爱么?
迟骋轻挑了挑眉,垂眼看着他。
陶淮南等着他,睫毛颤动的幅度表达着他的慌。
对象,这些话陶淮南说得太艰难了,他几乎是贴着迟骋,用气音问着,现在有没有?
迟骋还是不说话,只用视线扫着他的脸。
陶淮南一宿没怎么睡,这会儿脸色看着有点憔悴,眉眼间却挺精神。
问这干什么。迟骋看着他说。
你说的话我听了,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陶淮南紧攥着盲杖,一句句说着,我确实板不住我自己,我可能在你面前当不了一个本分的弟弟。
迟骋的眉渐渐拧了起来。
所以?
所以你现在谈恋爱了吗?陶淮南又坚持着问了一次。
迟骋不想答他的问题,沉默着不出声。他不出声就已经是回答了,陶淮南长长地吐出口气,声线有点抖:你要是没谈
我谈没谈跟你都没关系,陶淮南。迟骋打断了他的话,慢慢道,你是我弟,我才原谅你。你要不是我弟,我跟你更说不着这个。
陶淮南闭了下眼睛,攥着盲杖的手不自觉地一颤。
他没管迟骋说什么,把他的话坚持着说完:你不用原谅我。
迟骋看了他几秒,开口问:你是认了我跟你接着掰?
是,我认了。陶淮南点头说,我本来也没想让你原谅我。
他这句话说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那我就看不懂你了。片刻之后迟骋说,这几年我当咱们之间有默契,不用我再跟你强调我说过的话。
陶淮南本来就做足了准备才说的这番话,因此不管迟骋现在说什么他都听得进去。
现在宁可不当我弟,也不要我这原谅,我挺不明白。迟骋摸了摸嘴唇上因为干裂被他咬破的皮,接着说,我要没意会错,你是心里还有别的?
陶淮南没抬头,迟骋微微俯下身,没伤的那只手拄着腿,离近了看陶淮南的脸。
你迟骋轻声问他,还爱我啊?
陶淮南知道迟骋就在他眼前,他睁着眼去看,却还是看不清。
我
我要不起。陶淮南刚一张嘴,话被迟骋截断了,他站直了身,说,你自己说的不用原谅,那以后咱们就还这样,听你的。
迟骋说完转身走了,车门砰的一声合上,陶淮南站在原地,过了很久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90章
我的天呢,
潘小卓震惊地听着陶淮南的话,嘴里饭嚼嚼咽下去,瞪圆着他的眼睛,
这也太刺激了。
陶淮南趴在桌对面,
手指点着桌面,
生无可恋的。
你小哥一点都没变,潘小卓手里还拿着勺,一勺炒饭盛起来又顾不上吃,勺柄搭在虎口处,
我听着都想跑,你真坚强。
陶淮南还是趴着,
不想说什么话。
他已经回来好几天了,
回来后一直有点忙,学校的事医院的事,今天才倒出空来找潘小卓吃个饭。
潘小卓读研跨了专业,
没继续念他原来那个读书管理,艰难地转进了金融。他跟陶淮南现在读一个学校,但不在一个校区。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中间隔着半个市区,见一面比原来还折腾。
那咋整啊?潘小卓脸上也有点忧愁,
你咋整?
陶淮南侧脸硌在胳膊上,嘴被挤得撅起来,
顺着回了句:我咋整。
要不你潘小卓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当个小弟得了,
像以前一样。
陶淮南把脸埋进胳膊里扣着,
不想跟他沟通了,说不到一块去。
你还不爱听潘小卓把那勺饭送嘴里,
边吃边说,当个弟最起码还能说话呢。
对于陶淮南和迟骋的事儿,唯一的知情人只有潘小卓,可就连他也并不知道得太清楚。他只知道迟骋生气走了,不知道当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淮南也就能跟他说说迟骋的事儿,但他俩的思路总对不上。潘小卓那脑子有点一根筋,偶尔想事儿直男思维,让人接不上话。
那你还想咋的,之前一句话不说不回来,不也那样了?现在你小哥让你好好当弟弟你还不干,你想啥呢?潘小卓问他。
陶淮南让他问得更愁了,趴着闷声回了句: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潘小卓说。
在潘小卓看来这就是陶淮南有台阶不下,自己把台阶踢没了。
陶淮南坐起来,脸上被袖子硌出了一条红印子,从侧脸一直到嘴角,看着有点滑稽。
你先把这个弟认下来,缓和了再说啊,潘小卓还觉得陶淮南脑子不太灵活,熟了不就好说话了么?
陶淮南无力地叹了口气,开口说:耍心眼,那就真完了。
俩人谁也搭不上谁的线,聊不下去了。
潘小卓学霸本质一直没变,跨专业读研也没能难住他,学得可好了。他俩见面一般除了吃饭就是学习,吃完潘小卓就要领着陶淮南去图书馆,陶淮南说不去。
学习净净心,我看你愁得快化了。潘小卓说。
我什么都没带,学什么啊陶淮南哭笑不得,你歇会儿吧。
潘小卓自己也在摆弄手机,感觉并不是真的很想学习。陶淮南问他在干吗,潘小卓啊?了一声,支支吾吾地不好好说。
有秘密了。陶淮南笑着说他。
潘小卓把手机揣起来,脸扭向一边说:没有,哪来的。
陶淮南没继续问,只笑笑说:小卓,你现在比以前开朗多了。
被你带的,潘小卓说,再说也就只有跟你有话说。
陶淮南现在也不算开朗了,虽说没多内向,可跟小时候哇啦哇啦说起没完的小孩儿比起来,现在没有那时候直接痛快了。
如果是小时候的陶淮南,估计这次已经跳到迟骋身上猴着,耍赖打滚,硬缠着迟骋不松手,不可能让迟骋就这么回北京。
可要是小时候的陶淮南,他俩也根本变不成这样。陶淮南犯了错误早就哭着哄了,多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你不原谅我我就一直哭。
小时候的他也压根不会让迟骋离开,迟骋离开一步他都吓得直哭,不会有这五年。
可到底人不能永远当小孩儿。
陶淮南加了迟骋微信,几天前就加了。
申请发过去,迟骋也同意了。加上之后陶淮南打招呼叫了声小哥,那边没回他。
陶淮南偶尔会给他发个问候,可这实在太干巴了。隔着这么远,问候都没什么能问候的,多穿衣服好好吃饭这些太幼稚,显得很尴尬。可除了这些又真没别的什么能说,说了迟骋也不会回。
迟骋说话算话,说了他俩接着掰,就再没跟陶淮南说过一句话。
哥有天问陶淮南,跟小哥有联系没有。
陶淮南犹豫了下,说有。
单方面联系也算联系了,省得哥上火。
陶淮南每天都是在手机上语音转文字再发过去,不直接发语音,怕迟骋不方便听。
有时候也说得多点,说完也不敢发,就是自己写着玩,说来说去最后全删了。
这个游戏他玩了好几年了,以前是在备忘录和短信界面写,现在有微信了,能写字的地方就又多了一个。
耳机里是江极的歌,他其实并不真的欣赏江极的音乐,太吵了。他手机里存的都是一分钟多点的片段,前面长长的前奏和铺垫都截掉了。
耳机里是江极暴躁的歌声,陶淮南就着他劈叉的小尾音,冲着话筒说:小哥!
小哥完给删了,又说:我咋整!
咋整也给删了,江极吼得他闹心,陶淮南把耳机声调得小了点,说:听过真人之后我连歌都听不进去了,我这次为什么没录音,我后悔了。
絮絮叨叨地在手机上说话,还认认真真地编辑改错字,删掉握着刺猬,改成我这次为。
只有一点点像,细听还是不像。陶淮南趴在床上,对着手机自言自语,你最好听,谁也比不了,下次我肯定记得录音。
删。
这样跟你说话我就不害怕,当着你面我话都说不好了,磕磕巴巴。
删。
我就是个窝囊废!
自己叨咕什么呢宝贝儿?陶晓东半夜出来喝水,陶淮南一声窝囊废喊得声有点大,让他听见了,过来拧开了陶淮南的门。
黑灯瞎火的陶晓东也看不见,陶淮南最省电了,晚上连灯都不用开。
陶晓东拍开他的灯,看见陶淮南正趴在床上摆弄手机,问:谁窝囊了?气这样呢?
我,陶淮南坐起来,下地过来抱抱他,晓东我爱你。
陶晓东笑着也搂搂他:我也爱你。干啥呢你?
我自己玩呢,没事儿。陶淮南推他回去睡觉,等会儿给汤哥吵醒了。
陶晓东回去睡了,陶淮南也不玩了,关了灯睡了。
时间一晃一个月,陶淮南隔三差五给发个消息过去,迟骋一条都没回过。
当年他们家四口人那个小群,陶淮南找不着了。迟骋走了之后陶晓东和汤索言都还在里面说过话,但是俩小的谁也不回,气氛太僵硬了,后来俩大的也不说了。
陶淮南问哥还有没有,陶晓东把群找着了,上里头发了个:这儿。
啊!陶淮南说他,你别乱说话!
我就说俩字儿!陶晓东跟汤索言一块在厨房准备做饭,汤哥不知道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陶晓东尝尝咽了,说有点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