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重要。”兰正茂说完后看向苏行,“小行,你觉得呢?”
“我……我懂了!”苏行立刻领悟了兰正茂的意思,他解释说,“刚才施也说过,DK的这种行为是充满了矛盾的。假如他真的在心理上有障碍,而数次亲子鉴定都证明毕舟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毕舟来的存在就是一种证明,证明他有能力像其他男人一样。毕舟来就是DK自尊心的投射和具象,尤其到现在,DK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了,人在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早年间的遗憾会被无限放大,在这种情况下,毕舟来对于DK的意义就更不同了。或许,毕舟来就是能让DK感觉到圆满无憾的存在。所以这个时候DK已经不在意他是不是警察了,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让毕舟来陪在自己身边,让这种圆满持续到自己生命的最后。”
“真够变态的!”海同深鄙夷道。
兰正茂平静说道:“但这对亓弋是好事。”
确实,只要DK活着,作为他情感投射的亓弋就一定是安全的。理智上,海同深明白这个道理,但感情上,他仍然无法停止焦虑和担忧。
这一场对话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海同深最终还是留在了家中。心中疑惑不解的都基本得到了答案,这让海同深松了一口气,但实际上,在这里留宿,也终归不像在自己家一样轻松。不过晏阑适时拿着酒杯出现在海同深身边,还是缓解了他的焦虑。
“戒烟了,今天破例陪你喝点儿酒。”晏阑拉开露台上的藤椅,把酒杯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而后坐了下来。
“谢了。”海同深靠在椅背上,微微侧了头,“订好机票了?”
晏阑回答:“嗯,你是上午十点半的,我们是十一点半,先送你登机。”
“跟你当朋友真的挺幸福的。”海同深端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咱俩都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别来这套,你想干什么就直说。”晏阑完全不接话。
“没想干什么。”海同深摇头。
晏阑用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海同深手中的酒杯,当清脆的碰撞回声消散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跟我爸生疏了将近三十年,我不了解他,也看不出他有没有说谎。而且他已经不止一次拿我当枪使了,说实话,他在我这儿的信誉值很低。但是,抛开这一点,从逻辑上来说,时至今日,他没有再隐瞒和欺骗的必要了。”
“我知道。我也明白。但同样从逻辑上来说,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事,真的就是必须的吗?”海同深说,“没错,亓弋给我留下了线索,我也顺着线索查到了一些东西,但即便我们没有查到,这些事情最终也一样会放在兰叔的案头,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亓弋诈死离开,他没有跟任何人说,整个行动甚至连廖厅都被排除在外,所以整个市局包括整个省厅的反应都是在基准线上的。亓弋停职,失踪,接着宣了宋宇涛的接任,这都是在程序上无可指摘的,无论是内部了解还是外部观察,我们都不会露出破绽,亓弋的第一步走得稳,走得顺。可之后呢?我们没用多久就确认了那具尸体不是亓弋,接下来却没有别的动作了。在况沐交代完案情之后,我们行动组现在几乎是无事
可做的状态,那么成立行动组的原因又是什么?”
“你……”
“有事情要发生了吧。”海同深呼出一口气,叹道,“之前兰叔一直对你避而不见,这次却主动让你陪着我过来。你查到的东西都给了我,另外的也都通过廖厅转交给了兰叔,真的有必要让你和小苏一起跑这一趟吗?如果仅仅是因为要把当年727案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你们一家三口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说,何必当着我的面?让我看一遍你们现在父慈子孝?这事没意义。这节骨眼上,我不觉得兰叔会有闲心做无意义的事情。就算你烧包,不在乎这来回的机票钱,这也不是把你拽回来的理由。”
“分析你的,别老说我烧包,真烧包是用私人飞机,不是跟你一起挤经济舱。”晏阑打诨道。
海同深喝了口酒,笑得惨淡:“廖厅说漏嘴过一句话。他说,后续行动组可能会根据亓弋的情况调整工作方向和地点。你觉得,是不是快到时候了?”
“你过不去缅北。顶多在边境线上。”晏阑从刚才起就猜到了海同深的想法,他也没有掩饰,直白说道,“那地方是真空地带,咱们这样的身份根本过不去。”
“当年廖厅去缅北接的亓弋,他怎么去的?”海同深反问。
“当年跟现在还不一样。”晏阑说,“边境情况非常复杂,当年廖叔去接人实际上是拉扯谈判了很久,而且最后也只有廖叔带着一名军医和一名安保过去的,即便是达成了共识,我们也还是冒着对方翻脸不认人的风险。亲自去救人这种事情,牵扯了太多外交问题,能有一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你不走官方途径过去,那就是偷渡,与叛逃没区别。”
“你不会也打算跟我聊聊仕途前景吧?”
“我没那么无聊。”晏阑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亓弋是卧底,他的行为是受到官方认可的。等打掉DK集团之后,他能荣归故里,可你不一样,你如果现在冲动了,日后还怎么跟他并肩携手?公职人员偷渡境外,你不只要脱了这身衣服,你还得进去,谁都捞不出来你。是,你们俩情比金坚,他会等你出来,可再之后呢?这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吗?你想让他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愧疚之中?他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推开你,为什么最后还是狠了心把你排除在外?他有他要解决的事情,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地重新站在你面前。如果说最开始他想回去,那执念只是因为他遗憾没能把DK绳之以法,那么现在他的执念又多了一条,只有让属于毕舟来的过去彻底成
为过去,他才能以亓弋的身份站在你身边,不让DK的阴霾一直笼罩在你们俩的关系之上。我后背那一大片烧伤怎么来的?我爸回来之后为什么不敢跟我妈复婚?沈婷前辈是怎么牺牲的?白姐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穷凶极恶的毒贩会怎么报复缉毒警,你听过,也见过。”
“你说的我都明白。”海同深重重地叹了一声,沉吟片刻,他道,“那我问你,如果现在是小苏在那边呢?”
“我会选择相信他。因为我知道,在安全的后方,即便承受再多煎熬,也绝不会比身在危险之中的人更加艰难。”晏阑说,“苏行是二线文职,他不用上一线,我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他难道就不担心吗?可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从不担心他因为太过煎熬就做出出格违规的事情,他也不会把他的焦虑传达给我。大海,亓弋现在就是在出任务,就是在最一线做着最危险的事情,他对你也一定是信任的,他绝对相信你的承受能力,相信你的自控和自我约束能力,所以为着他这份信任,你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海同深又喝了一口酒,辛辣入喉,刺得他轻轻蹙起眉。又是一阵极长的沉默,海同深放了酒杯,用双手搓了搓脸,叹道:“这话不是你说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你能听进去最重要。”
“嗯。”海同深仍旧捂着脸,闷闷的声音从指间掌缝流出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面对这些。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大概是我这些年真的过得太顺了,所以现在才……”
“大海。”晏阑把手搭在海同深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亓弋说过,他首先是个警察。这是他的信仰,也是你的选择,对不对?”
“是。”海同深呼出一口气,顺势用手抓了下自己的头发,而后站起来走到露台的栏杆旁,“放心吧,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更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晓时的阳光射透重重云层,短暂地消弭了积攒了一夜的潮湿闷热。生物钟把亓弋准时唤醒,他安静地睁开眼,一夜不曾放开的指尖陀螺在掌心留下了压痕,亓弋把指尖陀螺放到唇边,虔诚地在心中许下心愿。
钟昊来敲门时,亓弋已经洗漱完毕,靠在露台边短暂地享受了一下还算舒服的清晨。
“塞耶来,”钟昊走到玻璃门旁,一边整理着窗帘,一边说道,“塞耶提让我提醒您今天要穿防弹衣。”
“嗯,知道。”亓弋简单应声。
“今天会有危险吗?”钟昊问。
“不会。今天是在家里,没人敢。”亓弋转过身,看钟昊已经整理好了两侧的窗帘,便道,“走了,去练功。”
“今天还练?……对不起塞耶来,我没有想逃避的意思。我就是……”
“知道。”亓弋拍了拍钟昊的肩膀,“今天没什么不同,把每一天都当成普通的一天,心态自然就能平和了。”
“好,我听塞耶的。”
太阳逐渐升起,潮热再次聚拢起来。亓弋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躲在空调屋子里,而是坐在了后院遮阳伞下,他悠哉地靠在躺椅上,枕着右手臂,左手随意搭在腹部。塞耶提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算得上“岁月静好”的场景。他走到亓弋身边,说:“你最近没什么精神。”
“没事。”
“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塞耶提问。
“好了,我又不是纸糊的。”亓弋仍旧没有睁眼。
塞耶提看着亓弋,沉默良久,他轻轻抬了手。不过下一秒,亓弋倏地睁开眼,眼眸沉静地望向塞耶提。塞耶提讪讪收回手,垂了头,没有说话。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招惹况沐?”亓弋问道。
塞耶提自嘲地笑了:“说出来你也不会信的。毕竟在你眼中,我是个没有心的人。”
“你有吗?”
“对,我确实没心。在我心中,所有人都是我达到目的的工具。”塞耶提已调整好情绪,“但我还是欣赏你的,你知道这并不冲突。”
“所以你跟先生其实是同一种人。”
“你难道不是吗?”塞耶提反问。
亓弋沉默以对。
塞耶提接着说道:“十多年了,再多的利用,也总会是有一瞬间真心相待的。她说过,我是除了她姐姐以外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我信这话,但我不会被这话感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因为其实我们彼此都清楚,她依赖着的是我能带给她的那种碾压别人的快感,而我通过她,能看到另一种可能,假如当初我没有顶着那一口气跑来这边,或许我也能过得像她一样安稳。”
“人不该活在仇恨里的。”亓弋说。
“如果你曾经亲手埋葬过自己的至亲,亲自替至亲整理过遗容,你应该也说不出这样的话。阿来,我那年才12岁,你为什么要这样苛责我?”
“是女孩吧?”亓弋道,“你说过,当年你收殓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那小的,应该就是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对不对?”
“你真是聪明。”塞耶提坦白道,“没错,那是个女孩,我也确实把况沐当妹妹一样照看。只可惜,她毕竟不是我亲妹妹,她还有姐姐,还有一个比我对她还要好的,有真正血缘关系的亲人。”
“你可真是够神经的,人家亲生姐妹的醋也吃。”亓弋鄙夷道。
塞耶提却说:“这不是吃醋,你不明白吗?难道你看着Nanda和Nando就没有一点心里不舒服吗?”
“当然没有。”亓弋扭头看向塞耶提,说道,“我对他们有什么态度,取决于他们怎么对待我。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我在意的是什么。你不是承认了自己没有心吗?没心的人理解不了。”
“你……”塞耶提语滞,“算了,我确实理解不了,我也不想理解。不过出于我们的合作,我给你提个醒,今天不好过。”
“我当然知道。”亓弋重新闭上了眼,懒懒说道,“再让我歇会儿吧,一会儿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如果你能顺利度过今天,我倒是不介意跟你聊聊况沐和况萍。”塞耶提站起身来说道。
“嗯,可以。为了听这个八卦,我得努力熬过今天。”
塞耶提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说道:“祝你好运。”
很快,宾客皆至。一个月前Nanda和Nando生日时候的排场已经够盛大了,但跟今天相比,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如果此刻这里有警方的话,他们大概会“满载而归”,因为此时来到这里的,全部都是缅北叫得出名字的“大佬”,就算是跟随而来的“小人物”,每一个单拎出来,罪行都够写上好几页纸的。这些人从来都是深居简出,行踪成谜。其中更有不少是多年的死对头,但他们却在今天选择出席这场宴会,足以证明这场宴会的意义重大,也能反映出DK这些年在众人中间的声望。
11点整,亓弋推着DK从屋内走了出来,径直到了院子正中的超大圆桌旁,他蹲下身,帮DK锁住轮椅,之后安静地退到一旁。一个月前亓弋已经露过面了,所以此时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大家只当他还像以前一样。DK扶着桌子站起来,并未让旁人搀扶,他环顾一圈周围的宾客,而后缓缓开了口:“承蒙各位赏脸来到这里,更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今天这顿筵席的目的在请柬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诸位肯拨冗前来,就是给我最大的面子了。今天过后,恩怨尽消,如果现在有不服的,咱们抓紧时间了。”
虽然院子里坐了近百人,但此时却并无任何响动,若说有,也只是极细微的叹息声。留足了时间后,DK才抬了手,把那已枯瘦的双手置入了面前的水盆之中。
金盆洗手。不只是一个形容词,此刻也是一个真正在进行的动作。亓弋走到DK身边,适时递上了擦手的毛巾,而后扶着DK重新坐回到轮椅上。待DK坐稳后,亓弋却并没有退回到他本该站立的位置,而是被拉住了手。这细微的动作就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而紧接着,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我已经决定,由阿来全面接手我的事业,今天趁这个机会,我也正式向大家介绍一下,阿来是我的亲生儿子。”
从窃窃私语到几乎压制不住的哗然,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DK抬了手,等所有人都逐渐安静下来之后才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或许会觉得我老糊涂了,这不要紧,关于这件事,我已经非常确定了。从阿来到我身边之后的第二年,我就已经确认了这件事。这些年阿来对我一直忠心耿耿,对Nanda和Nando尽心教导,我一直把他当作接班人来培养,到现在,阿来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我已经金盆洗手,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亓弋仍旧是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坦然地接受着来自各方的注视和打量。
“既然刚才先生已经完成了金盆洗手,那后面的事情,您就不能出手了。”站起来说话的是努珀,“我跟先生的关系,在场的人也都清楚,早年间那么多纠葛,今天您说恩怨尽消,我认了。但我跟阿来的恩怨还在,这事,咱们是不是借着这个场合解决一下?”
说的是和毕舟来的恩怨,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还是落在了DK身上。DK淡淡一笑,说:“提,送我回去吧,以后这里阿来说了算。”
塞耶提上前推动DK的轮椅,和保镖一起护送DK走回了别墅里。在确认DK真的没有再干预的打算之后,努珀嗤笑着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亓弋身边,说道:“先生的亲生儿子?难怪当年你能把我挤走。”
“你自己背叛的先生,今天你能来上桌都是给你抬咖了,你还打算跟我叫板?”亓弋丝毫不怵,“乱江湖不乱码头,你破坏规矩在先,如果不是先生拦着,我早就清理门户了。不过既然你今天站出来,咱们就好好清算一下。”亓弋从后腰处把匕首拔出来直接插在桌上,而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按规矩来。乱码头挨一刀,你先补上这一刀,才能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
“你……!”
“怎么?不愿意?”
努珀说道:“阿来,你还不配这么跟我说话。先生已经说了恩怨尽消,乱码头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这样混淆视听。”
“是吗?”亓弋掀起眼皮看向站在桌边的努珀,“那我们就来算算,你当初离开先生的时候,对我做过什么。”
努珀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亓弋却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开始清算起来:“当年你和冬萨争斗,拿我的人做筏子,害得我接连损失了三个手下,这是第一笔。你假借我的名义哄骗了十几个蛇头车夫,不仅打乱了我的布局,还让我的名誉受损,这是第二笔。阿林死后,你对所有人都说是我下的手,可当初是谁手下留情没用枪?又是谁下的命令让Nando来彻底解决问题?你不敢对先生的决定发出质疑,就平白让我为阿林的死负责,这是第三笔。而最重要的……”亓弋用停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紧接着他换了姿势,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用手指向自己的膝盖,说道,“当年你对我这条腿做过什么?”
在场的人即便不清楚当年内情,但眼见这样的架势,心中也都明白过来,毕舟来要立威,而努珀则是他开刀的对象。即便今天努珀不站出来主动挑事,他也已经处于非常被动的位置了。
努珀仍旧默不作声,亓弋却也不恼,接着说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乱江湖不乱码头都是规矩。先生选择与你一笔勾销,那是先生的决定。但现在这码头既然交到我手上了,自然由我说了算。在我毕舟来这里,背叛,就是永远不可原谅的。当年你断我一条腿,今天在这里,我要原样取回来。”
努珀咬紧牙关,仍旧不出声。亓弋打了个响指,电光石火之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坤木闪到努珀身后,直接照着他后腰捅了一刀。这变数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当努珀因为剧痛不由得跪地哀嚎起来时,众人才渐次反应过来。
“当过叛徒的人,竟然还敢把自己的后背交付给别人,真是蠢。”亓弋冷声说道,“先生对当年跟着他重整山河的人都不愿过多追究,但我不一样,我从来不怕造业。从今天起,有我毕舟来的地方,就没有努珀的位置。有想吃两头的,都自己掂量清楚。”
坤木率先有了动作,他伸手从桌上将亓弋的匕首拔出,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刀,当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落入刚才DK使用过的盆中之后,他才放下匕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合十,不带一丝犹豫地跪地下拜,向毕舟来行了礼。
亓弋垂眸看了看他,说道:“阿昊,带他们下去,我讨厌血。”
钟昊向亓弋合十行礼,而后叫了身后的两名安保人员,把坤木和努珀拉了下去。
血液浸透草坪,留下斑驳痕迹。亓弋懒懒地伸了手,拿桌布擦掉匕首上的血迹,同时说道:“十二点开席,在这之前还有什么要解决的抓紧时间。否则,过了这时候再闹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既然塞耶来发话了,我也该给你这个面子才是。”玛优的声音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但所有人都早已清楚,她并不是个温柔的人。玛优站起来,却并不迈步向前,只站在原地,说道:“塞耶来耳聪目明,我们这些人也并不是耳聋眼瞎的,四年前发生了什么,这四年间又有什么样的经历,塞耶来你该给大家交代清楚才是。David说你是他的儿子,那请问,在他重病的这四年里,你去哪了?为什么一直不见你的身影?”
亓弋看向玛优,仍是不疾不徐:“这就是你们派人跟踪盯梢我好几年,甚至不惜让人跑到医院一探究竟的原因吗?”
“自然是的。”玛优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举到身前,“塞耶来,你能不能向大家解释一下,这张照片上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那是塞耶提和阿温并肩走进医院的场景,照片的清晰度极高,所以能够非常明确地看出走在塞耶提身边的人,虽然与毕舟来有着极为相似的身形,但容貌却完全不同。对于玛优能拿出这样的照片,亓弋并不感觉意外,他反问道:“怎么你没有替身吗?”
“有替身与否并不是重点。塞耶来,重点是,这四年来一直都是你的替身出现,你去哪了?”玛优在这时才迈开脚步,缓缓走上前来,她把照片放在圆桌的另一端,隔着桌子望向亓弋,质问道,“今年3月31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佤源市看守所?还是被中国警察用专车接送,全程没有与外人接触过。塞耶来,我们和中国警察一向势不两立,我觉得你最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收收你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亓弋不屑道,“怎么只许中国警察派遣卧底,不许我去他们那边搅上一搅吗?有来有往,这才好玩。没错,之前那四年我确实不在,但这并不妨碍我现在站在这里以先生接班人的身份跟你对话。”
“所以你是承认了你曾经为中国警察做事了?”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
“David信与不信,都不能成为你取信于我们的条件。除非……”玛优勾起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说道,“除非,你向我们证明。塞耶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你既然去了佤源看守所,自然是见到了老朋友梭盛。梭盛被中国警方秘密抓捕,这事我们也已经知道了。而他被抓捕的原因,现在我也可以向在座的所有人坦白,是因为卧底警察。梭盛身边的阿岗,是警察。”
这话引起了周围不小的骚动。毕竟玛优这种自揭伤疤的行为,对她来说毫无益处,她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温东这边的溃败,而且短时间内,她和温东集团很难再获得同行的信任。因为梭盛的地位极高,而卧底就在梭盛身边,谁也不敢保证卧底没有掌握自己的证据,更没人敢确信温东集团内部就再没有别的警察。
此时,有玛优的手下押着一个人上前,不待那人走近,亓弋就已经认出了他。玛优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前,表达出了强烈的逼迫的意味:“塞耶来,你曾经为中国警方做事,这就足以让我对你持有怀疑的态度。而很明确的,在座的人都清楚的一件事是,中国警方即便是在做卧底的时候也有自己的准则,杀人是不被允许的。所以,现在你有个很好的方式证明自己。你当着大家的面,把阿岗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天后,海同深到达办公室时,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快递文件袋。快递单是正规快递公司出具的,文件袋非常薄,放置了危险物品的可能性并不高,海同深又用手摸了一圈,在摸到长方形轮廓之后就大概猜出了里面的东西,他没有犹豫,撕开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不出所料,那是放在一起的几张照片。在确认快递袋中没有别的物品之后,他将照片拿了起来,随后陷入了沉默。
“老大!出事了!”郑畅跑过了头,是拉住门框才阻止了自己继续前进的姿态,他扒在门边,喘着气说道,“老大,刚刚云曲发了公告,有一名卧底在行动中牺牲,地点在缅北葡萄县。”
海同深眼疾手快地把照片反扣在桌上,他撑在桌上,调整片刻,说道:“公告怎么说的?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也没说代号。老大,要不你给廖厅打个电话吧?”郑畅说道。
海同深不置可否,而是说道:“进来,关门,听我说。”
郑畅立刻照做。
海同深深呼吸了一下,说:“带着行动组的人,尽快把现在手头所有案卷资料按照我说的方式归纳总结好。第一,张聪案。第二,况萍杀人案,也就是那个食物链。第三,把前两个案件中所有与缅北相关的资料单独拿出来,和拉面店爆炸以及况沐的口供,包括废弃工厂和医院相关的所有资料放在一起。还有从亓弋停职开始,我们查到的所有跟他相关的证据线索。”
“剥离案件?”郑畅立刻领悟到海同深的意图。
“没错。剥离干净。前两个案件,无论缘由是什么,无论牵扯了多少缅北的事情,就以案件来论,证据链是完整的。”海同深看向郑畅,语气非常郑重,“记住,行动组的级别高于市局,因为牵扯保密问题,所以只有部里发文或是部里的巡查组督察队才有权利要求我们上交所有文件档案。所以,如果有人要知道我们的调查进度,可以给出去的就是张聪案和况萍案,其他的一律不给,这是底线,把我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宗哥和宋哥,他们俩能掌握好度,明白吗?”
“明白!我一定转达到。”郑畅用力地点了头,旋即他又问道,“不过老大,你要干什么?”
“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对你好。”海同深用手压住扣在桌上的照片,叮嘱道,“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记住一点,相信你的眼睛,相信你自己的感受。”
“好。我会的。”郑畅不再多问,立刻离开了办公室。
海同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在电话即将被自动挂断之前才被接起,海同深抢先一步说道:“廖厅,我需要一个小时。”
“干什么?”
海同深愣了一下,试探着问:“您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没事了,您忙吧,就当我抽疯了。”海同深立刻挂断了电话。他把照片放在物证袋里,从衣架上拿下出差用的书包,收好照片,同时把自己的手机和亓弋留下的那部手机一起扔进包里,之后他拎着快递袋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向了技术室。
“梁主任,帮忙提取个生物信息,结果直接发给我。”海同深把快递袋放在梁威桌上,“加急,很重要。”
“没问题。”梁威立刻戴上手套。
“提取完之后把这个文件袋和之前所有跟亓弋相关的物证全部打包交给潇潇,注意保密。”海同深并未停留,在离开的同时说道,“谢了,回来请你吃饭。”
“你干什么去啊?”
“出差!”海同深已经离开了技术室。
梁威眨了眨眼,对着因为惯性而缓缓关闭的门,低声吐槽道:“这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了啊……”
海同深跑着离开了市局,他拿了钥匙,一边跑回自家车库,一边给晏阑发了语音:“我现在去找你,给我留半个小时说话就行。”
一路压着限速开,到了平潞市局之后,海同深直接去了刑科所法医室。苏行带着他走到主楼,带他走进办公室,同时说道:“晏阑去省厅了,一会儿回来,你先进来坐。”
“谢谢。”海同深跟着走进屋内,“他去省厅干什么了?廖厅找他?”
“没。是总队找他,可能有个案子需要他参与。”苏行走到饮水机旁,问道,“咖啡还是茶?”
“白水就行。”海同深回道,“总队的案子找他?他是真成专家了。”
苏行拿了纸杯,一边接水一边说:“好像是重案,总队牵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昨天晏阑倒是提了一句,说要不是你现在这情况,估计总队也得找你。”
“这么大的案子?我怎么一点儿信都没听到?”
“重案也没你手里的重。”苏行把纸杯放到海同深面前,“什么事值得你这么一大早跑来?是等晏阑回来还是现在就跟我说?”
海同深从包里拿出照片,放到了桌上:“今早收到的,快递袋和快递单留在我那边让人帮忙查了。照片现在只有我看见了,我今早给廖厅打电话,他好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对了,你看见云曲那边的公告了吗?”
“嗯,刚才看了,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弋哥……”苏行收了声,他看向海同深,惊诧道,“这是你收到的照片?”
“是。”海同深点头,“一共三张,你正好帮我看一下这上面有没有生物信息。”
苏行想了想,说:“那你先等等,我去拿工具来。”
办公室的门很快关上,海同深的目光落在那三张照片上,静默无言。即便三张照片全都是侧身角度,海同深也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持枪站立的人就是亓弋。亓弋穿着军绿色短袖T恤,只照片露出的右侧一边的腰间战术腰封上就挂着两组不同型号的弹夹,战术裤后侧插着匕首,通过刀把就能看出,此时这把匕首是真正的可以割开血肉的匕首。除此之外,战术长裤的小腿口袋里还放着弹夹,而腿边下挂式枪套里则放着一把手枪。海同深并不是军械发烧友,但他也能看出来,这一套装备,包括衣服鞋子在内,适配性都极高,可以说是为了亓弋量身定做的。亓弋瘦了不少,从可见的侧脸轮廓来看,他的状态也并不算好。海同深能看出来,他大概是又有很久没有睡好觉了。除此之
外,亓弋的头发也长长了,原本亓弋的头发就已经在规范发型的边缘长度了,现在又过了一个多月,额前刘海已经快盖住了眉毛,侧边鬓角和碎发把他的脸型修饰得柔和了些,但气质却更加冷峻阴沉。当然,这些变化都不是让海同深险些自乱阵脚的原因,这三张照片的内容才是关键。三张照片是有逻辑顺序的,第一张照片中,亓弋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微微低着,注视着前方匍匐在地上的人。第二张照片,亓弋手中握着枪,居高临下地指着地上的人,而刚刚趴在地上的人已经被拽着头发换为了跪坐的姿势,那人衣服和脸上到处都是血痕,明显是遭受过严重的暴力对待。而第三张照片,亓弋已经收了枪,仰起头直视前方,而地上那人已变成了仰卧的姿势。
“海哥?”苏行的声音把海同深从沉思之中拽出来。海同深喝了口水,回道:“抱歉,没听见你进来。怎么了?”
苏行道:“晏阑说他已经从省厅出来了,估计二十分钟就回来,你再等等,我先提取生物信息。”
“嗯,你弄你的。”
苏行已经戴好手套和口罩,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从物证袋中取出,一边操作着,一边说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照片能作假,也能被断章取义,稍微调换顺序就能讲述出完全不同的故事,海哥,你得冷静。”
“我知道。”海同深说,“放心吧,我比你更清楚完整证据链是什么意思。”
“嗯,那我先做提取,还有,你得给我留个你的指纹。”
“明白。”海同深在拓印纸上留好了自己的指纹放在一旁,而后就安静坐等,没再打扰苏行工作。
晏阑赶回市局,带着一个人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把专家给拐回来了,大海,你先别着急,把照片拿来给专家看看。”晏阑是在打开办公室门的同时说出的这句话,到话音落时,他已经完成了锁门、拉了凳子到桌边、从箱子里拿出矿泉水放到桌上,同时轻轻拍了两下苏行的后背并坐回到自己椅子上这一系列动作。
跟着晏阑走进办公室的“专家”主动向海同深伸出手,礼貌周到地自我介绍:“海支,久仰。我是施也。”