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子陶淮南从昨天惦记到今天,因为它还和迟骋搭了话,让人等着。
然而好像一切都和陶淮南过不去,他总是不能如意。包子铺这天没开门,陶淮南在门口一直等着,才被旁边的小超市老板告知,周日是不卖包子的。
啊陶淮南先是点了头,又徒劳地问了一遍,今天不开门了,对吧?
不开,老张周日陪孙子!超市老板和陶淮南说,外地的吧?明天早点来,都能买着!
陶淮南跟老板说了谢谢,站原地想了半分钟,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甘心。
可也没招了,过会儿陶淮南又问超市老板,还哪儿卖包子好吃,老板给了两家店的位置,陶淮南在地图上搜着了,戴着耳机过去了。
一处不如意处处不如意,去的那家早餐店只剩两个牛肉包子,剩下都是素的。迟骋不爱吃素馅包子,他以前说味儿怪。陶淮南拿了那两个牛肉的,其他的又买了很多,馅饼油条之类的拿了不少,粥只拿了一份,怕拎多了洒。
拎着好大两兜早餐过去了,哥那边一兜,迟骋他们这边一兜。
凡果看见他先喊了声小哥,兴冲冲地过来了,把他手里的袋子给拎了过去。迟骋和郭一鸣都在忙,抽不开身。
我昨晚就饿了!凡果在袋子里翻着,用塑料袋套着手,直接捏了张馅饼咬了一口,这个粥我能喝吗?
陶淮南看看他,说能。
凡果揭开盖子蹲在一边吸溜,说:我不怎么喜欢咸粥,粥就应该甜甜的,就迟哥喜欢。不过他现在也不咋喝了,嫌麻烦,浪费时间。
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天早上就说个没完。
吃都堵不上嘴。郭一鸣在那边说他。
凡果哦了声,蹲着一边吃馅饼一边喝粥。
这屋还有其他帮忙的,大家把早餐分了分,陶淮南也看不见他们都拿什么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还有没有了。
迟骋饭量不太小,陶淮南心说你们别太过分啊啊啊。
起个大早惦记的包子没买上,走两公里半找到的早餐店要啥啥没有,好容易拎回来的粥也让凡果吸溜了,这会儿陶淮南站这儿简直心态崩了。
好好的一早上买包子买稀碎,这啥啊。
郭一鸣和迟骋过来了,陶淮南倚在墙边跟罚站一样靠着。
淮南吃了没?郭一鸣问他。
陶淮南也没心情吃,答说吃过了。
馅饼挺好吃,但是没有了。凡果已经吃完了,擦了擦嘴说,你俩吃油条吧。
我俩吃什么都行,郭一鸣说,我俩不挑。
陶淮南从兜里把揣的俩包子塞迟骋手里,俩人指尖碰上指尖,陶淮南很快缩了回来。迟骋低头一看,塑料袋裹着的是俩还热乎着的包子。
啊哈!凡果笑着说,这看出亲哥待遇了,你还给藏着,小哥你还留心眼儿!
陶淮南脸上只笑不说话,心里想我要不留个心眼儿我这一早上都折腾点什么了啊,不留心眼儿我小哥吃啥。
陶淮南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多内心戏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活动很多。他自己把这归结到早上吓的那一跳,吓完之后这一天都不太正常。
凡果问包子啥馅的,迟骋不等他问完第二个已经咬上了。他吃东西快,赶时间习惯了。
可迟骋那饭量俩包子哪够他吃,陶淮南在他旁边小声问:我去给你拿个面包?
迟骋说不用。
有人从外面搬着东西进来,视线被挡着看不见这边站着人,眼看着要撞到陶淮南。迟骋伸手扯着他袖子把人往前拽了一把,陶淮南挪了两步,身后那人搬着东西过去了。
迟骋把俩包子吃完,又拿了根油条,边咬着边回去干活了。
医院是有早餐的,宾馆也有,只不过都不怎么好吃。陶淮南之后自己又溜达着去医院员工食堂补了顿早饭,吃得没滋没味儿。
陶淮南早上兜里揣包子了,那味儿一直带在衣服上没散干净。从前陶淮南是最不喜欢身上有味道的,现在倒觉得没什么了。
潘小卓在微信上找他,问他什么时候回。
陶淮南发语音回他:还得等几天回,小卓,我看见我小哥了。
潘小卓:!!!
潘小卓:哪个小哥?迟骋?
陶淮南:我还有哪个小哥?
潘小卓也直接发了语音给他:真的假的!你不是跟你哥出去的吗?
陶淮南说:对,小哥也来了。
可能在这些年里,对陶淮南了解得最深的就是潘小卓,所以现在听到陶淮南说看见小哥了才这么意外,也有点替陶淮南激动。
潘小卓:他有对象了么?你问了没,淮南?
陶淮南:不知道,我连话都不敢说,还敢问这个。
潘小卓又问:他变得多吗?
陶淮南仔细想了想,答说:应该挺多的,变得更好了。可是对我来说不多,他一直是他,因为我不客观。
第86章
陶淮南说他不客观,
这说得都已经很委婉了。
实际上自打这次见到迟骋,陶淮南脑子和心就都是乱的。什么变不变、变了多少,他根本分不出心去衡量这些。
他总是忍不住想靠近,
又不敢靠得太近。
那家老店的包子陶淮南终究还是买着了,
第二天起得更早,
拿了盲杖敲敲点点走了三条街。清晨的街道人车都少,天还没亮透,盲杖轻轻地敲在地上响声有点脆。陶淮南一只手拎着差不多一百个包子,他左手不会使盲杖,
所以没法换手,塑料袋在手上勒出深深的几条痕。
陶晓东看见的时候皱了眉,
说他:你不会叫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儿,
陶淮南让他快拿走一兜,我还边走变吃了一个,真的好吃哈哈。
孩子笑得傻,
陶晓东把包子都拿走了,给他搓了搓手指头,手指头都勒红了。
陶淮南昨天那点放松劲儿隔了一天已经又没了,推着他哥的后背,催他:你去给苦哥他们送过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陶晓东回头问他。
拎着这么多包子太傻了,
我不想去,陶淮南用脑门顶着他哥,
像撒娇一样往前顶他,你去你去,
哥去。
陶晓东从兜里拿了一个,
咬了口,边走边说:你看你那窝囊样儿。
陶淮南也不反驳,
只知道笑。
陶晓东自己进去了,陶淮南没跟着。今早他起来的时候迟骋已经走了,昨天因为吓一跳吓出来的那点勇气和坦荡就像昙花一现,随着昨天的结束也跟着消失了。
当天他们还是转站去了下一个援助点,在临省的一个地级市,这次时间短,只有两天。时间是提前订好的,不好改,可汤索言这边排的几个临时手术还没有完成。人和车先走了一批,他们组还剩下些人要晚上才走。
陶晓东肯定得等着晚上一起,让陶淮南跟着迟骋他们一车先走,跟迟骋说:小南跟着你吧,这边完事儿得半夜。
迟骋背着包,回头跟郭一鸣说:你俩先过去,我跟我哥走。
行,郭一鸣说,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
===第61章===
陶淮南背着自己的包,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离着迟骋有大概两步的距离。有个毛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肩膀上,陶淮南自己看不到,虫子眼看着要爬上他领子那儿了,陶晓东捡了个小石块给掸了。
陶淮南问:怎么了?
盲人对这些都感知不到,虫子落在身上也看不着。小时候有一次他被虫子吓着了,毛虫子顺着他头发爬到耳朵上,爬过的地方又刺又疼,把小瞎子吓得哭了好一会儿,从那之后他一直对虫子有恐惧。陶淮南伸手在那处拂了下,问:虫子啊?
不等陶晓东答话,他又说:没事儿。
陶晓东和迟骋都看着他,陶淮南是真不觉得有什么了,虫子对成年男生来说不值一提。
走的时候真半夜了,最后一辆客车上装着十几个人,除了司机外大家都很累了。司机白天补了觉,这会儿精神很足。
车上座位不少,陶淮南是最后一个上的车。
他想坐在迟骋旁边,可是空位置有很多。经过迟骋身边的时候,迟骋正站着放包。他没朝这边看,也没出声,陶淮南犹豫了下,还是继续往后面走了。
迟骋在座位上坐下了,陶晓东坐在迟骋前面,陶淮南坐在了他后面。
车还没开,车里亮着昏暗的小灯。汤索言攥着陶晓东的手腕,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轻轻摩挲他腕骨,无声地传递着他的存在。
陶淮南微微皱着眉,还在遗憾刚才走过的一步座位。人总是为上一步的不勇敢遗憾和后悔。
车开起来后,迟骋手环在胸前,靠着椅背闭着眼。身边有人轻轻坐下来的时候,迟骋睁眼看了一下。
陶淮南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也没出声,也不敢挨他。
迟骋没动作,陶淮南当他睡着了。
陶淮南慢慢把挺直的肩脊放松了下来,过会儿又挪蹭着,往里面靠了靠。他像是这才终于觉得满足了,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迟骋一直盯着他,陶淮南一点防备也没有,片刻后把自己的座椅往后调了点,又探身过去小心地把迟骋的座位也调了些,这样能睡得更舒服。
他一直弄出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夜车上显得细碎又不安稳。
等终于都弄好了,他也消停了,悄悄地朝迟骋那边凑了凑,鼻子将将挨上迟骋的侧脸和耳朵,还剩下一点点距离。
他像是在感受,闭着眼迷恋地沉溺在一个最熟悉的环境里,静静地感知着。
司机把车开得很平稳,陶淮南时而靠在自己的椅背上闭会儿眼睛,时而又依恋地忍不住朝旁边凑近。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在深夜的纠结和折腾,却不知他这些狼狈的沉迷和难以自控,全都收在别人视线里。
整段路程陶淮南一直都没睡,他全程都在那样来来回回地换姿势,自己无声地玩得挺高兴。直到下车之前,他才装模作样地靠在椅背上闭了眼,装成熟睡的样子。
被汤哥叫起来的时候,迟骋已经站了起来。
陶淮南像是刚醒,轻声问:到了?
汤索言另只手还牵着陶晓东,跟陶淮南说:等会儿下车小心。
陶淮南朝旁边摸摸,碰到了迟骋的腿。
迟骋走在他前面,下车时陶淮南拽着迟骋一截书包带。
陶淮南藏着自己的小秘密,回味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和迟骋没再有过什么正面的交流,这边一人一个房间,他们也没有再住在一起。
凡果倒是经常会来找他,他们还加了微信。陶淮南顺着他的朋友圈从头看到尾,也不过就是那么几条,因为设置了仅展示一个月。
他自己的就很实诚了,什么都没设置过。朋友圈里有两条,一条是嘿嘿,一条是我和小迟。
那时候你看着好小啊哈哈哈哈,凡果蹲在陶淮南旁边,看着陶淮南朋友圈里发过的照片,迟哥看着也比现在嫩。
陶淮南说嗯:那时候才高一。
七八年了都,凡果看着陶淮南在冰上坐了个屁墩儿那张笑,问,是迟哥拍的吗?
陶淮南说是,说:也不知道拍得好不好,我看不到,让他拍他又不喜欢。
挺好的,看着开心,凡果问他,为什么我没听见过你给他打电话啊?
好好地说着照片呢,陶淮南也没想过他能突然问出个这来。
嗨,我一直以为你俩是那种就那种一家两个孩子争宠啊什么的,就互相看不上的哥俩,所以你们才从来不联系,我只知道晓东哥经常找他。凡果退出朋友圈,锁了屏揣起来,蹲在那儿一晃一晃地说,看照片里这也没有啊,这不挺亲的么?
陶淮南实在答不上来,只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啥不联系?凡果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天真,这孩子从头到脚都一股高智商的傻劲儿,我们还问过呢,他也不说。
陶淮南也蹲着,盲杖放在自己旁边,他用手指拨着盲杖的底端,说:是我的原因。
你咋啦?凡果好奇地问。
陶淮南指指自己的眼睛,浅笑着: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家里的哥哥都惯着我。
他们蹲在楼后的一片阴凉地,午后热辣的阳光照不进来,所以也不觉得热。陶淮南慢慢地说着话:被惯着长大的小孩儿总是任性,最会让人伤心,他们把我惯坏了。
你可别闹了哈哈哈,凡果蹲累了,站起来跺了跺脚,也把陶淮南拉了起来,你看着就不是那种小孩儿,反过来还差不多。
陶淮南站起来又弯腰去捡盲杖,捡好了说:反过来?
对啊,迟哥才是臭脾气。凡果说话时依然带着那股熟稔的语气,头儿都跟他生过好几次气,受不了他。
陶淮南笑着摇头:不反过来,我才是气人的那个。
那你咋不哄哄?凡果问他,你气人你还不哄?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句一句的,都是又傻又犀利。陶淮南被他问得没脾气,想了想,最后只轻声说:晚啦。
凡果放风时间结束,他得回去干活了。跟陶淮南摆了摆手,想起他看不见,又边跑边说:晚上再找你聊,我得回了!
说晚上聊也没能聊成,他们实在忙。陶淮南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能碰上迟骋几次,后来陶淮南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好像自从那天晚上转车之后,迟骋对他又冷了一些。
不过这也或许都是心里的错觉,他们本来也没热乎过。
陶淮南晚上去哥的房间,恰巧迟骋也在。
说什么呢?陶淮南没想到迟骋在,意外了一下笑着问。
说刚才在楼下一个大夫说要给小迟介绍对象儿,陶晓东光着上半身等着洗澡,从汤索言的行李箱里翻着换洗衣服,说挺漂亮的女孩儿,他侄女儿。
陶晓东说起这个的时候还当个趣事:问我同不同意,我说我有啥同不同意的,我可不管。
陶淮南隔了两秒才啊了声,反应过来这样不对,才又牵起嘴角笑了下。
我把你微信推给他?陶晓东笑着看迟骋,一把岁数了还在那逗弟弟,认识认识?
迟骋不太在意地说了句:再说吧,这段忙。
那你忙完再说,陶晓东看了眼坐在床边上的陶淮南,扔给他个唇膏,我帮你揣着了,抹抹嘴唇,白天我看裂了都。
陶淮南接住了没拿稳,唇膏滚到了地上。盲人最怕掉东西,尤其是这种会滚的小东西,掉了是真摸不着。
他蹲下去来回摸着,摸不到。后来也不摸了,回头说:找不着了,你找吧!
陶晓东说:让小哥帮你。
小时候陶淮南黏人,陶晓东经常把他往小哥那儿支,他一喊就这么回一句让小哥帮整,陶淮南就笑嘻嘻地去哄人家求人家。
现在张句嘴比什么都难,没了立场之后话怎么说都不合适。
陶淮南舔了舔嘴唇,问:小哥你看见了么?
迟骋绕到那边帮他捡了,随手放在他手边,跟陶晓东说:我回去睡了,哥。
回吧,早点休息。
那我也回去,陶淮南跟在迟骋后面也站了起来,我也去睡了。
去吧。
两人在走廊里一前一后,陶淮南每走一步都得响几声盲杖笃笃的音,让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有点错乱,有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