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皇上又是很久不来凤栖宫,也不翻凤栖宫的牌子,反而又日日宣静贵妃侍寝。
可每日从玄清宫送来的东西可一点没少,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和值钱的宝贝,反正卓幸是喜欢的紧。
不过静下来想想,她越发有种卖身求荣的感觉……
旁人有些捉摸不透这后宫的形式,皇帝一边宣着静贵妃侍寝,一边又往凤栖宫送东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既然摸不透,宫里做事的宫女太监便两边都不敢怠慢。膳房又送来了一桌子上好的膳食,布菜的宫女还特意道:“给娘娘送的饭菜,都与送去玄清宫的无差呢。”
内务府也送来了上好的绸缎和首饰,早就多于每月的月奉,有什么好的东西也都紧着凤栖宫。
不过,这次来送东西的太监眼生,卓幸抬头腻了一眼,挑着瓷盘里的小玩意儿,问道:“今儿怎么不是陈公公来了?”
小太监垂头笑了笑:“娘娘还不知,今早早朝皇上革了冯总管的差事,换了新人来,连带着管事公公也一并换了,只是还未有合适的人选,这才让奴才临时来一趟。”
卓幸一顿,冯耀?
她心下了然,想来也是因为催情药的事儿。不过冯耀也是遭人陷害,想必余妃和余侍郎也被牵连了,到底是谁做的……
卓幸一时想入迷,小太监不敢出声,过了好半响她回过神来,才拣了一只珍珠耳饰给他,道:“退下吧。”
小太监得了赏赐,高高兴兴就下去了。
她叫了紫兰紫芬进来,目前伺候她的,知道此事的,也就她二人了。
“皇上革了冯耀的职,可知?”
二人点点头,紫兰道:“娘娘被下了药,险些出了事,皇上虽未说什么,但心中也是有气的。”
紫芬也道:“不说冯总管是不是遭人陷害,就算是,他一个大臣出现在后宫中,难辞其咎,还好没出什么事儿,要不死一百回也是不够的!”
卓幸还没说什么,这俩人便一人一段话将她堵住了。她停了半响,才问:“皇上革了冯耀的差事,可用了什么借口?”
卓幸被下药的事是断断不能传出去,就算她清白,也会被传的不清不白,皇上心中清楚,这事冯耀也是被害了,可还是忍不住拿他泄愤,但也总不能直说催情药的事儿吧……
紫兰道:“奴婢听说,好像是说冯总管在宫里喝醉了,调戏了宫女,皇上大发雷霆,被削去他的官职,还责令了余侍郎一顿呢,今儿一早,洛阳宫那就闹了好大的动静,想必余妃气坏了。”
卓幸微微颔首,后来也没再提起这事儿。
——
翊坤宫,敬事房的人一如既往的在外面候着。
夭儿面带喜色,替李清尘拢了拢披肩,如今天已渐渐入冬,外头冷着呢。
她笑道:“皇上一连召娘娘侍寝两个多月了,皇上可真疼爱娘娘。”
李清尘闻言,脸上却闪过一丝痛色。心中嘲道,皇上哪里是要她侍寝,皇上分明是做面子给太后看……
他根本就没碰过她!
思此,李清尘垂了垂眸,心下一片凄凉。
太后以为皇上宠爱她,侯府那里也以为皇上宠爱她,宫中上下亦是这般以为,连她的贴身宫女夭儿都这般说。
可她却没脸说,皇上根本未宠幸过她!
到了玄清宫,李清尘依然是裹着被褥被抬进去的。
原本侍寝的嫔妃是要被抬在龙床上,可皇上不知怎么着,要太监将静贵妃抬到外房的榻上。
不过他们只以为这是皇上的情趣,并未多想。
李清尘一如这两个月的晚上一般,都只能睡在外房的榻上。而里间烛火通明,还能听见皇帝翻书的声音,她却连进都不能进去。
辗转反侧许久,李清尘心中那股不服气的劲儿窜的越来越高。
她是清高的,哪怕是皇帝给的屈辱,她也是不想受!
抓紧胸前的被褥,李清尘第一次走到里间的门帘外,她低低喊了声皇上,却无人应她。
李清尘站了许久,最后还是伸手掀了珠帘,一眼便望见坐在桌案边翻着书卷的男人。
她心中是一惊,却还是逼着自己往前走。
直到走到桌前,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赫连慎才悠悠抬了抬头,神色不明道:“静贵妃好大的胆子,未得朕的旨意,竟敢擅闯朕的寝殿。”
李清尘揪着被褥,方才沐浴过的身子还透着馨香,长长的发丝垂在洁白的胸前,寻常男子看到这副模样,早就把持不住了。
可偏偏,赫连慎连多一眼都不瞧,甚至让李清尘以为,莫非是自己的模样不得男人欢心?
她站定,道:“是皇上宣臣妾侍寝,臣妾理应进这寝殿,侍奉皇上。”
赫连慎头也没抬一下:“外房不好睡,便回你的翊坤宫去。”
李清尘的脸倏地一白,她怎么能这时候回翊坤宫,那旁人要怎么看她!
李清尘退了半步,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咬着唇道:“皇上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让旁人以为她是得宠的!
“你的娘家是东阳候府,母亲又是朕的姑母,这点脸面,自然是要给的。”
原来是这样么?只是为了顾全侯府的脸面,让旁人以为侯府的女儿是皇上宠爱的妃子。
李清尘咽了咽声:“那皇上,为何……为何不宠幸臣妾,臣妾做错了什么?”
这般求爱的话,换成以前,李清尘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
赫连慎放下手中的书册,眼底的不屑都懒得藏,直道:“贵妃要是愿意,朕赏两个侍卫给你,也不是不可。”
李清尘惊慌失色,不可置信得瞪大了眼睛,瞧着说话的那人。这话是皇上说的?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她可是他的女人啊!
李清尘晃了晃身子,眼中含着泪,只踏出一步,身上的被褥便掉在地上,身上不着寸缕,她道:“臣妾要的,只不过是皇帝表哥。”
赫连慎堪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鄙夷越来越浓郁,李清尘也难堪,这种举动……绝不是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可她实在受不了了,两个月,两个月了!
他从未碰过她,怎么能!
“余平。”赫连慎沉声喊道。
余平本就一直伺候在门外,一听声音便推门进来,李清尘还来不及捡起被褥披上,就被余平看了个精光。
但余平也是一惊,忙撇开眼睛,看向赫连慎:“皇上?”
赫连拧了拧眉心,看起来倒是真的很累的样子,吩咐道:“领静贵妃去偏殿歇息,朕乏了。”
李清尘哭着将自己包裹好,随着余平就这样走出去。
玄清宫的宫人都看呆了眼,李清尘心中羞愧又气恼,这回连外房都没有,直接被打发去了偏殿,要是旁人知晓,指不定说成什么样!
第50章
余平安置好李清尘,
又转身回了皇帝的寝殿。
“皇上,
那边来信了。”
他恭恭敬敬将信封呈上,皇帝接了去,
打开只不过瞧了一眼,吩咐道:“明日,宣季良善进宫。”
余平应下,
多留了个心眼。想必是军中有消息,侯爷的好日子估计到头了。
余平正欲退下,
赫连慎忽然出声道:“凤栖宫近来可好?”
他忙停住脚步,
回道:“杨姑姑隔三两日就差人来报,
说是天儿冷,娘娘乏的很,近来连门都不愿意出,倒是挺好的。”
赫连慎想到,那丫头之前掉进荷池之后生了一场大病,
明明盛夏的天儿,
她却一直喊着冷,
想来是怕极了冬天。
他抬了抬眸:“让内务府多送几个手炉,
黑炭也备一些,衣料子要厚的,还有膳房,多做些暖胃的,让凤栖宫的宫人好生伺候,要是再出了差错。”
他没继续说下去,
不过余平也领会了他的意思。
皇上平日少言少语,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还都是为了幸妃。
余平点点头:“奴才明白,这就吩咐下去。”
赫连慎忽然起身,皱着眉头道:“罢了,去凤栖宫走一趟。”
余平面色讶异,现在这个时辰,幸妃娘娘怕是都睡了。况且今日翻了静贵妃的牌子,又去凤栖宫,这算什么?要是传出去了,那静贵妃的脸面可算丢尽了。
不过也是,侯爷都要倒台了,静贵妃怕是也好不到哪去,皇上又何必去给她面子。
余平跟上去,问要不要龙撵,赫连慎摇了摇头,徒步往凤栖宫走。
可是这个时辰,卓幸确实已经睡着了。这才初冬的季节,按道理来说也没冷到这个地步,可经过上一世在风雪里惨死,她便受不了一点点寒气。
连床上的被褥都压了两件,她蜷着身体,怀中抱着个手炉,不过早就不热了。
平华低声道:“娘娘刚睡、”
余平拉扯了一下她,平华一下噤了声,随着余平一道出去了。两人在门外守着,平华不解问:“皇上今儿怎么来凤栖宫了?不是翻的静贵妃的牌子?”
余平笑笑道:“你懂什么。”
平华蹙了蹙眉,嘟囔着:“是不懂,皇上两月都未来过,也不知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余平倒是能揣摩一二。
皇上自出生起便是个地位卑微的皇子,年幼时,想要的都得不到,后来渐渐大了,手段越来越狠厉起来,想要的都牢牢抓在手里,可从不将悲喜显于色。
怕被人抓到把柄,也怕被人抓到软肋。
如今的幸妃,就像当初皇帝爱吃的一道菜肴一样,喜欢,但不能多用,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
里头,赫连慎坐在床前,将她的手炉拿出来轻轻放在地上,随后脱了自己的衣物,才一掀开被褥,她就冷的往里头缩了缩。
赫连慎低下头去咬了咬她的唇,然后将人揽到胸前,给她当手炉抱着。
卓幸睡得沉,身边忽然多了个人也没发觉。
赫连慎凑近她的耳朵,用着气音儿道:“想朕了没有?”
耳朵痒痒的,卓幸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换了个姿势又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要吃午膳的时辰了,卓幸怀中抱着的还是手炉,但这手炉不像是过了一晚上的,还热乎着。
看她迷茫的盯着手炉,平华笑了笑道:“这是早上才换上的,娘娘知道皇上来了吗?”
卓幸晕乎乎的看了她一眼,哪里有皇上?
平华瞧她这样,知道她还没睡醒,便只是笑笑,拿来手巾给她擦脸,擦完脸卓幸才清醒了些。
伺候在寝殿的宫女抱着衣物进来,顺嘴说了句:“娘娘可知道,东阳候府出事了。”
卓幸抬了抬眸,东阳侯府?那么大个东阳候府,能出什么事……
宫女替卓幸更了衣,道:“宫里都在传,说侯爷将御林军营的人换了一大半,全都是自己人,都说侯爷想造反呢。”
卓幸皱眉,造反这帽子可不能随便乱扣,斥道:“外头传外头的,到了凤栖宫不许随便乱说。”
宫女连连应是,倒也不敢再说这事儿了。
用过了午膳,卓幸盖着毯子在园中躺着,小几上置了些瓜果糕点,自己吃两口,再喂鸟儿吃两口,好不惬意的样子。
这金丝雀是皇上前几日让人送来的,全身羽毛金亮亮的,倒是富气的很,很和卓幸的胃口。
紫兰过来,端了膳房煎的补药。这药是皇上吩咐的,膳房不敢怠慢,紫兰紫芬二人更是每日轮流看着她喝,不喝还不行。
卓幸反抗无效,倒也不挣扎了,端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丢几颗蜜饯在嘴里,苦味儿才渐渐散去。
紫兰没立刻退下,道:“娘娘,静贵妃方才晕了过去,可太医院却无一人前去诊病。”
卓幸眉头微蹙,想了想宫里的谣言,问:“是因为侯府?”
紫兰点头:“现在都说侯爷蓄意谋反,不知真假,但传的跟真的似的,静贵妃病了,那些个太医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自然是明哲保身。”
卓幸懒懒的将脚从椅子上放下来,紫兰替她穿了鞋,卓幸伸了伸胳膊,才道:“你去请太医到翊坤宫。”
紫兰一愣:“是……”
太医刚到不久,卓幸也到了翊坤宫冷冷清清,除了原伺候在宫里的丫鬟,便没有旁人来探望了。
也是,那些人不落进下石就不错了。
李清尘费力的睁了睁眼,朝卓幸笑笑。
太医开了药方便匆匆走了,多事之秋,不便久留。
屏退了宫女太监,李清尘撑着身子坐起来,卓幸扶了她一把。
她脸色苍白,一脸病容,道:“我还纳闷,皇上做什么夜夜宣我侍寝,原来是要对付父亲。”
卓幸抿了抿嘴:“这是何意?”
李清尘看了看她,又笑:“阿幸啊,你知不知道,自我进宫以来,皇上他就没碰过我。传我侍寝不过是个幌子,他要旁人以为我得宠,以为侯府得宠,好让父亲……”
话一顿,她忽然自嘲的笑笑:“父亲占着盛宠,插手军营,是不对,可难道没有皇上的推波助澜吗!侯府手握兵权,他早就想除掉侯府了……”
卓幸拧着眉头,并不想与李清尘谈论朝中之事,只是李清尘仍然自顾自说:“皇上果然是皇上,一箭双雕,呵……让相府侯府反目,相府式微,接下来,便是侯府了。”
“不管怎样,身体最重要,你要保重。”卓幸憋了许久,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事已至此,她说再多也无用。
上一世李清尘在她穷困潦倒之际差人送了银两,虽她不信她的清白,但无论如何也解了卓幸的燃眉之急,是恩。
如今,是时候报了。所以她才请了太医来为李清尘诊脉。
李清尘笑笑道:“自古帝王,哪里有没点城府的,他登基四年,便将四面八方的兵权收回了大半,丞相糊涂,父亲也糊涂……”
卓幸看着她这副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松开了手,道:“所以,这样的皇帝,清尘姐姐以为是好糊弄的?你确定,他当真不知当初是谁害了二皇子?”
卓幸觉得,皇帝就算要对付侯府,也没有必要日日宣李清尘侍寝,好办法多了去,他在朝中多夸夸侯爷,一样能达到同种目的。
如果他从未碰过李清尘,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他在处罚李清尘,用帝王的手段。
没有什么能比从云端落到泥泞里还惨了。
闻言,李清尘白了脸,抬头不可置信得看着卓幸,问:“你是说……他知道了?”
卓幸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但姐姐当初所为当真天衣无缝?”
李清尘不再说话,一脸疲惫的躺了下去,闭了眼,谁也不看。
卓幸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便也离去了。如今皇上尚未定罪侯府,其实到底如何都说不准。
——
两日过去,侯府一事还未有定论。皇帝像不关心此事一般,也没在朝堂提起,反而是有些大臣,各个义愤填膺的,恨不得将侯府大卸八块。
赫连慎弯着嘴角翻了翻,这是今日第几份说要收回东阳候手中兵权的折子了?
季良善进来,看起来也是神色大好的样子,道:“皇上,如今侯爷这兵权是不交也得交了,他若是不交,那谋反这罪名可就坐实了。”
赫连慎也是一声轻笑,道:“东阳候就是靠着南边的兵权在朝中立足的,要是拱手让给了朕,他怕也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