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慎铺开这画,有点眼熟,当日不小心瞥见过半成品,只当时还看不出卓幸在画什么,如今…
倒是意外了。
这画中也是一条龙,却不同于卓幸替李清尘画的那幅气势逼人。反而这条龙敛了周身的骇气,温和的躺在云端里浅眠。
那云端还躺着些许圆滚滚的东西……
卓幸见赫连慎似乎有些看不懂,忙指着那些道:“那是龙卵,将来皇上的子嗣一定比臣女画得还要多。”
赫连慎嘴角勾起,低低一笑,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卓幸看他高兴,又指着这画继续说:“皇上虽身处无人之巅,但这彩云之上的风景,尽能叫皇上一人独享了去,旁人想看还看不到,可是赚了。”
赫连慎细细看着这条龙,哪里还有天龙的凌厉,分明就是一条没有脾气的蛟龙。心中又是一声笑,怕是无人再敢像她一般,将君王画成这个样子。
赫连慎哼笑:“你这张嘴倒是伶俐。”
卓幸嘿嘿的笑了两声,步入正题:“皇上可喜欢,皇上要是喜欢的话,慎刑司那头的案子便算结了?”
皇帝这才抬头看她,弯了弯嘴角,笑的卓幸有点拿不住主意。虽说她使了手段让那些混混认下卓琦,可实际这是便本来就是卓琦做的,卓幸心中没有半点内疚。
只是万一皇帝还要继续追查下去,那势必牵连乐亭长公主,再牵扯到她……
若是就此结案,便是最好。
赫连慎换了个姿势,身子一歪靠在桌旁,道:“说说,想如何治罪?”
卓幸也心知肚明,如今卓益忠在朝堂上是个能用之人,她也不愿为难皇帝,十分大方的摆了摆手:“皇上愿意怎么治就怎么治,要不就放卓琦出宫去吧?”
卓琦如今身上背了一条罪名,就算不治罪,那也够让人笑掉大牙了。尚书之女又怎样,别说燕世子不会要这样的女人,就是寻常贵家子弟,怕也不会迎如此心思歹毒的人进自个儿家中吧。
赫连慎也正是猜想到了卓幸的心思,忽然心生一计,屈指在画卷上敲了两声,道:“这样啊,朕本欲将她嫁给燕世子,如此一来,这事便没影了,你说朕上哪里再找一位姿色天然的大臣之女送往燕地?”
卓幸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那人道:“既然这事因你而起,不如、”
“等等等等!”卓幸吓得立马打断皇帝的话,君无戏言啊,这话可不能叫他说出口。
“嗯?怎么?”赫连慎洋装不解的问。
卓幸憋了半响,扯出一个笑来:“夜深,皇上该歇息了,臣女告退……”
她拔腿就要跑,忽的披风被人一拉,结扣一松,竟整个披风都掉了。赫连慎方才看清,她里头只着了一件里衣,还薄的很。
衬的她的身子也薄的很,那一小截露在外头的手腕,像是一掐就能断似的。
看了半响,他才缓缓移开目光,对上卓幸那惊恐的眸子,眼角一挑,问:“你是觉得嫁给燕世子好,还是做朕的嫔妃好?”
咚!咚!咚!
卓幸觉得胸口被撞的心像是要飞出来似的,她咽了咽口水,眼里一片惶恐,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鬼怪,要捉了她下地狱去的。
趁她这会儿怔愣之际,赫连慎弯腰拾了落在地上的披风,抖开,给她披了上去,因从未做过此等事,一个结打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期间卓幸一动不动,脚麻了,人也僵了,为她披衣的人像是给她上刑似的,真让人痛不欲生!
赫连慎手刚一垂下,面前的人一个屈膝跪了下去,似是真的怕极了,声音都哆嗦着:“臣女该死,臣女不该干扰慎刑司办案!要、要不皇上…”
卓幸抬了抬眸,继续道:“让慎刑司寻个借口还了卓琦清白,然后该如何……如何吧?”
她本意是惩治卓琦,可不是想两败俱伤的!毁了卓琦的名声,然后替卓琦嫁给燕世子?不要不要!
卓幸眨了眨眼,垂下头去,看起来可怜的紧。
赫连慎微微眯起了眼,要她入宫陪他,竟跟要了她命一样,吓成这个样子?
皇帝心中被勾起了火苗,蹭得一下烧大了,半响都没说话。待目光又落在那幅画上,方才柔和的脸色。
赫连慎蹲下身去,视线与卓幸齐平。捏着卓幸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抬,还来不及说话,手中的触感却让他心猛地一紧。
都是骨头,没有肉。赫连慎捏了捏,像是捏上瘾了似的,又在她脸颊上有肉的地方一掐,没控制好几道,掐出了一道红印来。
卓幸快哭了,他在做什么!
就听赫连慎蹙眉道:“光吃不长肉,这几日玄清宫的饭菜短了你的?”
卓幸下意识摇了头。因着本没想在这时候见她,卓幸此时打扮是十分的不得体,一头青丝散乱,随着她猛地摇头,更乱了。
那一根根头发像是挠在他心上似的,赫连慎压了压心中所想,像强抢良家妇女似的,说:“这几日你便想一想,是嫁给燕世子,还是入宫陪朕。”
卓幸又眨了眨眼,两滴泪滑了下来,早知道听平华的,等明日一早梳洗打扮好再来了,瞧这大晚上,送画送的,将命也一块送上了!
“皇、皇上!”余平脚步匆匆,看到跪在地上的人儿时一愣,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玄坤宫,玄坤宫闹起来了,余妃娘娘不知哪里听说是皇后害了大皇子,捧着一盆热汤就往皇后娘娘身上浇,太医已经去了,说是娘娘被烫伤了!”
都已经子时了,太后近日又对皇后不闻不问,玄坤宫的人不敢打扰太后,只好来求皇上心疼心疼她们娘娘。
余平边说边看卓幸,这卓姑娘怎么还哭上了呢?
闻言,赫连慎只是蹙了蹙眉,可没有半点心疼皇后。倒是这个余妃,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三天两头出来疯,万一哪天他不在,伤了卓幸……
于是,赫连慎脸一沉:“朕乏了,玄坤宫那头你去看看,顺便让内务府给余妃换一批人伺候。”
余平一愣,领了旨便退下了。
卓幸反而是被勾起了兴趣,转头望了眼余平,心说这余妃那日白日里对她还算客气的,没用热汤浇她呢!
“还有心思关心旁的。”皇帝冷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阿幸被吓着,要跑了~
第23章
卓幸抬手擦去眼泪,一本正经道:“皇上后宫不缺嫔妃,而臣女声名狼藉,不配燕世子,但是臣女可以为皇上管理铺子,再过些时日,臣女的铺子定能与布庄齐名,让皇上的私库充盈!”
她这么大义凛然的一番话,说的好像都是为皇帝好似的。
赫连慎拍了拍黑袍,又坐回了椅子上,懒懒道:“朕不缺银子。”
卓幸嘴角僵了僵,硬生生又扯出一抹笑来:“要不……皇上容臣女考虑考虑?”
赫连慎心想,还要考虑?这丫头莫不是真想嫁到燕地去?
不过他面上无甚表情,点了点头道:“也好。”
卓幸趁机又说:“如今臣女病也好了,案子也了了,时候该出宫去,望皇上准允。”
怕赫连慎以为她刚才是哄他的,又忙补充一句:“在宫外也是可以好好考虑的。”
那桃木椅上的男人神色不明,过了半响才应:“下月初七,朕自会找你问个明白。”
赫连慎想,如今宫中事多,将她留在宫里也不好,不如待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事处理干净,再将她接进宫安安心心住着,也挺好。
而卓幸此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顾不上问为何是下月初七,下月初七是什么日子?
她匆匆跪安,逃似的跑了。
平华看卓幸出来,松了口气。方才余平匆匆赶往玄坤宫,只说了一句卓姑娘跪着哭呢,吓了平华一跳,以为她得罪了皇上。
卓幸本就被吓的不轻,这会儿看平华的脸竟比她还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的吓成这样,后头有鬼追你啊?”
平华跺了跺脚:“小姐还有心思说笑,皇上说什么了?皇上是不是动怒了?”
提到皇上,卓幸抿了嘴角,这叫平华一看,定是与皇上起了争执了!
这卓小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了!
又听卓幸平缓的说:“明日我便要出宫了,你呢?与我一同走?”
平华噎了一下,完了,皇上气的都将小姐赶出宫去了!平华在心中叹了一声重气,她还想着若有一日卓小姐能圣宠加身,她便可以留在宫里伺候她了……
现在看来,吹了。
——
卓幸出宫倒是一身轻,还特意换了件低调朴素的料子,将那些贵重的衣料全都留下。
出宫前,她先去了慎刑司。依着卓益忠在前朝的地位,卓琦应该很快就要被放出宫去了。
虽说摆了卓琦一道,可卓幸心中还是不快。当日在破庙时,她便有将卓琦撕碎了的冲动。
冷静了一月,这冲动是压了下去,可是还是不甘心。
世上为何有这样坏的人,卓幸皱着眉头想。
那刘常因听说玄清宫那位来了,忙起身去迎。其实刘常因这些日子也过得不大好,抓了一个大臣之女,不能打不能罚,还得好生伺候着。
这卓家俩姐妹,可是折腾死他了!
“卓姑娘怎又到这肮脏之地来了?皇上要知道了,可是会怪奴才的。”刘常因弯着腰笑道。
卓幸四处环视一圈,直问:“卓琦呢?”
刘常因带她去了关卓琦的那一块地方,脏归脏,却已经是慎刑司最干净的一块地儿了。
卓幸来时,卓琦正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还是红烧肉呢,看来关在慎刑司她也过得很好。
刘常因瞧卓姑娘面上不快,想来是因为卓二小姐未受苛待,正欲解释一番,卓幸便冷声问:“慎刑司的水刑在哪处执?”
刘常因心下一咯噔,这卓姑娘莫不是要在他慎刑司动私刑吧!这可使不得啊,不论卓二小姐犯了什么错,皇上未发落便是不可动分毫!
但是…
刘常因心中也不愿得罪这个卓姑娘,万一哪天成了宫里的贵人,他便是巴结还来不及。
于是刘常因命人将卓琦带上,又命人为卓幸引路,直至慎刑司最里头的一间刑房,里头摆着一口大缸。
而刘常因自个儿跑去御书房,准备禀一禀皇上呢。
御书房里几位大臣在议事,出来的是余平。余平一听说这事,心中也是一紧,回望了望御书房,卓尚书也在里头呢,一会儿众臣散了之后,想必他还要为爱女之事多留一会儿。
余平也不敢打搅,只好与刘常因一同驻在门外干着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卓琦已经没了半条命了。
将卓琦吊在大缸上头的太监慌的哆嗦,一边绑着一边还问:“姑娘要不等皇上来了,让皇上替姑娘做主……”
卓幸抬眼堪堪瞧他一下,差点将那太监给瞧跪下了。太监心头还琢磨着,这姑娘像谁呢。
哦!像皇上!眼神都像,冷冰冰的,明明无名无份的,却也让一干人甘愿替她做事!
卓琦被倒吊在上头,惊恐的望着一杠子脏水,那水中还能印出她的脸,惊慌失色。
她刚开始还求着卓幸饶命,后来索性蹬着腿骂道:“卓幸你个贱人!你想做什么!要是爹娘知道了,定要将你赶出卓府的!”
卓幸轻轻弹去衣裙上的灰,卓琦嗓音太尖她听的脑仁疼,蹙了蹙眉,随手从案板边拿了一条脏的看不清原色的破布,丢给那小太监,轻飘飘道:“将她嘴堵上。”
太监哆哆嗦嗦的,一边捏起卓琦的下巴一边小声道:“卓二小姐莫怪奴才,莫怪莫怪…”
卓琦此时已经只会瞪眼,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卓幸看诸事已备,瞧着那掌绳的太监,道:“放。”
那太监还在犹豫,卓幸不耐烦得皱了皱眉头,沉声再道:“放绳!”
太监闭着眼,将手中粗绳一松,卓琦还被吊着,只是大半个头已经没入水中。
太监在慎刑司行刑多年,这水刑中绑人的粗绳要何时放何时拉他再清楚不过了,不过这被吊着的毕竟是个小姐,是以没等卓幸开口,他已经将人又吊了回来。
卓琦胃中一阵破涛汹涌,这杠子里的水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不知多少肮脏的人碰过,此时全叫她咽下了肚,怎能不恶心人。
卓琦哭着拼命甩头,不要,不要再来一次了!
卓幸仰头弯着嘴角看她:“这个要比落进池子里难受不少吧?”
她笑着笑着,渐渐抿平了嘴角,朝那太监说一句:“半个时辰,继续。”
半、半个时辰,太监犹犹豫豫的应了,如今刘公公也不在,他没法做主啊……
卓幸就坐在另一头,听着水起水落,心中没有大快,反而郁闷的很。若是卓琦不对她赶尽杀绝,或许等到那日卓幸存够银两下了江南,还能对卓府留有几分感念……
——
御书房里人渐渐散了,余平趁这时候俯身在皇帝耳边道了一句。赫连慎只轻抬了眉,遂又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去。
这丫头,可真是睚眦必报。
卓益忠正一脸难堪的等着皇帝的方才二人正说到卓琦的事儿,看皇帝的话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将卓琦放出宫去。
于是卓益忠等着呢,等着这趟就将那坏了卓府门面的亲女带回去,省得卓母天天跟哭丧似的在府里抽咽。
结果,不知余公公说了什么,皇帝话头一转,道:“看来要让爱卿失望了,之前朕让人将招供书送进卓府,想必爱卿还不知,令爱还与皇后一桩事有所牵扯,不如等慎刑司查完了,朕再给爱卿一个交代?”
皇帝这看着是打着商量,可那神色却是不容反驳,这人嘛,他想放便放,不想放,那就关着。
卓益忠早就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这府中小姐这买通凶犯玷污家姐清白一事,就够卓府蒙羞一辈子了!怎么又牵扯到皇后!
皇后如今可是牵扯到谋害皇子一事啊!卓益忠气血冲脑,当下就想将这个不孝女杖死!
于是也顾不得要求情,反而一脸大义起身跪下道:“微臣愧对皇上,也没脸求皇上,如若家女确实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皇上公正处置!微臣绝无二话!”
赫连慎做了个面子将他扶起,面上笑着说:“不知谋害家姐算不算得大逆不道?”
卓益忠一下没了声,脸色煞白煞白的。
余平打心眼儿里可怜这卓尚书,卓尚书是个好官,也算清廉,可惜养了个不大好的女儿。
皇上这厢话其实不仅在敲打他,还是在替卓姑娘善后呢。
卓姑娘将卓二小姐折腾成那样,今日是断断不能让卓尚书带了去。
待卓益忠也走后,余平才问:“皇上,慎刑司那……”
余平还是第一次在皇帝脸上看到这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呢,只听他低低一叹,揉了揉眉心道:“去把她叫过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万一磕着碰着……”
说了一半,赫连慎又不说了,余平领了命便退下。一边往慎刑司走,一边对身后随着的小太监道:“皇上可真看重卓姑娘,往后你们几个眼睛都擦亮点,别怠慢了贵人。”
几个太监连连应是,他们哪敢啊,这一月都跟奉祖宗似的,恨不得将自己变成珍珠翡翠逗姑娘开心!
余平走在路上,小道那冷不丁的来了个人,余平脚步一顿,福身笑道:“奴才请魏嫔安。”
余平眼尖,瞧魏嫔护着肚子,俨然一副有身孕的样子。可皇上已经有三月不入后宫了,魏嫔这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暂时定在中午十二点更新吧~
(半夜两点的那个不用管,不是新章)
第24章
这个魏嫔,父亲是从四品官员,锦州县知府。锦州虽富但远,女儿生的玲珑剔透却畏畏缩缩,因而魏嫔在宫里的存在感一直不高。
嫔分九级,这个魏嫔乃是修仪的位分,位列第四,实在算不得尊贵。
但若是有了身孕可就不一样了,像那横行后宫的余妃,当初不也只是个昭容的身份?
魏嫔轻声细语道:“公公匆匆忙忙去哪儿,我正要寻皇上,不如公公带个路吧?”
余平朝魏嫔笑:“奴才替皇上办事,耽误不得,瞧魏嫔这身子有四月了吧?可马虎不得,等奴才办完事了立马回禀皇上,让皇上去钟华宫看娘娘。”
余平这声娘娘已是给足了面子,嫔位不配一宫主位,虽魏嫔一人住钟华宫,但也住的只是偏殿。
魏嫔在宫里是以好脾气著称的,也未有不满,点点头道:“那公公去吧。”
余平匆忙离去之后,魏嫔敛了神色。身边的贴身宫女不满道:“如今大皇子没了,娘娘又怀了孕,皇上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封娘娘个妃位呢,这些个人,还是没将娘娘放在眼里!”
魏嫔扶着肚子,冷脸道:“我从知晓有身孕以来,便称病不起,这才能将龙胎保到四月大,他可一定要是个皇子。”
——
卓琦早被折腾的晕过去了,卓幸起身拍拍素衣,准备就此离宫。
至于卓琦要不要与卓母说今日之事,都无关紧要了。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该离开卓府。
余平的尖嗓儿从门外飘来:“哎哟卓姑娘,怎的来了这处,让奴才好找哟!”
卓幸挑眉,这会儿余平不是该候在御书房?
“余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